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一日是一個全民狂歡的日子，就連空氣中都洋溢著快樂的味道。

但這種快樂卻與楊開不沾邊，元旦這天他的心情是灰色中透著沮喪的，只是一臉落寂坐在純陽觀內敦實且高聳的觀星臺（朝斗臺）上。

這觀星臺建于清道光年間，比香港的皇家天文臺還要早建幾十年，當時除了純陽觀觀主李明徹在這里晝參日影、夜觀極星之外，還有眾多的文人墨客、巨商達官常常在此吟詩賦文、聯袂作畫，曾留下不少的鴻篇巨制。

而現在，有些許歲月呈斑駁色的花崗巖石板上躺著零落的煙頭，同時那把陪了楊開多年的馬丁吉它斜靠在一角，兩條斷弦無力地在風中顫抖著。

身邊沒有一個人，林霖與黃炎兩個兄弟說要陪他的，可是楊開拒絕了。

因為楊開知道兩位兄弟正在狂熱地追著呂薇與哈貝娜，而這個元旦恰好有三天的假期，楊開就對他倆說還是多花點心思在她們身上吧，不必理會他。

在林霖兩人多次的央求無功下，只好拍拍楊開的肩膀，說有事就給電話他們，他們馬上飛過來陪楊開，楊開只能強顏一笑應充下來。

楊若芙也讓楊開委婉地以一個人想靜一靜的理由拒絕了相陪。

近排時間楊若芙比較忙，西關國醫館上個月就以月薪2K聘她為特約醫師，有固定的出診時間，本來她已經請好幾天的假期來陪楊開的，但楊開說希望楊若芙給他一個人的空間與時間來思考一下，無奈楊若芙只好含著眼淚悄悄地離開。

三天前嶺南大學發出公告，方芷與樸正中成為杜克大學交流生，在杜克大學留學兩年或以上，同時也希望兩位交流生到了杜克大學要繼續發揚嶺南大學的治學作風等等之類的廢話。

這條消息就若晴天霹靂，把當時看公告的楊開震得晃了幾晃，后來就像行尸一樣在校道內晃悠，幸得路過的林霖覺察到楊開的不對勁，他比楊開還要早知道這條消息，早上的時候呂薇就告訴他了，還問過楊開是否清楚落選一事，當時林霖并清楚楊開是否知道他落選，看到楊開有說有笑也就不再留意。

誰知中午時分看到楊開三魂失去兩魂在校道內晃悠，就知道楊開剛剛知道消息，而這個消息對于楊開而言可能是一把利刃插在心坎，畢竟楊開在前幾天還對他與黃炎說，已經在google地圖上熟悉杜克大學的地理位置，也查清了嶺南到北卡羅來納州的航班信息等資料，也就是楊開認為他下學期到杜克是板上鐵釘的事實，同時這幾天，楊開還接受了班上大部份同學的祝福及禮物，甚至還拍了分別合影照。

一路上林霖就拼命開解楊開，但楊開一絲反應也沒有，沉默得可怕，同時這路上也遇到班上的同學，他們也許都知道楊開落選的事實，有上來溫言安慰的，也有匆匆一過的，不過眼角余光卻瞥視著楊開，這讓本來也是一肚子憤慨及無奈的林霖很不爽，因為林霖能讀出這些瞥視所蘊藏的意味，有可憐、有幸災樂禍、有無可奈何。

回到宿舍走廊時林霖就聽到樸正中得意的笑聲，同時也有高朗與洛寒的大聲附和，不過當林霖與楊開推開門，這三個家伙便止住了口，很快就溜出宿舍不知所蹤。

當天下午，呂薇哈貝娜等大部份女生都來宿舍勸解楊開，但就不見方芷的身影；到了后來，楊若芙也來了。不過楊開只是在床上蒙頭大睡，誰也不理睬，讓林霖與黃炎兩人一籌莫展。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傍晚時分，商明教授給林霖掛了個電話才有轉機，說帶楊開過來作客吧，讓他來勸解楊開，并說要不是方芷告訴他，也不知道楊開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于是林霖與黃炎兩人就挾著楊開到了商明教授家。

商明教授只是大一帶了楊開一班，大二就退休了。

看到三個曾經的弟子過來，沒有多說什么就給了楊開兩個牛皮紙文夾，分別寫著楊開與樸正中兩個名字，只不過文件夾封面都寫著保密的字樣。

楊開來到商明教授家才精神一些，看到兩個文件夾的上面保密字樣，愣了愣，林霖與黃炎兩人的眼神都很尖，瞄了一眼就把頭轉向一邊。

楊開先打開寫著自己名字的文件夾，抽出一張紙，竟然是他的簡歷，只不過簡歷寫得很簡單，只寫兩學期的GPA成績（grade－pointaverage，平均成績）及最近獲“弈賦杯”的信息，其它之前楊開寫的資料現在只字不見，同時上面寫著如性格清高、成績不穩、留學計劃書不符合等等的劣勢評語，同時一個紅印蓋住一行字——不符合申請。

楊開的臉色驀然一陣死灰，手有點顫抖，旁邊兩位兄弟眼角余光看到了，都不由對望一下，同時涌上一臉的疑惑，但商明教授在場，也不便出言相問。

再打開樸正中的文件夾，同樣也是一張紙一張簡歷，只不過上面密密麻麻寫著樸正中這幾年間大小榮譽，有韓國的，也有中國的，同時上面的評語把樸正中贊到天上去，如多才多藝、熱心公益、成績突出、擁有杰出的治學潛質等贊語，當然也有一個紅印蓋著一行字——符合申請，甚至超過申請條件。

