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征下班之后立即回到家里，他的笑容是那樣的年輕，他的步伐是那樣的輕快，他的心是那樣的如火如熾。

他簡直就是在云端神游。

幾年了，他一直背負著這個沉重的包袱，他覺得自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自私之人，對一個天真爛漫的女孩犯下了彌天大罪。他一直放不下這段罪惡，如果他一時的自私導致雨嫣一生的不幸，那么他就是罪魁禍首，不可饒恕。

無論他承不承認，他的心都會受到煎熬，因為他是有良心的人。

可是，現在他如釋重負了，雖然他曾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了不該有的敗筆，但是現在到底沒有阻礙雨嫣奔往宿命中的幸福。

熱心幫助別人的人大都有一個或明顯或隱秘的目的——有的人圖名，有的人圖利，有的人為了沖淡深埋心中的負罪感。抑或這些都不圖，但還是有一個別人不易覺察的理由，那就是信仰，有些人以幫助他人來攫取精神力量，幫助別人就是在成就自己，這樣的人當然是高尚的。

信仰很虛幻，但是卻很牢靠。

由名和利驅使的幫助大多不會長久，負罪感引導的熱心也會隨著人死而消亡，但是由信仰指導的助人卻可以一代一代地傳承下去，永生永世不被磨滅。

當然，劉征此刻幫助雨嫣更多的還是贖罪！

一個懂得贖罪的人是可以被救贖的！

但是對于劉征來說，救贖的主動權已經淪到了別人的手里，不過，面前這扇門，還是得由他來扣！

張琳琳聽到門鈴之后，一臉喜氣地給他開門。

這個追求生活品質的女人，總帶給人新鮮之感的女人，又讓他眼前一亮。她把這場訂婚家宴確實當了一回事，她今天肯定是鄭重又精心打扮了一番，她將一頭大波浪般的頭發盤了起來，沒有一絲凌亂。她戴著閃亮的鉆石耳環，上身穿一件寶藍色V領貼身細毛衣，下身配一條同色系的過膝大擺長裙，裙子外層是寶藍色的輕紗，紗上面繡著銀色的玫瑰花朵，花朵上面彷佛流動著月光。

這一身裝扮襯得腰身越發纖細，美麗卻不夸張，含蓄又不失光亮。

她穿著這一身略微復古的衣裳，踩著高跟鞋，走起路來，搖曳生姿。輕紗在空氣中一晃一晃，似乎還沾著一股說不出名的香氣，讓人如臨夢境。她回過來了，微微一笑，堪比玉環回眸的百媚，堪比羅敷的傾國傾城。

她還是一如既往地高貴與優雅，今天，還格外驚艷。

這樣端莊高貴的女人有一種天然的親和與距離感，帶出去，別人除了艷羨也只能是艷羨，誰也不敢褻瀆。

一路上，張琳琳一言不發，表情復雜，望著窗外隱忍的夕陽，眼底氤氳，如夢如幻，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凄涼。

她一直怔怔地望著窗外，穿街走巷的人來來往往。

每個人的臉上都似乎堆滿了喜悅，絲毫沒有歲月的風霜。她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劉征的手一直握著她白皙的手，忽然握得更緊了。

劉征溫情地望著她，叮囑道：“老婆，呆會不要表現得和雨嫣不認識啊！”張琳琳點點頭，她覺得有點心力交瘁，劉征的溫情到了她的眼里，分明就成了雨疏風驟，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才是盡頭。

下車之后，張琳琳恢復了一如既往的氣場，精氣神又回來了。她抬頭望了望天空，秋天的夜晚微早，微灰的天空一片游云在徘徊，彷佛蟄伏在她心中莫名其妙的情緒。她一臉幸福的微笑，周圍疏離的人影和樹木都染上了一層暖黃，背后燒得火紅的夕陽略略顯得有些蒼涼，可能太老了，沒有了應有的光澤。

夕陽下的京都大酒店顯得更加耀眼，張琳琳目不斜視，她挽著劉征的手微笑著邁入了包間。迎接他們的是老老小小的五個人，大家都笑容滿面地分站在門口。她走進去的時候有意瞟了一眼這里面最年輕的女孩——趙雨嫣，不過張琳琳的眼神銳利到讓人難以覺察。

雨嫣似乎沒有精心打扮，齊劉海，頭發蓬松，上身穿一件寬松的白色襯衫，配著個看上去奇怪的金色長項鏈，項鏈的吊墜是一條魚，魚嘴張得老大，看樣子應該是一條垂死的魚。既然是魚，就該堅守自己的河流，而不應該嘗試著闖入別的地界；即便是金魚，在空氣中也只能是死路一條。她的下身穿著一條寬松泛白牛仔褲，褲邊卷上來了，卷得很隨意，腳上穿著一雙藍底黃星星的帆布鞋。

