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劉征所料，康在業一回到家中，立即匆匆尋找康斌。

這個時候夜幕已經降臨，家里樓下燈火通明就是不見人影。于是他對著樓上叫喊，叫喊了好幾聲，除了回音在那里附和始終沒有人應。家里的房子太大了，找個人彷佛隔了千山萬水。

不過，他這樣在商場廝殺過幾十年的人也不會如毫無城府的青年那樣狂躁，他不過長嘆一口氣，然后靠在沙發上給康斌打電話。

康斌正在畫室里面專心致志地作畫，忽然手機鈴聲飛起，切割了空氣。人在心無旁騖的時候最容易受到驚嚇，就像那些修煉內功的武林高手，為了避免受到驚嚇走火入魔，一般都會找個無人打擾的山洞清修。所幸那些清修的朝代沒有手機這樣的高級通訊工具。

康斌的畫室隔音效果雖好，但是現代人總是將手機隨身攜帶，他的耳際忽然傳來手機的鈴聲，手竟然受到驚嚇一般抖了抖，這一抖顏料就涂歪了。他頓時火冒三丈，辛辛苦苦作的畫竟然就這樣生出敗筆。上色不像素描，素描錯了一筆一般還可以繼續錯下去，若心思巧妙甚至還會生出美麗的錯誤；上顏料的時候不同，錯了就是錯了，還無法更改，所以這個時候必須一絲不茍。

他憤憤地說了句“該死”，氣急敗壞地將畫筆一扔。一看手機上面是父親的號碼，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他不慌不忙地接通電話問道：“爸，有什么事情嗎？”康在業雖然沒有火急火燎，但是康斌也聽得出言語中的急切——不是因為他多么會察言觀色，只是因為他已經掌握了父親的動向。

“康斌，你在哪里？快回家來！”康斌輕聲一“哼”，說道：“我就在家里啊！”康在業埋怨道：“既然在家里，為何我叫你半天你不應？”

康斌說道：“我不是在樓上作畫嗎？根本聽不到外面的聲音。你在樓下叫我還不是白費力！”康在業有點不耐煩了，說道：“快下來吧，我有事問你。”康斌掛了電話準備下樓，站在樓上的檐廊，看到燈光下的父親似乎有點坐立難安，本來還打算快步下去，但是轉念一下，覺得還是一步一步慢吞吞的比較好，讓父親內心的暗流盡管涌動好了。

他扶著樓梯扶手，望著父親，一步一步懶散地下樓。他是一個失戀受傷的人，對這樣的人來說，即便天塌下來也不會加快生活的節奏，所以康斌要故意表現得心灰意冷。他歪著頭，撇著眼，步步分明地半踢著自己的影子朝父親移過去。

還沒有待康斌坐下來，康在業就問道：“你什么時候認識劉征的？”康斌沉重地坐了下來，撣了撣身上，其實身上什么也沒有，他明白父親的意圖，說道：“早些時候就認識了。”

康在業拍著康斌的大腿說道：“你怎么不早點說趙雨嫣是他侄女啊？”康斌輕輕瞟了他一眼，可能是燈光太具有穿透力，他竟然看到了他父親眼里的慌張，他不由得為之一怔。康斌暗道：原來你也有控制不了的局面，原來你也有驚慌的時刻。

康斌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然后慢悠悠地說道：“您又不是不知道，雨嫣到我們家后，當晚就發神經和我分手了，都分手了還有什么好說的。再說，這些也確實沒啥好說的！我和她都成這樣了，還提這些干嘛？”

康在業本來就懊惱，聽了康斌這番話，心里更加來氣，但又苦于沒處撒。還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他接著問康斌：“你和趙雨嫣還有聯系沒有？”

康斌嘆了口氣，眼里沒有一點光彩，指著臉上的傷疤，說道：“要不是趙雨嫣啊，我也不會一個人去喝悶酒，也不至于在路上狂飆車險些丟了性命；不喝悶酒也就不會稀里糊涂被人打成這樣。你看，這傷疤在我這帥氣的臉上多難看，我現在都不敢出門了！你是不知道她說了多難聽的話，雖然不是罵人，但真的是極盡諷刺之能事，簡直不堪入耳，我干嘛還要自討沒趣去聯系趙雨嫣？”

