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憶江南客棧。
大年初四的早晨。
雪婉清正在狹小冰冷的房間里練著發(fā)聲,這是每天早晨,婉清必做的功課。婉清出生越劇世家,從小耳濡目染,母親在她六歲的時候,就開始教她唱越劇。
從小,母親就對她說,拳不離手,曲不離口,這是梨園藝人的座右銘。只見婉清“依依呀呀”的練著發(fā)聲,時而做了幾個繞水袖的動作,年已花甲的舅舅吳進濤走了進來,手里抓著一只白色的信鴿,笑著對正在練聲的婉清說:“婉清,看,舅舅給你弄來一只信鴿練眼神,今天開始,我們就可以每天將信鴿放到天上去,你就盯著信鴿看,信鴿飛到哪里,你的眼睛就盯著到哪里,不消一年,婉清的眼神絕對是炯炯有神,眉目傳情。”吳進濤看著手上的信鴿說。
婉清更是乖巧的端著一碗糯米湯圓給舅舅:“舅舅,還熱的,是我剛煮的,快吃了吧。”
自打家鄉(xiāng)去年發(fā)了大水后,婉清就和父母弟妹失去了聯(lián)系,至今也沒有他們的下落,好在慌亂中,舅舅牽著婉清的手,就這樣,這一老一小的舅甥倆,一路賣藝到了京城。
婉清是很懂事的女孩,他知道舅舅身體不好,還要整天操心兩人的生計,所以也就格外的賣力練唱,希望有更多的大酒樓,邀請他們舅甥倆前去駐唱。
婉清的聲線柔和委婉,帶有江南特有的韻味,而且人也出落得清麗,因此,每每站在大街上獻藝,總會引來路人圍觀,京華樓就邀請過他們倆前去助興,這報酬當然要比站大街強的多。因此,婉清努力的練著,希望能夠引來更多的酒樓的青睞。
吳進濤放下碗婉清手中的碗說:“不急,來,婉清,我們先來練眼神,你是名伶的后代,你母親以前呢,每天一早第一件事就是練眼神,你祖父是很嚴厲的人,只要你媽稍稍有點倦怠,你祖父就會很嚴厲的訓斥你的母親,所以后來,你母親的越劇唱功,已稱得上是杭州城里的第一名伶了。我們唱戲的,這眼神尤為的重要,所以說,一招一式,一顰一笑,都在這會說話的眼睛里,舅舅在這風燭殘年里,唯有希望你能繼承衣缽,將我們的越劇發(fā)揚光大,舅舅就算死,也瞑目了……”
談到母親,婉清有點神傷。母親現(xiàn)在也不知道身在何方,她想到了母親唱戲時的情景,母親無疑是一位美人,母親的英容笑貌,這幾天總是出現(xiàn)在婉清的眼前,她感覺母親已經(jīng)去了天堂,想到這里,婉清黯然神傷。
吳進濤覺得自己說的那番話,引起了婉清的傷感,就連忙說:“不說這了,來,小白鴿等著飛上天呢。”
憶江南客棧,坐落在北平市的近郊,是一家廉價的住宿地,里面住的大多是流浪到此,窮困潦倒的異鄉(xiāng)客,由于租金十分的便宜,因此也算是給那些個顛沛流離的人,有了一個暫時的“家”。
客棧后面,是一片荒廢了的雜草叢生的空地,雪婉清抱著小白鴿和舅舅一起來到了空地上。空曠的荒地,寒風凜冽,地面的積雪,早已經(jīng)凍得硬如水泥,走在上面,也需十分小心,遠處,幾棵掉光了樹葉的樹木,稀疏的樹枝上,散落了幾個枯黃的鳥巢,如今鳥去巢空,在這清冷的早晨,顯得尤為的凄涼落寞。
婉清將身上的棉襖裹了緊緊的,然后將手上的白鴿往空中一扔,只見白鴿撲騰了幾下,就直沖云霄,飛上藍天,信鴿大多是受過訓練的,不會飛出人的視野之外,只見它有時展翅高飛,有時又盤旋低回,婉清雙眼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白鴿,隨著白鴿飛翔畫出的弧線,不停的轉(zhuǎn)動著眼睛。
許多梨園世家的名伶,就是靠這樣的方式練就一雙顧盼生風的雙眼的,比如京劇大師梅蘭芳,年少時也是靠這樣的方式,練就了一雙傳達心聲的雙眼,之后享譽京劇界,許多人提到梅蘭芳時,總不會忘記他的那雙水汪汪的眼睛。
小白鴿似乎通靈性,飛旋一陣之后,也會回到吳進濤的肩膀上,然后又重新飛上藍天,婉清也就再次跟隨著白鴿的視線。
婉清知道,只要一天沒找到親人,舅舅便是她相依為命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