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斌瞪大雙眼，他漸漸意識到他犯錯了。他尷尬地瞟了劉征兩眼，劉征似乎沒有要發火的意思，康斌還是心虛，他趕緊走到劉征身邊，垂下頭說道：“對不起啊，叔叔，我不知道您是雨嫣叔叔，我還以為……”

雨嫣露出厭惡的神色，她粗聲打斷了康斌的道歉，“別說了！”劉征上下掃描著康斌，這不就是相機里面的那個男人么？雖然猜到他是誰，可是劉征還是想雨嫣親口告訴他。“丫頭，這位是？”

一向有禮貌的雨嫣今天似乎像變了一個人，她都沒有正眼看劉征。她一字一字，慢慢吐出四個字：不用你管！她竟然在臉上展露出夸張的得意，她斜眼盯著劉征，看著他眼里的失望，雨嫣抬起頭，嘴角硬是扯出了微笑的弧度。

一直躲在康斌身后的侯一，忽然跑到雨嫣的身邊，扯了扯雨嫣的衣服，雨嫣臉上的表情漸漸自然了很多。劉征這才仔細觀察這個小男孩，他的臉上漸漸呈現驚喜之色，竟然激動得語塞，“他……他……他是……”

雨嫣冷靜地打斷了他，“他是我弟弟”。雨嫣邊說邊把侯一牽到劉征身前，“侯一，叫叔叔。”侯一的小臉上掛著了一個一個的大問號，他跑到康斌的身后，他的邏輯思維是，康斌哥哥是好人，剛剛他打的那個人就應該是壞人，面對壞人，侯一堅決不肯叫人。

一直站在旁邊的康斌覺得甚是奇怪，于是忍不住問到：“叔叔，雨嫣有了弟弟您怎么會不知道呢？”劉征似乎有點傻眼了，可他還是不慌不忙地回答說：“這個嘛，我已經多年不在這個城市了，想必雨嫣父母體諒我在外地就沒有通知我吧！”他說完又轉向雨嫣，問道：“雨嫣，是這樣的吧？”

雨嫣還不想讓康斌知道自己與這個男人的瓜葛，她輕輕地點點頭，“侯一出生沒有特意通知親朋好友。”康斌可能是想彌補自己誤傷叔叔的過失，就找雨嫣商量，“雨嫣，要不我們別在家做飯了？我們就在外面吃，我請客，當是賠罪。”雨嫣狠狠瞪了他一眼，壓低聲音說：“別多管閑事。”康斌抱起地上的侯一，無奈地聳了聳肩肩，帶著侯一去旁邊等她。

“丫頭，這些年你過得好嗎？”劉征問道。雨嫣聽到他問這些，看著他那幾近真誠的虛偽表情，心里暗暗苦笑：要不是親身經歷了一些事，知道你是個什么人，我可能還真的被你現在的惺惺作態蒙騙。雨嫣努力掩藏一切情緒，擺出一副和一個不關己的人聊天的漠然態度，雙手插著腰，“劉先生，這些與您也沒有關系吧？”

“丫頭，我們非得這么生疏嗎？”“我們倆也并沒有那么熟絡吧！”雨嫣有點不依不饒地回答道。

“丫頭……”“劉先生，請住嘴，不要叫我丫頭，我姓趙，叫雨嫣，請叫我趙小姐，或者趙雨嫣。”說完，雨嫣故意咧嘴露出一副禮貌性的微笑。

劉征看著雨嫣這般，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道：“雨嫣，我對不起你，讓你受苦了。”“請打住，你沒有對不起我，我也沒有受什么苦。”雨嫣回頭看了看康斌和侯一，“我現在過得很好。”就算過得不好，她可以讓所有人都知道，但是唯獨不能讓這個男人知道，她要保持她最后的一點驕傲。

“丫頭，希望你別怨恨我。”雨嫣聲音忽然提高了三度，冷冷一笑，睥睨而說：“笑話，我趙雨嫣算什么，我哪有什么資格怨恨您啊？”雨嫣轉身走到康斌身邊，換上嬌媚的笑容，對著康斌嗲聲嗲氣地叫道：“康斌，都這么晚了，你還不餓嗎？”說完還向康斌拋了個媚眼。

劉征將一切都看在眼里，眼里頓時露出糾纏的光，似乎很欣慰，又好像很失望，有點說不清。雨嫣準備離開，劉征一把拉住她的手，堅決地說：“不要走，我有話對你說。”

雨嫣咬了咬牙，吸了口氣。再三猶豫，將鑰遞給了康斌，說道：“親愛的，你先帶著侯一回去做飯啊，我和叔叔先聊會，一會兒就回來。”說完還站在那里溫柔地招搖著纖細的手臂，即使揮不掉憂傷，也要讓人看起來幸福。康斌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反應過來之后渾身涌起了受寵若驚的澎湃。

等他們走后，雨嫣像變魔術般又換上了一張冷若冰霜的臉。“劉先生，請問您還有什么要說的，快說吧，我還要回家吃飯。”

劉征想要拉雨嫣的手，卻被雨嫣無情甩掉了。劉征似乎沒有料到雨嫣會這樣對他，說道：“丫頭，這里說話不方便，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談談？”劉征滿臉關切的神色，雨嫣望著他，竟然覺得他的眼里憑空生出了幾分真誠，超市里面明亮的燈光打下來也看不出半分虛假。雨嫣暗自嘀咕：好一張真誠的臉，好一顆虛偽的心！