康在業有苦也說不出，沒有辦法，換了個角度說道：“康斌，你不是很愛趙雨嫣嗎？大丈夫要能屈能伸，跟自己喜歡的女人慪氣還真的不是好男人會做的事情。”

康斌忽然冷笑，說道：“爸，你這到底是說的什么話，您不是都說了天涯何處無芳草嗎？我又何必單戀趙雨嫣呢？”康在業一本正經地說道：“愛一個人要愛得徹底，要有始有終，愛了，就深愛，不要隨隨便便因為一些爭吵就放棄。”

康斌覺得父親這話倒是說得不錯，只是鑒于父親之前的話，他覺得父親更加惡心了。當然，他以后再也不會隨隨便便放棄趙雨嫣了，但是這個時候不是認同他的觀點的時候，他要裝作毫不知情，只當是被趙雨嫣這個瘋女人甩了。他繼續說道：“我覺得男人還是以事業為重的好，一如既往地堅持自己的事業才是王道，現在失戀單身了，內心情緒井噴，索性好好作畫，賺賺名氣。”

康在業說道：“兒啊，你現在也不小了，也要好好考慮結婚的事情，別以為自己還是個孩子。作畫的事來日方長，但是一旦和愛情擦肩而過了你以后就算擦干眼淚也擦不回來了。”

康斌又笑了起來，饒有興致地說道：“我想考慮但是沒有考慮的對象，你不是說吳伯伯會給我介紹的嗎？他準備給我介紹誰啊？早就聽吳狄說他還有個堂妹，蠻有姿色，并且剛剛從加拿大留學回來。”

康在業擺擺手，說道：“嗨，你別聽吳狄瞎說，他這人不是最喜歡夸大事實嗎？你又不是不知道，小時候就特別愛吹噓。”

康斌看著一向嚴肅的父親竟然這般窘迫，頓時覺得趣味橫生，更加想要繼續和父親聊下去。康斌鎮定地說道：“我覺得吳狄沒有夸大事實，他雖然喜歡吹噓，但是從來不會吹噓一個女人的美貌！過幾天還是要吳狄給我介紹一下好了，都說忘記一段舊情最好的方法就是尋找新的戀情，我也要試一試！”

康在業瞪了他一眼，說道：“這純粹就是浪子發展新戀情的借口！你難道這么快就把趙雨嫣忘記了？”康斌撇了撇嘴，傷心地說道：“我倒想早點把這個絕情的女人忘了，可是忘記一個人哪里那么容易，但不忘記又能怎么樣？我看她可是鐵了心不想和我在一起！她都不想看到我了！”

康在業說道：“以我過來人的觀點，我覺得趙雨嫣是個不錯的女孩兒，長相我們就不說了，性格好，還獨自撫養弟弟，這份情懷真的很難得。也難得你媽媽還這樣歡喜，你還是別這樣輕易放棄了。”

康斌又瞧了一眼他的父親，驚嘆父親態度轉換之快，竟然也大言不慚。康斌哀嘆道：“要是趙雨嫣還愿意和我在一起，我當然高興啊，可惜她就是不愿意啊。她這個人脾氣倔，我都不知道怎么得罪她了。”

康在業又嘆了口氣，看著康斌臉上的傷疤，心里還真的不是滋味，暗暗揣摩著：我之前去單獨找趙雨嫣就是為了不和康斌翻臉，假若我要康斌去找趙雨嫣，事情可能會解決，但是康斌也就知道了一切都是自己從中作梗，這樣，康斌肯定會和我翻臉，父子關系更僵；假若我自己去找趙雨嫣，康斌是不會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可是我這老臉往哪里擱啊？

康在業這樣想著，越想越郁悶，真想捶胸頓足，他一把靠在沙發上，忽然發覺頭頂的歐式吊燈甚是危險，散發著難纏又兇惡的光，彷佛要砸他的頭，越看越覺得觸目驚心。

康斌這一次不是蒙在鼓里的人，他現在站在鼓外，看父親表演，他忽然覺得把人當猴耍的滋味還真的不錯。不過他也明白，要不是有劉征在背后參謀、支持，現在在鼓里面亂竄、發狂的就是自己。

