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雖然高聳險峻，卻也抵擋不住我們飛出去的欲望。我不是第一次走出大山，大姐嫁出了山里，我經常會到她家住兩天。新鮮的感覺還是回味無窮，那里的小賣部特別多，大姐常常會給我兩毛錢，我就爬在琳瑯滿目的店鋪里張望，咽著口水，最后聞夠了瓜子飄出來的香氣才轉身離開。

我也認識了不少小伙伴，最羨慕他們的自由，就是不用去地里干活，不用割豬草割驢草，他們經常推著光滑的鐵環飛快的奔跑，到現在我也沒有學會過推鐵環。

小學畢業的那個暑假好漫長，母親讓我自己掙上學的學費，我就每天跑到山上去翻蝎子，把石頭掀了一遍又一遍，最遠的時候下午3點了才回來，餓的大腦都缺氧了，閉上眼滿是大石頭和大蝎子。那次母親以為丟了我，她找到半山上，借口說給父親送煙。她心疼的說：“真以為讓你掙學費啊？咱們有錢，你上到哪里我們供到哪里，真希望能這輩子走出這片大山。”

我回家吃了兩大碗面條倒頭就睡，睡得真死，還尿炕了。

我把我尿炕的糗事兒講給鳳兒聽，她紅著臉笑的喘不過氣來，就像太陽落山時遠處群山頂上的晚霞。

她和我上山捉蝎子的，我經常會找機會掀石頭掀到她家，她媽也就給我倒熱水喝，囑咐我以后到聯中上學后多照顧鳳兒一點，讓我們努力學習等等，我聽不進去她那些人生哲理。鳳兒此時也就會拿個小葫蘆和我一起轉悠，她大弟弟大龍也和個尾巴似的跟著我們。

大山真高，山頂上是出奇的一望無際的平，我常常拍著屁股狂跑，腳下踩著柔軟的草。云彩時常飄蕩在我們的腳下，晴天的時候我會站在最高處努力的眺望，可以看見大姐家的村莊，蚯蚓一樣的公路和螞蟻一樣的汽車，聽人說向東可以望見省城，但那里永遠是一片灰色。

鳳兒的掀蝎子能力太差了，她一般都撿小石頭掀，我不止一次的告訴她那些石頭下連‘蚰蜒’都不會鉆，她還是漫不經心的繼續她的動作。我每次滿頭大汗的掀開一塊兒大石頭，就讓鳳兒幫助瞧瞧底下有沒有大蝎子，她的辮子真礙事兒，往往擋住了她的視線。我掀起石頭的時候她會說：“有三條蚰蜒，一個大蜘蛛，好多的黑螞蟻，一個山壁虎還逃了出去……”。

我瞪著眼咬著牙使著吃奶的勁兒手腿并用抗住大石頭還要聽她的講解，我很火大的吶喊：“我讓你看看有沒有蝎子，快啊！我要頂不住了。”鳳兒馬上說：“沒有。”扔下大石頭后我的心跳像敲鼓，說：“有你在還不如光我呢。”

一次，鳳兒突然大叫起來，招呼我說掀到了大蝎子。我馬上飛奔到她的面前，看到可憐的小家伙我一陣好笑說：“你真沒見過大蝎子嗎？這個是孫子。”

“不是，是弟弟。”

“是兒子。”

“他們不是一窩的。”

“是一窩的，不是一個娘生的。”

爭論的結果還是鳳兒屈服了我，我為了不讓她難過，用稍微大一點的蝎子換了她的小家伙。這是她唯一的一次收獲，以后她就不掀石頭了，只幫我提葫蘆。

累了以后我們找塊兒大石片休息，我把鞋脫了平躺在上面，空氣中彌漫了臭腳丫味兒。鳳兒喊大龍不要亂跑，也在我身旁坐下，她常常閑著沒事兒干擺弄一節山丹丹花。抬起頭是蔚藍蔚藍的天，就像大海，偶爾漂浮著的白云就是冰山，我非常夢想著能到大海里遨游。

“長大了我一定去看看大海，坐著輪船到每個國家，就像鄭和下西洋一樣。”我嘴里嚼著白草，淡淡的有點甜。

“嗯。聽我爸爸說海水是苦的，不能喝。”

“要不我坐上飛機去，拿上槍把天上的大雁打下來。”

“嗯。聽我爸爸說大雁是一對一對的，死了一個另一個也就會死。”

“我想變成孫悟空就好了，一個跟頭十萬八千里，愿意到哪里就到哪里，還會變化無窮。”

“嗯。聽我爸爸說孫悟空本領太高了，可惜被觀音菩薩連蒙帶騙給帶了個緊箍咒。”

我坐起來沖她喊道：“怎么開口就是你爸爸，你沒有腦袋嗎？你爸爸的本領一定沒有孫悟空高。”

鳳兒笑的時候酒窩更深了，而且我發現她的牙非常整齊而又潔白。她說：“我爸爸知道的就多，孫悟空還是人編出來的呢。”

“胡說！孫悟空是石頭里蹦出來的，你爸爸騙你呢。算了，不和你說了，你長大了干什么啊？”

鳳兒沖我一笑，道：“你猜？”

我搖搖頭，笑道：“我猜不出，不過我想你的志向肯定比我的高尚。”

大龍不知道跑哪兒去玩兒了，我和鳳兒四下找了一遍大龍，發現他正和一群螞蚱玩耍。山上開滿了山丹丹花，金黃金黃，散發出奇特的香氣，引來蜜蜂和蝴蝶光顧。有兩個五彩斑斕的蝴蝶輕快的飛舞，他們把鳳兒的紅格子衣服當成了山花，一只停在她的肩膀久久不肯離去。