“劉先生，今時今日，其實我們彼此都清楚，我們之間根本沒有什么好說的了。”雨嫣這樣的神情劉征未曾見過，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樣的經歷造就了今日面前的她。劉征漸漸發現，她現在只是故意偽裝著堅強，因為他看到她的眼睛里明明有情緒在涌動，卻硬生生地被按了下去，劉征的心中不免有了絲絲疼痛。劉征不明白她為什么要這樣強迫自己，曾經那個天真可愛，無邪頑皮的趙雨嫣又如何在歲月中走丟了？此刻的雨嫣就如一塊蓄意擴散的寒冰，讓人不但覺得寒冷，而且戰栗。

“丫頭，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我們到外面去說吧！”雨嫣看了看四周，雖然沒有什么人駐足，但是也還是不免有好奇的眼睛打探，她也覺得在這里說話確實太過明亮，于是走出超市，沿著超市外面的路慢慢行走。

雨嫣沉默地走在劉征身后，始終不讓他靠近。夜幕已經籠罩住城市，可是夜晚也溫柔不了雨嫣由骨子里散發的冷淡。她不想多說一句話，但又想要多看他幾眼。劉征一直夢寐的遇見完全不像他自己當初的猜想，他有想過雨嫣會對他唇槍舌劍，但是他覺得即便是槍和劍，也是溫柔槍，驚艷劍。然而，雨嫣此刻給她的只是鮮明的冷漠，這讓他比亂箭穿心還難受。以前一直能說會道的劉征此刻竟然詞窮。他停下來，想要去牽自己曾經牽過的柔軟的手，卻遭到了雨嫣強硬的拒絕。他看著面前一臉堅毅，眼神冷漠的雨嫣似乎明白，過往的一切都隨著時間流逝了，一切都迷失在了迷茫的過去，她再也不是那個曾經挽著他的手沒心沒肺歡笑的丫頭了，她再也不是那個愿意將手交給他的丫頭了，一切都抓不住了。

劉征想要掩藏苦笑，卻暴露在了自己顫抖的聲音里。“丫頭，你為什么不愿意理我了？”雨嫣毫不在乎地回答：“我這不是正在理你嗎？”

劉征對她這樣很是無奈，“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還真的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劉征嘆了口氣，“丫頭，你變了！”雨嫣冷笑道：“難不成你還想著我跟以前一樣任人擺弄？”

“丫頭，你這說的是什么話！我們去找個地方坐著好好說話，好不好？”劉征懇切地看著雨嫣。“我們還有什么好說的？你是想聊過去呢，還是想問未來呢？我們倆的過去都過去了，未來早就沒有了，還聊什么？”

“我們都這么多年沒見了，難道就真的完全沒有想說的了？”“我早已將過去埋葬掉了，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沒有什么好說的。”雨嫣死死地盯著他。

劉征又問道：“你過得好嗎？”“你之前已經問過了，不過我想您是年紀大了，記憶力減退，我還是再回答您一遍，讓您失望了，我過得非常好。”

“丫頭，你何必這樣字字帶刺呢？我當然希望你過得好啊！是你帶著你弟弟生活的嗎？你父母怎么不帶他。”雨嫣忽然有點哽咽，她不想對這個人說出父母早已離世的事實。她抬起頭，“他們去旅游了！”

“原來是這樣啊，剛剛陪著你的那個男人是你男友還是丈夫呢？”“你還真是太平洋的警察啊，我的事情與您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雨嫣鄙夷地望著他，說道：“我要回去了。”

“你住哪里的，告訴我聯系方式好不好？”“不好！我不想再和你有一絲一毫的糾葛，我們就當做今天從沒有見過，彼此都不再在彼此的生命中出現好不好？”

“你這究竟是為什么？你恨我？”“您別想多了，我怎么可能有功夫去恨你。”

“那你到底是為什么？”“我真的要走了，再見！哦，不要再見！”說完，雨嫣頭也不回朝著家的方向跑去。

轉過頭的一瞬間，雨嫣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淚水，苦澀的滋味就在她的心中翻騰。她明白不能再在他面前呆下去了，她知道如果繼續哪怕那么一秒鐘，她苦心經營的冷漠與堅強就會垮掉。她告訴自己可以在任何人面前軟弱，唯獨這個男人面前萬萬不可以。她以為可以忘得了過去，忍得了欺騙，忘得了諾言，放得下一切。

她淚流滿面跑回小區，站在自己家樓下，望著樓上自己的家，一股從未有過的迷茫感油然而生。她不斷地望著，望著望著淚水又流了出來，她沒有去擦，任由它們一顆一顆摔在地上。香樟樹的氣味好像滲透到她內心深處的每一寸陰暗，懺悔如野草一般。

曾經多少個夜晚，她腳踩在走不出的陰暗，內心徘徊在午夜恐懼的等待，像一個幽靈一樣追尋著穿堂而過的風跡，撫摸著內心的孤墳，念想著未亡人。然而，當這個人就活生生在自己的眼前之時，自己卻要冰冷對待，她不得不這樣做，由于劉征，雨嫣失去得太多，她再也不敢去奢望鳥語花香。沒有傷痛是假的，但是緣分太淺薄，相望無涯只能換回了一語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