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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孔雀惜羽

  • 鳳兮鳳兮
  • 小船芝麻
  • 6373字
  • 2009-07-25 01:02:58

虎兒伏在半里的背上搖搖欲墜,一頭一臉都是鮮血,也不知是別人濺的,還是自己受了刀劍之傷。他的表情卻似渾然不覺,只轉頭望著青衣人,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忽然顫聲道:“先生”。

從那一襲青衫剛出現在眼前時,虎兒就已認出了他。那樣挺拔的身姿,那樣慷慨的舉止,那樣樸素的衣飾,在他心里,是永遠獨屬于一個人的。那人對于他,不只是救命恩人,不只是啟蒙恩師,甚至不只是摯友、是父親——他也說不清到底是什么。反正僅僅一塊蒙面的青巾,是絕對不足以讓他認不出他來的。

眼前的這人他想起了太多的往事,卻一時間什么也說不出來,唯有淚水滾落下來,混著臉上的血跡,都變成了紅色的道道,流進嘴里,又咸又腥。他怔怔地望著對面的人,自言自語似地道:“先生?!?

悠游散人蒙面的青巾已除下,清矍的面容一如往昔。他一言不發地策馬來到虎兒身邊,凝神試他的脈搏,又仔細查看他和衛璪身上的血跡,確信他們并沒有受傷,良久之后,忽然一笑道:“晚上別再到處亂逛,這回可記住了么?”

不等虎兒和衛璪答話,他已撥轉馬頭,跟他們離開了一段距離,立在蘭陵郡公府門前的石階下,溫言道:“我還有事,此刻不能多耽。你們回去吧,過些日子可以來嵩山找我。”

虎兒勒馬而立,流連不欲離去。“先生,我們過幾日就去看您行么?”衛璪追問道。

悠游散人頷首不語,微微一笑。他立在綠楊陰里,青衫白馬,那柄剛剛飽飲人血的長劍,悠然垂掛在腰間。

府門開了。出乎他們意料,今天開門的不是楚興、不是細柳,而是個面生的小丫鬟。她看見虎兒和衛璪渾身是血的樣子,驚得一聲尖叫,也不讓他們進來,自己堵在門里,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噓,千萬別驚動夫人。”衛璪連連擺手,好容易才讓她安靜了下來,急回身關上大門,拉著虎兒走進內廳,悄悄洗漱完畢、換了衣衫,又命她將兩件帶血的長袍拿到灶間去燒化了,這才朝臥室走去。

他們倆此刻都已疲憊之極,卻毫無睡意,在臥房里默默地靠窗對坐。窗紙漸漸泛出青白的顏色,晨光落在矮幾上、竹席上,帶著早上特有的涼爽。

“方才開門的那個侍女,你認識么?”衛璪忽然問。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眉頭微微皺著,仿佛有什么心事躊躇難決。

虎兒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復又搖了搖頭。

天色已大亮了。東集的街道被血水洗刷得一片殷紅。來來往往的人站在城門下,無不伸著脖子觀看一樣高懸著的東西——淮南王的首級。

皇上的昭告上說:淮南王密養死士,乘夜起兵作亂,兵敗被擒。朝廷震怒之下,已將逆賊處死?;茨贤跞泳氵B坐,封地亦被削去。

但虎兒和衛璪這天在太傅閣里又聽到了許多種不盡相同的傳言。有的說,昨夜淮南王的兵馬闖入了趙王的府邸,一箭幾乎將相國射死,相國命大,躲在樹后得以幸免;又有的說,那不是樹,而是相國府里的一個長史,替主人擋了那一箭。

“那淮南王最后是怎么被擒的呢?”一個年輕的文書低聲問。

“哪里是什么被擒!”另一個人中年人不屑地糾正了他,“最后靠的還是輔國大將軍的智取。相國府萬分危急之時,大將軍給圣上出了個點子:讓圣上傳一道令雙方解斗的詔書。中常侍帶著詔書到了相府,淮南王再怎么膽大包天,畢竟還是下了戰車,跪接陛下的詔書。這時中常侍抽出腰刀,”說話的人眉飛色舞,作勢道:“手起刀落,只那么一下,就砍落了淮南王的首級!”