兩份簡歷悄然滑落，楊開無力地一抱頭發出一聲撕心的悲呼，一旁的商明教授也發出一聲憤慨且無奈的長嘆，同時輕聲對一旁急得不可開交的林霖與黃炎說，你們也看看吧。

當兩人一看完這兩份簡介，黃炎就脫口而出一句讓商明教授莫明其妙的詞語來。

“羊駝！”

商明就望了黃炎一眼，黃炎這孩子好地地為啥說出南美洲的動物來，莫非精神出了問題。作為一個傳統的學者，商明當然不知道網絡上的一些文字變化，要怪就怪中國的文字演繹得太厲譜了。

只不過一旁的林霖馬上明白了，這個名詞也就起源于天下聞奶色變的三鹿牛奶。

其時含有三聚氰氨的三鹿牛奶讓天下人共誅，在網絡上有好事者就編了一個笑話：

……

三鹿說是奶農的責任

奶農說是奶牛的責任

奶牛支吾了半天，說出了一個字：草

草很委屈含淚道

怪也得怪我媽生了我

終于揪出罪魁禍首——草他媽

……

這個笑話曾笑翻及笑苦了天下人，只不過“草他媽”這個詞可是一句粗話，說出來理直氣壯但卻不能入耳，網絡的大蝦們又搞盡腦汗使“草他媽”變得文雅一些，就把“草他媽”變成“草泥馬”，可是“草泥馬”卻是秘魯和智利高原山區的一種動物，學名叫羊駝，大蝦們就認為“羊駝”最為文雅，一時間就盛行于網絡。

這可是粗話文字變化的高階境界了，不過卻引來更多的文字精英來深化演繹這些詞的來源，甚至個別大蝦們楸出“馬勒戈壁”這個詞來升級進化，與“臥槽泥馬”并列為網絡上最好的粗話佳句。

當然，兄弟三人有趣事及笑話也是共享的，楊開便明白黃炎這個詞所代表的憤慨及不平。

……

當三人從商明教授家里出來，已是夜深人靜的時候。

楊開與林霖不作聲，但黃炎就義憤填膺，因為他成長環境比較民主，嚷著要告嶺南大學掌管交流生工作的常務副校長，但被林霖勸阻住了，只說了四個詞叫黃炎體會。

“我父親曾說過四個諧音詞讓我分析，我分析了很久發現這里面有一條屬于中國的人情生態鏈條，現在你也來分析一下，國情、過程、鍋請、裹親！”

黃炎就仔細地念叨著，可是作為土生土長的香蕉人，哪里能一下子明白這些諧音文字遞進出來的諷刺意義。但楊開就不同了，聽到這四個詞馬上明白過來，而且還想起前不久在網上看到的幾句話：

在你遇到困難時對你說：我們無能為力！

在你遭遇不公時對你說：你要正確對待！

在你權益受侵時對你說：你要顧全大局！

在你受到誣陷時對你說：你要相信組織！

當想到這些的時候，楊開心里就真的堵得慌，腦海就象PC286強運行超負荷文件不支時CPU的紊亂，他絕對想不到的事情竟然有一天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而這件事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這一巴掌抽丟了他從前的一些幼稚認知，抽痛他之前十拿九穩的狂妄。

在當楊開思憶交流生事件的始末時，一個青年道士輕步上到觀星臺，入眼是一個比較憔悴的楊開，同時一地煙頭四處散落，眼里就掠過一絲不屑，不過卻非常恭敬地對楊開抱禮。

“楊師叔，觀主有請到云房品茗。”

楊開沒有留意到道士眼里的表情，只是“哦”了一聲，就走到觀星臺斜角拿起吉它準備開步，眼角余光卻瞥見一地的煙頭，于是就停下腳步。

“清風，你忙你的，我稍后就到。”

清風就諾了一聲，轉身準備下觀星臺，可是卻發現楊開把吉它重新擱在一邊，俯下身子撿起地上零亂的煙頭，并塞進空空的煙盒里，眼內的不屑驟然消失，換上真切的尊敬。

“師叔，讓清風來就行了。”

“不用，自己丟下的垃圾自己搞定。”楊開拒絕了，同時在撿完所有的煙頭后，還用維達紙巾輕輕地拭擦煙灰，直到看不出一絲的煙垢才擺手。

踏階而下，清風執后輩之禮在前面開路。

……

當楊開與觀主在云房品茗時，在嶺南的美國使館區，一間古色古香的別墅內傳出一陣怒吼斥責聲，一位氣宇軒昂的金發碧眼中年男人對著可視電話里的一個胖墩外國人大發脾氣。

“你們杜克大學亞洲區的招生主管就這么忙啊，竟然連續五年不來中國區面試交流生了，我敢斷定這次交流生招生有貓膩，甚至前幾年也是。”

……

“每年我們75屆老杜克捐贈的錢不多嗎？如果你們以后還是這樣人浮于事的話，我就通告所有的老杜克，一個蹦兒也不捐了。”

……

金發碧眼中年男人罵完后就氣沖沖地關了可視電話，便拿起桌面上一份亞太地區青少年未來領導人培訓名單看了看，在楊開的名字上打了一個勾，而在楊開名字旁邊，方芷也赫然在列，只不過是打了個叉。

正想起來沖一杯清茶緩一下心神，桌面上的手機響起來，上面顯示一個熟悉的名字，便微笑著接通。

“小芷，今天晚上回家吧，爸爸弄好了你最愛吃的阿拉斯加鱈魚柳和夏威夷沙律。”

電話那邊傳來沒胃口的聲音，同時便把這幾天學校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其中多次出現楊開的名字，中年人靜靜地傾聽，沒有插上一句話。

通話完畢，中年人又拿過亞太地區青少年未來領導人培訓名單仔細地看著，嘆了一口長氣，便拿過筆在楊開的那個勾添了兩筆，變成一個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