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鄉的夜黝黑而寂靜。靜謐中透露出一種陰森和猙獰。

馬家福因年事已高，又是一村之首，山本就沒有將他派往山上做民工。但他不能閑著，三本和士兵的一日三餐他都得管。

這天凌晨兩點，馬家福鬧肚子，他提著馬燈從東廂房出來，經過堂屋時，他聽見西廂房有動靜。其間有窸窸窣窣聲，又有人的喘息聲。他很奇怪，就捻滅燈火躡手躡腳地向西廂房走去。到了西廂房窗戶下，他屏聲斂息仔細一聽，響聲卻又消失了。

難道我聽錯了？馬家福猶豫著正要離開。突然西廂房的燈亮了，他伸長脖子一看，三本從神龕后走了出來。

啊——馬家福驚悚了。

他的西廂房有間密室，機關就設在神龕的觀音座下。那是他祖宗的藏寶之地，那里積聚了祖宗和他幾代人的心血。日本人到來時，他主動讓出東廂房給日本人住，可三本獨夫不領情，他說，西廂房會讓他浮想聯翩，會引發他對崔鶯鶯的聯想。就這樣，他依然住東廂房，西廂房讓三本獨夫占了。

機關藏在神龕里，三本是怎么發現的？馬家福想不明白。

他還想再看看究竟，可是肚子卻鬧騰的厲害。糞便好像已經涌到肛門邊，他便顧不得那么多了，捂著肚子急忙往廚房后的茅廁跑去。

在茅廁里蹲了約莫幾分鐘，他聽見茅廁外面又有了動靜。他心里不免又咯噔了下。

因為茅廁外糞坑邊便是密室暗道的出口。

出口和糞坑合二為一，一塊大板石嚴嚴實實地將其蓋住。如果你事先不知道這里有個暗道出口，任憑你怎么看，也不會看出什么破綻來。

馬家福屎還沒拉完，甚至屁股也沒擦，就趕緊提起褲子。站到門邊往外瞅：

地道口蹲著一個日本兵，他正用力從暗道往外拽一個人。那個人拽出來一大半時，地道口又冒出來一個日本兵。后一個日本兵上到地面后，兩人就抬著地上的人往山梁方向去了。

這是一個什么人，他們要把他抬到哪里去？馬家福很好奇，就尾隨其后遠遠地跟著。

兩士兵邊走邊說話，但他們都說的日語，馬家福一句都沒聽懂。兩人走到山梁上，擺動雙臂，把人拋到山梁的溝底去了。

馬家福看到這里，驚駭得差點叫出聲來。他伏在隆起的墳堆后，等士兵走遠，便點亮馬燈將其拴在褲腰帶上，找到一個下腳的去處，吊住一根草藤一步一步下滑到溝底去了。

一具面目模糊的女尸橫躺在溝底。從其身體的柔軟狀看，顯然剛死不久。

這是誰呢？馬家福已經忘記了害怕。他將女尸翻來覆去的看了又看，最后確認，死者就是前不久失蹤的東仔媳婦蘭兒

“蘭兒……你怎么會在我的地道里？你怎么就扔下一家子自個去了呢？東仔媽為了找你，把腿都摔壞了，至今還躺在床上，你奶奶為了你哭得眼睛都瞎了……，蘭兒啊……

馬家福忍不住哭了。說起來，蘭兒和他還沾親帶故。蘭兒的母親是馬家福奶奶妹子的侄女，蘭兒嫁到楊桷埡，還是馬家福死去的媳婦保的媒。

馬家福獨自哭了一陣，看看時間已經不早，就找些樹枝草葉將蘭兒尸體蓋上，然后踩著下來的腳印，爬出溝壑，一溜煙回村里去了。

第二天午夜時分，村西頭張有順家的院門突然嘎吱一聲，接著一個頭顱從虛開的門縫里探了出來，那是張有順的媳婦花子。

她探著頭往左右前后四下里一看——沒人，院門就輕輕地大開了，接著從里面走出一個馱著麻布口袋的人來，他的身后跟著一個女人，男人在前面一陣疾走，女人在后面邊走邊往四下里看，出了村子，兩人徑直向山梁去了。

馱著麻布口袋的人來到山梁昨晚日本人拋尸的地方，將麻袋放下，然后和女人一起將麻袋推到溝底去了。

于是，蘭兒躺著的地方，出現了一具男人的尸體，尸體穿著黃色軍服。

第三天午夜時分，蘭兒身邊又多了一個伴，依然是一身黃軍裝。

山洞快竣工了，民工的心也緊張了。在山洞口二十米之外的板棚里，民工正頭碰頭地緊挨在一起商議事情。

“我們把洞子挖完了，日本人會不會又把我們派往別處？”大家擔心的仍然是回家的問題。

“鬼才知道日本人到時候會不會變卦。”

“我看日本人的話相信不得。古話說整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們還是小心點好。”周匱發說。

“你們說日本人挖這個山洞究竟干啥用呢？他們不是說山里埋著金子嗎？山都快挖穿了，哪來的金子啊？”

“那是日本人為了騙我們給他干活胡亂說的，這你也相信啊？真有金子，他們放心讓我們來開采嗎？”周匱發說。

“大家還是說說如果日本人真不放我們走咋辦吧。”趙桿子發話了。不知咋的，他總有個說不清道不明的某種預感。

“那我們就一起逃出去。”小六子畢竟年輕，說起話來欠考慮。

“逃？往哪里逃？周四周都是崗哨和鐵絲網，再說了，逃下山，你還敢呆在家里？”

“就帶著孩子老婆一起逃。”

“就算逃吧，大家想想看，怎么個逃法？”

“快上chuang，日本人過來了。”門邊把風的狗子突然看見田中和士兵往這邊來了。

田中少尉走到門邊時，里面已經恢復了寧靜，每個人都躺在床上睡著了。

田中一離開，里面又嘰嘰喳喳議論起來。

“這幾天我發現情況好像有些不對勁，日本人寸步離我們左右，不會是怕我們偷懶吧？”

“連上廁所都跟著，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啊。”小六子說。

“會不會是山下發生了什么事，日本人才這樣監視我們？”

“誰知道村里究竟有事還是沒事，我們三個月沒回家了。”

“大家還是想想，日本人真不打算放我們回去我們該怎么辦。”老田頭提醒大家。

“山都快挖穿了，我們怕個球，大不了挖穿，就從那里跑出去。”

“這個主意不錯，我們分分工。”

趙桿子開始給大家分派私活：

“小六子和有貴機靈，就負責私活，大順和匱發負責掩護，其他人邊干活便留心日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