“先生此言恐有不確?!毕惹澳莻€青年不服氣地道,“常聽人說,淮南王身邊高手如云。他貼身的兩個侍衛任風和胡至,是江右最負盛名的劍客,時時寸步不離淮南王左右——有這兩人在,怎么會讓中常侍如此輕易地得手呢?”

“瞧你說的,好像足下昨晚親歷戰場了一樣。”中年人捋著胡須冷笑道。青年面色一變,立刻噤若寒蟬。

虎兒聽了這話,心都收緊了,卻只低頭抄錄公文,一句話也沒說。

這些公文大多是由緹騎呈給朝廷的,在他們這里備案。抄寫得多了,虎兒漸漸從那些冷冰冰的文字里,活生生地勾畫出了緹騎的面貌。

緹騎是這樣一群人。黑暗、隱秘的環境滋養了冤屈、滋養了丑惡、滋養了背叛,同時也滋養了他們。在這特殊的時期,他們被賦予了至高無上的殊榮。他們按劍夜訪王公大臣,在月光下,悄無聲息地把人從家里帶走,送進廷尉的獄中。

第二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你往往就有一些朋友消失了。如果等到第三天、第四天你仍舊沒看見他,就不用去打聽他是不是生病了。他此時一定是在廷尉的獄中,正涕淚零流地叩頭謝罪、手腳并用地在自己同謀的名單上畫押呢。今夜被緹騎敲響的,會不會是你自己的門,那大概只有天知道了。

人們所知道的只有兩件事:第一,那些消失了的朝臣并不一定都認識淮南王,但幾乎毫無例外地,都曾經得罪過輔國將軍孫秀;第二,這些人一旦消失,就再也沒有一個回來。

被牽連的人越來越多,就連那最最膽小的臣子,也不知不覺變得麻木了起來。據說,黃門侍郎潘安、中郎將石崇曾經參與了淮南王的密謀。第二天,京城里又出現了新的傳言:淮南王府中的一個仆婦,在獄中忽然揭發說,春禊前兩天,驍騎將軍曾進京造訪過淮南王?;茨贤踉谝婚g密室里接待了驍騎將軍,她正好去送茶水看見的。但不知道他們都說了些什么。

夕陽西下,虎兒這天從太傅閣出來,沒有回家,直接駕車往尚書府去。趕到府門外,侍衛將他迎了進去,卻告訴他:樂尚書不在。

樂廣既不在家,青鳳又不能見外人,他坐了一會兒,便起身悵然告辭。回到家里,草草見過母親,一頓晚飯吃得味同嚼蠟,飯后徑往書房中走去。

一燈如豆,衛璪斜靠在小茶幾邊,手里隨便翻著卷古書。虎兒剛推門進來,一個身材嬌小的侍女便跟在他后面跨進了門檻。她手里捧著一盒蜜棗之類的細巧點心,待虎兒坐下,把漆盒放在兩人手邊,躬身行了個禮,轉身正要退出去。

“等等。”衛璪忽然開口道,說著放下了手里的書,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抬起頭來,正是前兩日給他們開門的那個丫鬟?!鞍㈡??!彼忧拥卮鸬馈?

“阿姝,”衛璪沉吟了一會兒,看著她道:“你來這里多久了?家在洛陽么?平常在府里都做什么事?”

阿姝本是專管買菜掌燈的小丫鬟,今晚因為細柳生病,才替了她端茶送水的。忽然被衛璪細問姓名身世,一時間受寵若驚。她告訴他們自己在洛陽出生,父親和三個哥哥都住在東集左近,販些瓜果蔬菜為生。她是十歲時來到這里的。

衛璪聽得很耐心,待她全部說完了,點了點頭道:“你?;厝タ赐胰嗣矗俊?

“只是逢年過節回去,一年中大概兩三次吧?!?

