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蘭覺得在南京兩個人辛苦工作拿著微薄的工資，要交房租要吃飯再買點必需的用品，已經沒法有多的余留照顧家里，這是她要回來的第二個原因，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點。孫草明無法反駁，蘭蘭一直憧憬著富足的生活想著回家工作一舉兩得，可是草明對從未待過的沒有任何熟悉場景的城市總是心懷一絲恐懼，但分在兩地的局面蘭蘭又很難接受，何況相隔千里。畢業時兩個人用了十分努力才沒分開想方設法都留在了南京，蘭蘭還算順利找到一家在房地產開發公司的工作，草明也沒有找本專業的，不然就是待在工廠整天與化學藥品為伍，最關鍵是不能跟蘭蘭待一塊，要是只有周末才能相見大家都不愿意。萬事開頭難，就這么一直尋尋覓覓，草明已經磕磕絆絆換了幾次，最后在那家軟件銷售公司留了兩個月，這算時間比較長的一次了。若不是蘭蘭要走也許草明還會暫時待在那里，不過每個月一千出頭的工資在南京這樣的城市確實難有結余。想著自己體會了各行各業的艱辛，還是沒有回頭從事與專業有關的工作，試了很多次想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卻總看不到希望，不是相關專業出身就只有被拒絕。可是草明并沒有放棄，人生就是起起伏伏的過程，有低谷總還有轉折吧？他不斷告訴自己只是時機不對。現在到了這里，他清楚是為什么，但蘭蘭沒打算將來跟他回去，似乎已經計劃好了未來的工作和生活。草明禁不住問自己：我真的要在這待一輩子嗎？我的根不在這兒。當初說了最多兩年，等賺到一些錢回去做生意什么的都好，可是到時候還能走得了嗎？蘭蘭是我留下的唯一理由，而她又放不下家里說不會跟我走。

年輕的孫草明找不到出路，又不知如何向蘭蘭開口，相處的這幾年他們已經形成遇事商量著講的習慣，可是這件事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大學畢業草明跟蘭蘭堅持沒有像其他的很多情侶那樣勞燕分飛，他們愿意相依為命相濡以沫。兩個人覺得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耐心奮斗幾年終會有所積蓄，可很重要的一點是現在沒錢。沒有錢意味著什么呢？就是常常沒有話語權，做事總要受限制。

孫草明考慮了很久，他小心翼翼告訴蘭蘭要是到了元旦還沒有確切消息就準備回去了，其實他這是想給大伙一個交待，無論對蘭蘭還是對家里。蘭蘭心情復雜，這在她來說實在難以接受，當初她那么勇敢把草明帶回家又張羅找工作的事，這對一個柔弱的女孩子來講是多么難得。她不想讓家人知道已經在一邊偷偷流過好幾次淚，她拼命只想留住草明在身邊，但對這件事又無能為力，只好暗暗祈禱聽天由命。這樣的冬天里希望總不適時出現，兩個人的心緒開始壓抑起來。

消息在十二月二十三號傳來，有人打電話來通知周末一同去面試。這是世界五百強之一的一家大公司，主要生產電子、電路產品，制度正規福利完善，是蘭蘭一直向往的地方。聽說設在這里的分公司員工有六萬多，管理嚴格，待遇不錯，也有晉升機會，但工作較為辛苦，加班是家常便飯，當然也有加班費用。草明把消息告訴蘭蘭，蘭蘭打心底歡喜，長久的忐忑終于可以放下一些。

周五是圣誕節，在孫草明的記憶里洋人的節日近年來才流行起來，但很快席卷了神州大地。人們歡欣鼓舞普天同慶，最得意的莫過于商家，打著節日旗號搜刮路人錢財。對于洋人的玩意草明向來不感冒，也不去湊熱鬧。這個時候的他不斷地想念家里的爸媽，也許只有離家遠了才顯得家更親近。

面試要在外地，是在蘭蘭舅舅家所在的城市。蘭蘭和草明前一天就要出發，本來打算這一晚找個網吧待一夜，不料蘭蘭舅舅打電話來讓晚上去他家住，中轉一下。草明十分不愿意去蘭蘭這個傳說中的舅舅家，以前聽她提起過，舅媽比較自私摳門，他實在不樂意去，但蘭蘭的媽媽已經在電話里答應了。

出門的這一天正好下起雪來，狂風大作，氣溫驟降。出來的時候兩人帶著蘭蘭的行李，本來蘭蘭的媽媽也提前準備好了給孫草明的生活用品，只是聽說他現在有些猶豫就沒有讓他們一塊帶出來。在車里坐著還好一些，下了車走在路上，冷風像拳頭擊打路人。還有一段路要步行，終于體會到寒冷的確切滋味，戴著手套包著頭全身裹緊也無法抵御，草明抱著一大包東西咬牙往前一步一步挨，心里默念著走了多遠。