張琳琳微微一笑，想道：沒有想到你會是這番打扮，不過你這身打扮也只有懂的人才會欣賞，男人大概都會覺得太隨意。

遲暮的美女看著青春的美女心中總不是個滋味，因為靚麗不再。她的心中不由得隱隱生出一絲羨慕與嫉妒——也只有年輕的女孩才會這樣云淡風輕地打扮自己。

張琳琳很清楚自己雖然看上去非常年輕，但已經是皺紋和詩意的時節，再過不久就會漫天飛雪，比不得花開正艷。因為，對年輕的人來說，來日方長是一句寬慰，對她卻是一道催命符。

雨嫣看到張琳琳，恭敬地微笑著，紋絲不動地站在一旁，眼里卻略顯迷茫。

張琳琳的笑容里，花團錦簇，彷佛可以采擷。

這樣的場景，對于雨嫣，是夢中都不會出現的畫面。她被張琳琳這樣的笑容擾亂，她感激又心酸，嫉妒又無奈，可是一切都過去了，她能做的就是讓張琳琳繼續這樣幸福的微笑，看到她笑她的心也能微微好過。

張琳琳沖著雨嫣微笑，彷佛披著一層讓人無法觸及的五彩霞光。

張琳琳注意到雨嫣旁邊站著的小男孩，小男孩也正好仰頭注視著她，咧著嘴笑得很純凈很天真。張琳琳想著這就是她弟弟了。她對這個孩子略有好感，一般人都明白不要傷害或者辜負一個孩子純真的笑容。張琳琳對著侯一笑得甚是親切，可能有點擔心她的笑容碎了他天真的表情。

張琳琳的眼落到了一雙男人的鞋子上，這雙鞋和趙雨嫣的鞋是一對情侶鞋，她斷定這就是康斌了。昨晚聽到他的聲音就覺得應該不是一個長相平凡的小伙子，果然不出她所料，年輕又帥氣的臉龐，精瘦的體格，干凈又堅毅的眼神，男孩和男人的完美結合體，合起來就是一個年輕女孩夢中情人的形象。

不過，康斌今天沒有走風度翩翩的路線，雖然人少，但也是訂婚宴，他竟然也穿得很休閑，不過風采絲毫不減，有些人無論穿什么都好看。

張琳琳的眼神又回到了情侶鞋上，她低頭微微一笑。

康斌注意到她在看自己的鞋，于是也跟著傻呵呵地笑起來了，說道：“阿姨，讓您見笑了！”。

張琳琳笑道：“假若沒有看到你們父母正式的穿著打扮，我肯定會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畢竟是訂婚家宴，你們兩個主角竟然穿得這般隨意！”

“這里也沒有外人，我們就沒有那么講究了！穿著太隆重了感覺太壓抑，還是這樣好，親切自然，完全不會讓人窒息！”康斌說完和雨嫣十指相扣，時不時還眉目傳情，任誰多么神經粗條也能感受到這里的濃情蜜意。

張琳琳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劉征一直很坦然，絲毫沒有含混曖昧的眼神。燈光照在他的臉上，神情更加自若。他一直站在一個關心晚輩的角度，無懈可擊。他和康在業聊得很開心。張琳琳眼底一直氤氳著的復雜情緒漸漸消退。

張琳琳笑著說：“想要自然也要有好底子，不是誰自然起來都像你們這般完美無瑕！”

康斌受到張琳琳的這樣赤裸裸的贊美，整個人都興奮了。他望了一眼雨嫣，笑著對張琳琳說道：“完美無瑕這話說雨嫣還行，來形容我就有點勉強了，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啊！”大家都彼此笑笑樂呵。

康在業深邃的眸子散發著熱情的光芒，興奮地問道：“想必這就是劉夫人吧？”

雨嫣忽然意識到以下的臺詞該由她說出來。她曾經在腦海中對這個女人的模樣做過各種參差不齊的幻想，這個女人對她來說就是一個幽暗卻又不能忽視的存在，在最深的腦海中，在最軟的心里疼痛。如果是多年前，雨嫣肯定希望這個女人蓬頭垢面眼神呆滯，沒有一頭美麗的頭發，然而即便是在她能她歡聲笑語的過去，她的希望也沒有實現。

她的希望注定是一場迷糊的煙火，注定要破滅，從始至終，她的愿望就沒有實現過。

清晰的是破碎，是眼淚。

雨嫣不敢仔細觀察她，更不敢直視，她怕自己的眼神出賣自己。

她敷衍地看了張琳琳一眼，也就是那么匆匆一瞥，她又一次窺到了他們眼里的幸福，生動地在空氣中席卷。她的心酸溜溜的，這樣的幸福就如大珠小珠落玉盤，清晰又明亮，鏗鏘又讓人迷狂。只是，迷狂的是沉浸在幸福中的人，她不敢繼續想下去！

不知道她是被張琳琳眼里的幸福刺激到了還是鼓勵到了，一時之間她忽然露出坦然面對一切的眼神——大家都在幸福生活，我又何必守著過去的痛苦折磨現在、折磨未來。

人世匆匆，誰都想要幸福。

她不再神情閃爍，站直了身體，站出一個自信又完美的線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