“不想他們么?”衛璪說著淡淡一笑。青銅燈就在他身側,他光潔的額頭、瑩秀的眉目落在燭光里,挺直的鼻梁與柔和的嘴角亦落在燭光里。

阿姝怔怔地立在燈下,臉上飛起了兩片紅云,垂頭擺弄著衣角,半晌不語。一段纏mian之態,令人其意也消。

“阿姝,你愿意換到里面來侍候么?”虎兒一直在旁邊靜聽兩人對答,此刻忽然開口道。

衛璪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阿姝把頭勾得更低了,隔了好久,極輕極輕地點了點頭。

“這就好。明天我會告訴細柳,以后買菜、挑水之類的事自有別人來干,你就不用再出府門了。”

阿姝紅著臉道了聲謝,始終低著頭,飛快地退了出去。虎兒看著她帶上了門,聽見她的腳步聲在門外徘徊了一會兒,又輕輕地走遠了。

“別怪我多事?!彼鋈粧吡诵l璪一眼,垂下頭輕聲道,“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打算的。阿璪,你若真那么做了,良心何安?”

“若是她口風不緊,把我們全家人陷入絕境,讓母親和舅舅跟著遭難,只怕那時我的良心會更不安。”衛璪站在窗前,背對著他,靜靜地道。

京洛的四月,芍藥花開了,后院里姹紫嫣紅。虎兒臥房的窗下有個花池,里面種著一片白芍藥。洛陽白芍藥本來最不珍貴,他卻只喜歡這種顏色,還給它們起了個別致的名字:“一尺雪”。

這一日午飯過后,他坐在階上望著一欄白雪,正心不在焉地出神,忽聽頭頂一個聲音朗然笑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炱饋戆桑谖蓍芟掳l什么呆呢?”

自淮南王謀反案之后,家里已經很久沒有人這么愉快灑落地說笑了?;阂惶ь^,卻見舅舅武子立在面前。他吃了一驚,慌忙起身道:“您怎么來了?”

“我來接你們去汜水散散心?!蓖跷渥訐P了揚眉毛,“如今京城里烏煙瘴氣,不如同我到郊外騎馬踏青一日,明天再把你們送回來。快去,收拾一下?!闭f完他也不等虎兒回答,徑直走進書房里去叫衛璪。

王夫人即已首肯,不到半盞茶的功夫,虎兒便和衛璪收拾停當,辭別了母親,三人騎馬走在京洛的街道上。王武子錦衣玉帶,身后跟著數十名少年侍衛,皆跨高頭大馬,佩七尺長劍,豪奢一如從前,在這多事之秋,他的排場竟然絲毫不見收斂,引得路人爭相追逐觀望。

“今天東集走不通,咱們到前面拐個彎兒?!蔽渥踊仡^道。

東集就在前面。這個數日前虎兒和衛璪死里逃生的地方,即便在四月的白晝,仍能讓人不寒而栗。可是這里同時也人山人海,熱鬧非凡。

“一個,兩個,三個……”穿著虎頭鞋的孩子騎在大人們脖子上,掰著肉嘟嘟的手指頭數著;搽著茉莉花油、拖著紅裙子的婦人交頭接耳,心里也在同身邊的小孩子們一起默數;包著頭巾、或是沒包頭巾的男子,張著嘴,也在入神地數著數,時不時嘴里發出“嘖嘖”的嘆息聲,眼里放著既興奮、又惋惜的光芒——那大概是他們在犯人里看見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子了。

淮南王一案,至今已經株連了數不勝數的朝臣,如果連他們的家眷都算在內,至少有幾千人,而且這數目仍在擴大。于是東集成為城里最精彩的地方,數人頭的人們,每天絡繹不絕。你哪天若來得不夠早,就肯定占不到好位置,看不見劊子手的刀了。

今天,東集的聚會空前盛大?;汉托l璪雖然離得那么遠,卻已經能依約看到前面持刀的軍士圍出來的一塊大圓圈。里面密密麻麻地跪著足有四五百人,男女老少,沒有一個穿著囚服,顯是直接從家中拖到這里斬首的。周圍的人潮亢奮不已,互相推搡爭吵著往前擠,武子他們若沒有侍衛環繞開道,只怕寸步難行。

虎兒坐在馬上,冷眼看著腳下的一切,心中正在猜測今天是那個豪門望族倒霉,耳朵里忽然鉆進了一個詞:“檀郎?!?