不過，父親還是父親，康斌也想好了，只要父親以后不要搞破壞，他也不會記恨。他望著父親焦慮的樣子，望久了就忘記了父親的可惡，不過事情還沒有成，他在父親面前還得繼續裝作毫不知情。

康斌見父親眼角泛起的皺紋，內心忽然一陣心酸，想當年父親也是一個英俊高大的形象，真沒有想到，他竟然還會像別人的父親一樣老去。

他起身給康在業泡了一壺他一直偏愛的普洱，好讓他安安神，邊泡茶邊安慰道：“爸，你也放寬心，別為我這事操心了，你看我也沒有傷心得死去活來。”說完將泡好的茶倒了一杯遞給父親，康在業接過茶杯的手似乎在顫抖，眼睛里也有點濕潤了。不過，康斌轉身沒有看到。估計看到了心也就橫不下來了。

才八點多，林宛如竟然就回家了，不過表情很不正常，康斌隔著老遠就發現了媽媽臉上的一層霜。康斌趕緊走過去關切地問她是不是不舒服。手才剛搭到林宛如的手，就被林宛如面無表情地甩開了。

康斌不明原因，跟在林宛如身后，林宛如將手提包摔在沙發上，沉沉地坐在了沙發上，沙發還蠻有彈性的，林宛如的胸部都跟著晃了晃。康斌見媽媽這陣勢，知道她肯定是在生氣，但是為什么生氣，誰也不知道。

林宛如斜射了康斌一眼，說道：“康斌，你給我過來？”康斌慢吞吞地移到媽媽身前，林宛如用眼神狠狠挖了他一眼說道：“你給我坐下。”康斌小心翼翼地坐在林宛如身邊，大氣也不敢喘。

林宛如深呼吸，胸脯還起伏了一下，說道：“康斌，我今天看到雨嫣帶著她弟弟和季墨宇一起逛街了！她背著你和季墨宇逛街，見到我的時候竟然一點也不驚慌。她對我也就是客客氣氣地打了聲招呼，然后轉身就走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說完，林宛如端起茶幾上的一杯水就去喝，可能是氣還堵在喉嚨，竟然嗆到了，康斌趕緊給她拍拍后背。

林宛如一臉被嗆得通紅，都紅到了脖子，那樣的紅看上去和十七八歲的少女嬌羞時候的紅似乎沒有多大區別，不過涌動的血液肯定不復那時候新鮮誘人。

康斌皮著眼睛瞧了父親一眼，趕緊說道：“媽，你別動氣，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季墨宇和雨嫣小時候是一起長大的，他們是很好的朋友，你別誤會了。出去逛逛街也很正常的，你也別多心，你看他們不是還帶著侯一嗎？”

林宛如狐疑地望著康斌，臉上的表情漸漸松了，皮膚也松了，笑容慢慢升起來的時候嘴角一層淺淺的皺紋也浮出來了。她說道：“那她看到我怎么對我不溫不火的樣子，一點都不熱情！”

康斌又瞟了一眼父親，回答道：“實話告訴你吧，我和雨嫣鬧了點矛盾，我讓她不高興了。”林宛如瞪著康斌，說道：“你這孩子怎么還這么不聽話，沒事干嘛讓她不高興，我不是說了嗎，這個丫頭很不錯，好不容易遇到個這么投緣的丫頭，我告訴你，你要是把她給我弄丟了，你就別叫我媽了？”

康斌聳聳肩，做出無可奈何的樣子，目光順帶挑了一下康在業。康在業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氣，暗暗覺得這個趙雨嫣還真的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就那么簡簡單單的一次見面，竟然把自己的妻子都給拉攏了過去，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給林宛如下了什么迷藥；還有自己曾經花心的兒子，竟然會被這個女人收服。不過，康在業還是覺得會下金蛋的雞非常可愛。為了這只雞的金蛋，他不能彷徨，不能礙于面子，面子有什么重要的？他這樣的人即便灰頭土臉的出門，別人還是會覺得光鮮亮麗。

他在心中獨自計劃著，該如何讓趙雨嫣和康斌和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