我計劃飛快的逮住它，鳳兒好像早已發現了我的動機，說：“別趕跑它，聽我爸爸說蝴蝶也是一對兒的，是梁山伯和祝英臺。”

“你太迷信了，我才不相信呢。人死后就成了鬼魂兒，閻王爺管住了，都出不來的。你要是死了變成蝴蝶的話，我也能變成，我是孫悟空，什么都會變。”

“長大了我想當個老師，再蓋個大大的學校，等小龍他們長大了都去上學，都和你一樣去坐輪船坐飛機。”

“切！我才不喜歡老師呢，你以后也打學生嗎？我的愿望是長大后蓋個大房子娶媳婦兒，‘水口’就和你們家的一樣像大象鼻子。”

山上的涼風吹來后我們往家走，其實我根本不知道長大了想干什么，只是知道出去上學后就不用每天打豬草了。

大頭偶爾也會和我們在一起掀蝎子，他個子大腦袋大力氣也大，常常會跑到我前面掀開大石頭，得意的捏出三條老蝎子。我很氣憤，也就拼命的跟他爭，但是力氣還是不及，當鳳兒告訴我有兩條蝎子的時候我已經一點兒勁也沒有了，扔下大石頭的時候差一點兒就砸了自己的腳，緊緊腰帶后再也沒氣力掀起石頭來。大頭就在旁邊得意的笑，笑話我笨蛋。他提議如果他掀起來后是兩條蝎子的話，要分一條給他，我只好同意他的要求。他貓著腰掀石頭的時候我本來也要幫忙的，可他不要。大頭瞪著眼喊聲：“起”，大石頭馬上就翻了個滾，我們欣喜的計劃分享戰利品的時候無比失望，兩條大蝎子被我剛才的一拍變成了稀巴爛。

大頭也有三個姐姐，他爸爸比較精明，一直在縣城作生意，經常他會吃著火腿，腳上穿的也是底下有疙瘩的運動鞋。他比我捉到的蝎子多，經常給鳳兒炫耀，還不時的喊她幫助看看有沒有蝎子。我實在是斗不過他，干脆就又到大石板上看天了。

鳳兒也就跟我坐在一起，我此刻非常的自豪。大頭無奈的也坐了下來，他挨著鳳兒坐，鳳兒就跑到另一邊。大頭還計劃給鳳兒好幾條大蝎子，但不讓鳳兒給我。后來鳳兒還是偷偷給了我，她在我耳邊小聲說：“大頭出的汗非常臭。”我說：“我出的汗香啊？”鳳兒就使勁的打我。

大頭后來去鳳兒的家里看她的蝎子，只有一條正在長的。他生氣的在山上使勁用手指戳自己的臉頰，沖我們說：“丟，丟，丟，不害羞。”

最后一次鳳兒和我們去捉蝎子的那天，我和大頭合力掀起一塊兒更大的石頭，鳳兒爬下去幫我們看情況，她突然尖叫著喊道：“大……長蟲。”

大頭彈簧一樣的跳起，兔子一般飛奔著跑開；我被重重的閃倒在大石頭上，回過神兒來也是連滾帶爬的逃竄，好像鞋子都掉了，直到很遠很遠后才停下來。這時才想起來不見了鳳兒，我又連滾帶爬的跑回去，聽見鳳兒尖叫著哭，天哪！她還在大石頭旁邊。

她被嚇暈了，跑都不會跑。大長蟲沒有被石頭拍死，反而挑釁的鉆出來，它在鳳兒身旁卷作一團，得意的伸著腦袋，吐著芯子和她對峙了起來。鳳兒當然更站立不起來，她哭喊的聲音都變了調。大龍遠遠的哇哇大哭，叫著：“姐姐，姐姐。”

我定了定神，讓鳳兒不要怕，更不要喊了，也不要動，聽說人一旦動的話，長蟲就會主動攻擊。我搬起一塊石頭，悄悄的走到鳳兒的對面，對著得意的長蟲使勁砸下去，然后飛快的撲向鳳兒，拽著她就逃。

簡直太要命了，鳳兒沒有跑兩步又倒下，我一點也拽不動她。我向長蟲的地方看去，只見它被我砸的一個勁翻滾，顯然追不來了。我安慰鳳兒說現在安全了，就又撿了石頭不停的砸長蟲，直到它再也不動彈。我長舒了口氣，也軟綿綿的癱坐在地上，心都要蹦出來了。

鳳兒半天才止住了哭聲，尋到大龍后一把抱在懷里，說：“姐姐沒事兒了，別怕，別怕。”大龍渾身的味兒，他都嚇的尿褲子了。

鳳兒說長蟲是神仙，是打不死的，到了夜里就會有蚰蜒幫它治療傷口，就會活過來，而且長蟲還非常的記恨，以后還會跑到打它的人家里報仇。

我說：“那怎么辦啊？誰讓它盯著你呢？要是咬到你了，死的會是你。我三姐以前就是上山打豬草的時候被長蟲纏了腰，后來才被嚇的每天尿褲子，再后來就死了，所以我非常的恨長蟲，打死它活該。”

最后我們還是怕長蟲活過來，我就大著膽子用石頭把長蟲砸斷成兩節，用酸棗樹枝把一段挑到很遠的地方埋了，還口口聲聲說別找我報仇。

我們沒有見到大頭，他早就跑回家了，而且頭也沒有回。大頭還丟下了蝎子葫蘆，第二天向我要的時候我還給了他，他數著里面的蝎子是不是少了。

下山的路上我一直背著鳳兒的，她說嚇得不敢走路了。我背她一程休息一程，大龍在后邊給我們拿著葫蘆。

鳳兒在我耳朵旁邊唱歌，唱的很好聽。我用手摸她屁股蛋兒，發現她沒有尿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