他拿韁繩的手狠狠抖了一下,低頭去看那說話的人——一個四十歲上下的布衣女子,搽得鮮紅的嘴唇里,或零或整的牙齒大都帶著銅錢的顏色。她的胳膊里挎著一個小竹籃,籃子上蓋著塊暗色的布,擋住了里面的東西。

虎兒低頭看著她,漸漸地浮想聯翩。他在想她年輕的時候,或許也曾追隨著潘安的白馬,把櫻桃粒紛紛朝那俊美的背影扔去。而今她年華老去,嫁作人婦,操勞半生,面目全非。可這并不妨礙她仍有懷舊的雅興——她的籃子如今盛著饅頭、雞蛋之類的東西,卻還特意打扮起來,只為興致勃勃地來看這同樣年華老去的檀郎,和他三族的親人一起被捆綁著斬首示眾。

她此刻的心情,也許和三十年前同樣激動,也未可知。

忽然,他的思緒被一陣吆喝聲打斷了。一個小男孩為了圖方便,擠進了武子侍衛的馬群中,想從這里插到前面去。幾個侍衛正在大聲呵斥他,其中一個揚鞭作勢要抽打。那男孩子回罵了一聲,一眨眼功夫,就像條魚一樣溜走了。

他們好容易出了洛陽城,花了大半天的時間,終于來到了滎陽境內。一進汜水關,武子忽然回頭遣散了身后的一眾侍衛,揚手一鞭,縱馬往旁邊的山嶺上馳去。衛璪和虎兒策馬緊隨其后,三人馳騁片刻,穿過樹林,來到山頂。武子勒馬轉身,深吸了一口氣笑道:“在這世間,再沒有比坐在馬上卻不能隨意馳騁更憋悶的事了!”

晚風吹起了他散落在鬢邊的頭發,他手里拿著馬鞭,信手指著山下向衛璪和虎兒道:“看見我的營帳了么?就在那兒,田地旁邊,再往左,還有一處??匆娏嗣??”

山下是一片片的麥田和房舍。軍營隱現其中,還有恢弘的驍騎將軍府,朱漆的大門和華美的琉璃瓦在黃土綠樹間非常顯眼。

“這座園子,還是父親在世時動工的?!蔽渥游⑿Φ?,“我十八歲那年,隨父兄從江左伐吳歸來,先帝賜予了我這座宅第——還有這把劍。”

他說著解下了腰間的長劍?;汉托l璪第一次注意到,這是一柄極其華美的寶劍。劍鞘上隱著暗金的魚紋,劍柄全用寶石鑲成?;汉透绺缟L于仕宦大家,見識過的珠寶不可謂不豐,但此刻細看那劍柄,上面的許多寶石他們竟叫不出名字。更奇怪的是,這些流光溢彩的異寶疊在一起,竟沒有使劍身看上去花哨俗氣,反而更加重了一股威嚴華貴之氣。那古樸的樣式,并不像時下的手藝。它讓人想起秦始皇時皇族的裝飾。

“佩七尺劍,升天子階?!眰}啷一聲,寶劍出鞘。奔涌而出的寒意,讓人魂為之奪、氣為之窒?!澳凶訚h一生的抱負,莫過于此?!背謩Φ娜松癫娠w揚,向虎兒和衛璪一笑道:“你們的祖父、父親酷愛收藏,你們可認識這劍么?”

虎兒望著舅舅,忽然發現,年歲似乎從沒有在眼前這人身上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他的倜儻風liu、俊朗瀟灑,從自己記事起,至今也沒有變過。他仿佛是個不會衰老的人。

“不認識,”衛璪笑道,“我斗膽一猜,這柄劍好像是秦時舊物?!?

“秦將蒙恬最愛佩的一柄劍,”武子笑了笑,緩緩地道,“便是它了?!?

