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們
- 深光幽火
- 念杉
- 2163字
- 2011-03-18 21:44:25
立秋以后,晚上雖然不燥熱,但白天,夏日的暑熱不甘退場,拼全力做最后的掙扎:午后照樣是驕陽似火。
中午,在車站的候車室,汗流浹背的桑以薇一手拎著黑色挎包,一手舉著車票,隨著熙熙攘攘的人流擁到狹小的閘口,剪票而過。在通道門口,她回轉身,舉起那只拿著車票的手,朝站在閘口那邊為她送行的男友揮了揮。男友也揮著手并朝她喊著什么。她聽不清楚。她掙扎著想往前挪,但身體去被人流推搡著往后。眼角的最后一瞥中,男朋友那一大片亮光光的腦門特別刺眼。具有這種腦門的人油滑膩人,不知從哪里得知的,以薇每次看見他的禿腦門,就會不由自主地被這種觀點影響著。以薇微微皺了皺眉,轉身隨著滾滾人流而去。
提著、拖著、扛著大大小小的行李的人不斷從她身旁匆匆跑過,她左躲右避地走過天橋下到站臺。右邊的站臺邊停著一列長長列車,綠色的車身透著疲乏,好像飽經風霜的老人。每一車廂門口站著身著簇新的鮮藍色制服的女列車員,像一個個醒目的標記,吸引著旅者的眼球。人們對著車廂號直奔那兒。列車員們認真地查驗著車票,還不時指點著走錯車廂的人。人們忙著找尋各自的位置,紛擾的站臺上就像撒了一大把黑芝麻,每個位置上明顯地總有人。
以薇下意識地左右望了望,長龍似的列車兩頭都出了站臺,看不到頭。但以薇知道它開出的方向,三年來,她幾乎每幾個月就要坐一趟。她很快確定自己那節(jié)硬臥車廂的位置,時間不多了,因為這是趟路過的火車,在這兒只停十分鐘。她加快腳步,所幸她提的那個人造革大挎包很輕,里面只有一個小手袋和簡單的盥漱用具。進入車廂,過道上擠滿了安頓行李的人。行李架上早已塞滿了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箱包,還不斷有人站在床梯上強行往里塞。那些特大東西如可折疊的方桌和椅子甚至還有一大捆草席,則往床鋪底下塞。以薇站在過道口等著。她不明白,那些隨處都可以買到的東西,為什么人們還要頗費周折帶來帶去的,省錢嗎?這些東西還不值車票的一牛毛。也許是習慣,國人的習慣;殊不知卻給自己和他人帶來多大的不便。國人本來就多,加上身邊所攜的雜七雜八,更是讓人感覺空間狹窄。
以薇從包里拿出一條毛巾,擦拭著臉上雨滴般淌下的汗水。她自已原本也有這種囤聚的習慣,用空了的瓶瓶罐罐,撇了一條腿的椅子,穿舊了的衣服等等,她都不忍扔掉。從小就看慣了母親囤聚舊東西。母親說日后總會有用處的。母親的手很巧,可以利用它們相互修修補補。也許是耳濡目染,也許是因為時日的累積而成為了一種生活方式,她獨自生活后,面對無用的東西,總會忍不住想,說不定以后會用到的,便舍不得扔了。幾年下來,存積下來的雜物占據了大半間屋子,本來就不大的房間更加局促了。加上她沒有母親的匠心和耐心,那些東西的利用率極低;時間一長,藏垢納污的,越加不堪入目了。今年春節(jié)前大掃除時,她狠狠心全扔了。眼前不由為之一亮,屋子變得整潔寬敞起來,心境也大不一樣了。于是乎,她明白了一個道理:她的生活,適時、適當?shù)那謇聿粌H應該而且必要。可是,有的時候,道理歸道理,習慣歸習慣。
喇叭里響起悅耳的女高音:火車就要開了,請送行的親朋好友離開車廂……一陣奔忙之后,車廂里開始安定,人們在各自的床位附近坐下來。火車慢慢地啟動,以薇似乎還沒準備好,踉蹌地撲向自己的床位。她的鋪位靠近洗手間那端,是中鋪。她繞開坐在下鋪兩個正在交談的中年婦女,將黑包放到枕頭下面。對面下鋪坐著一對夫婦,帶著一個約一二歲大的男孩。小男孩很可愛,蘋果似的小臉上瞪著一雙圓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漆黑晶亮的眸子無邪地對著你。沒有任何內容的眼神,可以傾注最好最美的事物……以薇不禁多看了幾眼。小男孩不太會說話。扎著馬尾的年輕母親面容清秀,柔聲細語地念叨著:火車,小月月坐火車。小男孩眼睛盯著手里的撥浪鼓,口齒不清地跟著慢慢念。那童音純得不帶一絲塵埃。年輕父親的眼光膠著在了小男孩的身上,充滿了喜悅、欣賞和得意。過道上的玻璃窗半開著,下窗框邊支了一小方桌,兩側是可自動疊起的椅面。一個穿著時髦的女子倚靠在桌邊,一手支著下巴朝窗外眺望。熱風從窗子往里灌,吹亂了她額前卷曲的短發(fā),也吹干了以薇身上的汗水。
以薇走過去,將另一邊疊起的椅面扳直,坐了上去。那女子似乎被驚動了,漫不經心地轉過臉來瞅了瞅以薇,便又將臉轉向窗外。那女子化著濃妝,粉嘟嘟的臉脹得通紅,一定是用了防水的粉底,要不臉上的香粉定會被汗水沖刷得花花搭搭。以薇曾用過一兩回,臉上就像多了層沒有毛孔的皮膚,別提有多難受,最后捂出了許多像痱子似的小紅仔粒。從此后來,炎熱的時候,她再也不敢化妝,出門時頂多抹些少油脂的防曬露。
那女子突然又轉過臉來,略有所思地盯著以薇。以薇被她盯得不好意思,目光投向窗外。那女子忽然說道:“你好像我認識的一個人,是誰呢?”她嘴里咝咝地吸著氣,皺起眉頭,目光茫然地來回掃視,如同在記憶的箱匣里翻找。“對了,桑以薇!沒錯,你就是桑以薇。”她興奮地直起身子,拍打著以薇的手臂叫道。“這真是太巧了,這么多年,我們竟然還會見面,在這趟火車上。太神奇了。我還以為這輩子都見不著呢……真是太好了。”以薇詫異地看著她,那濃艷的眼影下,幽幽雙眸,就像是躲在兩扇門的背后,哪里能看得真切。不過,細細地掄園雙眼,再左右輪動眼珠,這個動作確實曾經很熟悉。見以薇還是愣愣地,她伸手推了推以薇的肩膀說:“我是蘇玉芬。在化工廠的宿舍,住在你斜對面的那個玉芬呀……想起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