第20章
- 深光幽火
- 念杉
- 2346字
- 2011-03-20 21:21:33
“為什么?”以薇蹙緊眉頭。當年,他們是眾人眼里的金童玉女,處得如漆似膠,甚或她有時竟在他的宿舍過夜,廠里傳得沸沸揚揚的。在那個還不太開化的年代,她大膽的行為引起周眾強烈的反感,包括以薇自己。以薇曾一度在心理上十分嫌惡她:骯臟的肉欲。光鮮的衣著下是一具肉欲橫流的身體。不知出自中學語文的哪一冊課本或輔教書籍,強烈的印象一直延續,以至于在某種環境的刺激下,它會一遍又一遍響徹腦際。玉芬粉嫩的臉頰,肉嘟嘟的嘴唇,顧盼流轉的眼神,輕佻的態度,就是所謂“肉欲橫流”的意象吧。不過話說回來,憑她那張漂亮臉蛋,似乎應該比一般人活得更多姿多彩,更有滋有味,那是上天賦予她的。但她踩到了社會道德的底線,將那不可告人的丑陋告之于天下。鬧騰一段時間后,眾人看到,除了弄臟某些人的嘴,雙方都沒有受到任何的損失,還小小地狂歡了一把,嗯,到底是時代不同了,只不過,我們可不會那么下作,我們的兒女也不行。鬧騰一陣后,大家也就偃旗息鼓,繼而習以為常了。
玉芬對著瓶子灌了幾口水。用手背擦拭嘴角的同時,嗔怪地瞟了一眼以微,“感情的事,誰能說得清楚。覺得不合適了,湊不到一塊兒了,呆一起久了,感情淡了,各種因素都有,加上外界因素的推波助瀾,分手很自然。”
以薇擰開蓋,也對著瓶口咕咚咕咚灌了好大一口,一直涼到心里,感覺身體似乎輕飄了許多。
她旋上蓋子,塑料瓶里只剩半瓶水。她拿在手里把玩著,瓶里的水起起落落,翻騰流轉。
“張醫生可是個好人呀!”以薇不無惋惜。
玉芬用鼻子哼了一聲:“好人?什么才叫好人?你我算不算好人?”
以薇一時語塞。
玉芬說:“好了,不說別人了,談談你自己吧。為什么說過得不盡人意,你大學畢業,理應給分配工作的呀。有了份正式工作,再怎么不滿意,也還算不錯的了。”
“說來話長。”以微把水瓶放在桌上,兩手相握。從窗口掠進來的一陣陣熱風將以薇吐出的每一個字裹卷而去。
“在化工廠實習完畢,回到專科學院,因為沒有背景又找不著關系而被分到外縣一家偏僻的小化工廠。不是我假清高,而是那陣子我家運氣實在是太背了。我家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工人之家,媽媽在家屬廠里做事,大集體編制。親戚朋友也都是工農,沒有半點顯赫的社會背景,凡事都需去求人。那年,我母親生了一場大病,不得不住院,一住就是大半年。雖有一部分的藥費可以由單位報銷,但還有一部分以及床位費、檢查費等名目繁多的雜費不可以報,那些個雜費實在太多了,有些條目讓人看了莫名其妙,比如出診會、衛生費……即便是心存疑慮,也不得不交,否則院方就給你停藥。生殺大權全掌握在人家手里,實在是無可奈何。縱使滿腹的委曲,也不知上哪兒去說理。家里本來就沒積蓄,(那時候,很多人都不知道銀行是干什么的,我上大學時聽說過,但不知道銀行門在哪兒)從工會借來的錢也用得差不多了。父親心里一急,跟著病倒了。大姐和我只要手里有點錢就趕忙往醫院送,哪里還拿得出像樣的錢托人送禮。無奈之下,只得上那家化工廠報到。到那兒一看,哪像個廠子,簡直是半個作坊。刺鼻的氣味十里外都聞得到,化學原料隨處堆放,環境惡劣到了極點。我再一打聽,這個廠子經常發不出工資,因為生產的品種單一而且質量差。再者,天高皇帝遠,廠長一人說了算,沒公理可講。權衡再三,我決定放棄。你知道,那時要放棄一個工作指標,就意味著三年的大專白讀了。但是沒有退路,否則我一定會死在那兒的。那陣子,活得太痛苦了。我經常在清河邊上徘徊,好想一頭鉆進去。有幾次,我一只腳都踏進河里了。可一想到嗆水所要受的罪,便泄了自殺的勇氣。以前,我指責自殺是懦弱的行為,不可原諒。那一刻,我才發現,我比那些自殺的人還要怯懦。”她突然停下來了,眼睛濕濕地盯著正揉搓著的手指。掠過來的風不管不顧地撲打在以薇的臉上,將她的思緒扯斷。玉芬怎么可能體會呢,她一直生活在眾人的手心里。何況她和玉芬之間存在的心理落差從來就沒有消失過,僅在相認的那一霎那有過暈眩的失誤。以薇沖著窗外那不斷向后閃去的田野、農莊苦笑了一下。感覺上,她正從田野里飛過。她喜歡飛翔的感覺。
“后來呢?”玉芬追問道。她好像很感興趣。也對,人總是愛對不幸釋放同情之心,而且越是不幸,釋放得也越酣暢淋漓。身心也會因此得到一次徹底的解放:原來還有比我更不幸的人,要珍惜眼前的生活呀之類等等。這是常人之心,無可厚非。只是,不管怎樣,他們終究是些旁觀者,哪會有切膚之痛。一想到這些,多年后相遇的驚喜所激起的熱度驟減八分。以薇淡淡地說:“還能怎樣,到處打零工唄。只要做得動的,有錢賺的,我統統都做。我甚至在工地上干過,材料管理員。人手不夠時,也挑石灰桶。有一次連續挑了二天,累得連路都不會走了。近兩年,攢了點錢,便在夫子路上租了間小鋪子,賣服裝。慘淡經營,不好也不壞,勉強維持生計。幸好我還有點興趣,況且又是為自己干,也不覺得怎么辛苦。這趟去廣州,就是為了進些新貨。”
“難怪,你現在變得時髦了。想當年……”玉芬突然停下來了。以薇的眼里不再有當年的怯弱、惶惑,而是從容甚至銳利。加上以薇臉的輪廓原本就很有雕塑感,現在更覺貴氣了。丑小鴨終有一天會長大!不過,仔細看看,她臉上有某種熟悉的東西若隱若現,是什么呢?玉芬一時分辨不清。她沖以薇笑笑,眼角的皺紋就像畫紙上太陽的光芒四射開來。“你結婚了嗎?”
以薇抿了抿嘴,淡淡地說:“還沒有,不過,應該快了。父母催命似的。”說完,感覺應該笑笑,嘴角咧到一半,又覺沒什么可值得笑,便停了下來。她把頭往旁邊偏了偏,那四個人正逗弄孩子,玩得熱鬧著呢。
玉芬伸長脖子,湊近以薇,圓睜雙眼,在以薇臉上找尋著:“為什么在你的臉上看不到愛的光芒?戀愛中的女人臉上會有一種迷人的光暈,人們管它叫愛的光芒。你沒有,是不是有什么隱情,說來聽聽。”她的臉上綻現曖昧的微笑,好像已觸到了對方最隱秘的世界。那部分總是令人興奮和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