他看也不看,一揚手已經寶劍還入鞘內?!拔疫€記得先帝贈我這柄劍時的情景。大殿之上,吳國歸降的孫皓跪在當中,而我則站在先帝面前,由他親自下階,把這柄劍懸在了我的腰間?!?

“古來君臣相得,能有幾人?”武子回頭淡淡地望著兩個少年,目光卻落在他們身后,遠處蒼茫不盡的山脊上,他的右手下意識地撫mo著劍鞘,那愛惜的動作,仿佛在撫mo著自己一生的榮譽。

“蒙恬三世積信于秦,到了最后的時刻卻說:‘今臣將兵三十馀萬,其勢足以背叛。自知必死而守義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忘先王也。’”武子的手仍放在劍上,修長的手指優雅而有力?!斑@柄劍曾經的主人,便是這么一個有情有義的大丈夫。我小時候讀《史記》,看到這段話,也常常愴然嘆息?!?

天色漸漸晚了,他們縱馬下山,回到武子的府中,武子早已命家人安排下一通豪飲,席間說到駿馬,說起霍去病的馬踏匈奴時,虎兒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他想起了在東集的那個腥風血雨的夜晚,眼睜睜看著身下的半里踩死一個禁衛軍兵卒的情形,胃里頓時一陣惡心。

“虎兒,”武子此時已有七八分醉了,忽然笑道,“你的那匹半里,倒有個有意思的故事。”

他推開面前的小茶幾,索性伸長腿半倒在錦縟上,慢悠悠地道:“我曾經騎著她在山里散心。經過一條溪澗時,她怎么也不肯過去。別看她平日里溫和得很,性子卻奇倔無比,任我的隨從如何軟硬兼施,她就是一步都不肯挪。”

衛璪和虎兒同時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對看了一眼,心里好奇起來。半里的好脾氣是出了名的,而武子的駕馭之術也是舉國聞名。這種事居然會發生在武子身上,而且是半里,讓他們倆無法想象。

“后來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武子笑道,“半里平日里性子很怪,特別愛惜自己身上鞍具、裙圍之類的東西。她此刻抵死不肯過河,難道是不愿弄臟背上新換的障泥?于是我讓隨從取下半里銀鞍下刺繡的障泥,你猜怎么著?她立刻一聲不響地走過小溪了?!?

虎兒笑了起來。他并不覺得這件事太過匪夷所思,因為他和半里已經相處了整整一年。你若跟一個動物相處一年,并把它真心當作朋友,就會發現,人類可以有的脾氣個性,它亦是很可能有的。半里的內心驕傲而又愛潔,正如她的外表一樣。

“現在想起來,”武子的目光迷離,聲音低沉,“一匹馬尚且知道愛惜衣物,而況人乎?俗話說,‘君子愛身,孔雀惜羽’……”他手里的杯子忽然落了下來,殘酒潑了一地。

第二天午后,王夫人派楚興來接兩個兒子回家。武子將虎兒和衛璪一路送出了汜水關,談笑間精神煥發,看來他昨日喝得還不算太多。

“舅舅,”衛璪眼看分別在即,忽然望著武子,躊躇了一會兒,低頭道,“近來朝中多有謠言,不知您可有耳聞。總之,請您保重?!?

“你覺得自己當了個什么祭酒就很了不起了么?”武子笑著重重拍了衛璪的肩膀一下,“在我面前冒充起大人來了?還有你,”他又指著虎兒,“照顧好你們母親,別給她惹事,其他的,不用你們操心?!?

衛璪和虎兒只得低頭笑笑,三人向武子躬身作別,策馬緩緩行去。日上三竿的時候,他們來到了河陽縣?;汉鋈幌肫?,樂廣說過,當年潘安為縣令時,曾在這里遍種萬樹桃花。

他抬頭望去,只見河陽縣的街道、驛站與別處千篇一律,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難怪自己從洛陽到汜水,途中路過河陽縣無數次,以前卻從沒有注意過這地方。

如今已是四月底,桃花早謝了。春歸何處?人間天上,唯有死亡是歸宿。其他的一切,都是曾經絢爛的風景,像這落紅一樣,時過境遷,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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