到蘭蘭舅舅家樓下時，兩個人都凍得夠嗆，草明已經感到呼吸都困難，本來心里對北方的嚴寒有所準備，卻沒料到感覺這么鮮明。手指幾乎失去知覺，好不容易把行李搬上去，坐下慢慢暖和。家里只有蘭蘭的舅媽在，這是個精瘦的女人，草明尊敬地喊一聲“阿姨”。她倒了兩杯水放在桌上，跟蘭蘭寒暄了幾句，又坐到一邊獨自上網去了。草明緩緩從冰冷中恢復，他總算領略到北方天氣的冷酷，但在整個冬天這只是個序曲。等了一會，蘭蘭的舅舅回來了，看來還算和藹，閑談幾句，他看了看表帶著大家到了一家餃子館，餃子已經準備好了，一共四盤。大家坐下，草明埋頭吃面前的一盤，蘭蘭讓他吃點別的餡的，舅媽在一旁連忙說：“他餓了，別打擾他，隨便他吃?！辈菝饕膊淮钤挘挛宄酝旰笞龋路鸪缘牟皇秋溩?。

晚上蘭蘭的舅媽繼續坐在一邊上網，舅舅看了會電視新聞后早早去休息了。蘭蘭要去洗漱，草明百無聊賴拿起一本雜志認認真真看完，沒有事做只好閉目養神。過了好一會，大家各自去睡了。草明躺在客廳的沙發上夜不能寐，夢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才慢慢睡著。

第二天早上起來，蘭蘭的舅媽熱了餃子給他們吃，那是之前在外面沒吃完打包帶回來的，草明借口說不餓沒有吃。雪下了一夜，外面的積雪已有腳脖深，紛紛揚揚還在落著。舅舅把他們送上公交車，蘭蘭和草明朝面試的地方趕去，不時有起早上班的人上車，相互認識的就打招呼聊天。草明看著他們，心情煩亂，有一種不知道結果的忐忑。

到了一個工業園區，面試的公司占地面積很大，供工人住的宿舍樓整齊地排在路邊，廠區在另一邊。兩個人來到面試地點——一個四層小樓，對著馬路的墻壁上鑲著十六個大字：鴻飛千里，海納百川，聚才以壯，富士以康。兩人上了樓，這是專門招聘的地方，大片的區域是人才市場那樣的布局，再朝里走是多媒體教室，這一天有老師在講課。一同要面試的還有另外兩個女生，據說都是托了關系，因為這不是招人的時候，大家心知肚明。負責接待的員工先讓他們填寫了個人資料，又讓大家坐下調出電腦上的題目各自作答，每個學歷層次都有相應的考題，有英語有數學還有邏輯類的，并不難。做完是上午十一點左右，面試說是要在下午。蘭蘭的表兄就在這邊上班，他這天請了假，過來帶兩人去吃飯，草明走在雪地上，看著周圍陌生的一切。這里實行學校那樣的嚴格管理，生活區里宿舍、食堂、休閑場所一應俱全。不遠處有幾個年輕人在打鬧，看他們玩得那么歡，草明總覺得是在看另一個世界。吃飯的時候草明沉默不語，心情有些惶惑，蘭蘭沒有注意他的表情和狀態，只是一直向表兄了解多一些這里的情況。草明望著進進出出匆匆忙忙的人們，竟然開始害怕起來，他不住地想：這就是我以后要待的地方嗎？除了蘭蘭，連一個認識的朋友也沒有。

下午一點半，到了約好的面試時間，大家坐著，等面試官來。過了會辦公室的人說那個部門正在開會，要大家耐心等等。蘭蘭跟表兄聊著天，草明心事重重地踱來踱去。走到窗口向外看，樓下的草坪邊是一個三岔路口，路燈無力地垂著頭，孤獨的一輛輛汽車不時經過。天空陰沉，之前已經停掉的雪又開始落。

草明深吸一口氣，走到一邊拿出手機，撥家里的號碼，半天沒有人接。他坐到遠一點的地方，手指漫無目的地在面前的桌上劃來劃去。過了好大一會，負責面試的人還沒有來。再次打通家里的電話，老媽接了，草明告訴她過會要面試現在正在等，可是自己很想家了，老媽問他的意思，草明說有點不想留下來，老媽說考慮好了自己來做決定，不管怎樣爸媽都不會勉強他。是啊，從小到大，大事小事基本上是自己拿主意，可是無論老媽還是老姐，她們都希望他在江蘇工作，他知道。

掛斷電話草明走到窗口邊，他有了決定。看著外面暗淡的天色鼻子忽然酸起來，蘭蘭過來拉了拉他的手，問他是不是有什么事，草明收起悲傷的神情咧嘴輕輕笑了一下，蘭蘭說：“你是不是等得急了？都等到這一天了，再多等會也沒事，好不好？”孫草明望著眼前的自己再熟悉不過的美麗的臉，心里不禁顫抖，還是沒有多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