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冰涼的雪花，從高空飄落。

讓初春時節的連海多了一抹肅殺蕭瑟的氛圍。

玄元道觀演武場的四周，此刻卻是雅雀無聲。

看到場中比斗局勢的變化，即使是那些久經風霜，見慣了大風大浪的族中長輩們都忍不住皺起了眉。

唯有身為鐘家家主、玄元道觀觀主的鐘鳴禮，仍是面色如故。

鐘鳴禮表情淡然，眼神平靜，望向場中對決時，他始終都是那副心如止水的樣子。

就和此刻場上占據著優勢……或者說占盡勝勢的鐘世燁一樣。

不驕不躁，不急不緩，始終保持著一顆平常心。

這個時候的父子二人，表情真好似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或許，他們二人此刻這種神態心境，才符合作為道門一脈傳承的鐘家該有的模樣吧。

只不過……

“哈啊……哈啊……哈……”

年幼的鐘世秀顫抖著，又一次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已記不起自己是第幾次被哥哥給放倒了。

可是他卻倔強如故，無論周身各處有多么的疼，無論疲乏感像潮水一樣吞沒了他，無論有個聲音一直在告訴他……放棄吧，你打不贏的。

但他仍是一臉不服輸的從地上爬起，并盡可能睜大那雙充血的眼睛，瞪向對面仍是一臉漠然的哥哥。

“再來！”

鐘世秀發出一聲喊，但聲音從他嘴里發出時，已有些吐字不清。

也許是因為他嘴部稍有腫脹，讓他無法再說出準確的語句。

但卻不妨礙站在對面的鐘世燁能理解自己弟弟所要表達的意思。

鐘世燁搖了搖頭，他那散漫的眸子有著些許無奈，可他手上的架勢卻沒有絲毫收斂。

看著迎面沖上來的弟弟，他不覺得這次會有什么不同。

半臂畫圓，屈膝收勢，一手簡單的直擊切入，便輕松阻止了弟弟前沖的勢頭。

而后一腳勾在弟弟的重心，一掌平推弟弟的胸腹。

鐘世秀便像個滾地葫蘆般又一次摔了出去。

而且這一次摔得比每一次都更狠。

“別再起來了，你不是我的對手。”

鐘世燁語氣平淡，看著滿臉淤青，卻仍是在奮力爬起的阿秀。

他那雙漠然的眸子里，少有的露出一絲不解。

……

鐘世燁是個天才。

至少在武道一途上，他是個天才。

最初的時候鐘世燁并未意識到這點，他只知道自己對于那些武功招式的學習，他只需看上一遍便能模仿個七七八八。

他可以很輕松的掌握同齡人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夠學會學透的東西。

在鐘世燁看來，不是他的天賦太強，而是同齡的孩子太笨而已。

他甚至不止一次的在心底腹誹弟弟的愚笨。

那個時候的他無法理解弟弟的執著，亦是看不懂其他那些刻苦磨煉技藝者的堅持是為何。

他能很明確的告訴那些人，他們再怎么努力也是不可能追趕上他的，更別提超越了。

那個時候的鐘世燁經常看見弟弟反復練習那些他只需要看上一遍就能學會的招式，他的心中也只有好笑。

他很想問弟弟一句，你把時間浪費在這種毫無意義的堅持上又是何苦呢？

但鐘世燁終歸是沒問出口，他只是在遠處默默的觀察著，等待著。

他想知道，弟弟一直以來的堅持與努力，究竟會在什么時候選擇放棄。

直到……這一刻。

……

“結束了，認輸吧。”

鐘世燁聲音冷淡，語調平緩。

他因為預料到了即將發生的事，所以他對這樣的比斗總是很難提起干勁，或許也只有那些深奧難懂的道教經文才能讓他有點學習專研的興趣。

然而……年幼的鐘世秀卻仍是沒有放棄。

他低吼著，像是一頭受傷發狂的兇獸。

他不愿認輸，也絕不會認輸。

他要證明自己，證明他的堅持是有意義的，證明他并不比哥哥差，證明哥哥那種仗著天賦便對武學一道漫不經心的家伙才是錯誤的，才是注定要失敗的！

鐘世秀掙扎著站了起來。

又一次站了起來。

哪怕他身上沒有一處不痛。

哪怕他那身比武用的道服已有些破破爛爛。

哪怕他體力透支嚴重，此刻手腳都有些不聽使喚……他仍是沒有半點要放棄的意思。

“我……絕對不會輸！”

鐘世秀發出一聲大吼，再次朝哥哥沖了出去。

比試進行到這個時候，場邊圍觀的族人已陸續開始散場。

他們都已經看出比賽的結果，也就沒必要再看著場中兩名孩童的‘打鬧’。

只是當鐘世秀又一次發起沖鋒的時候，那些落敗的少年人，還是忍不住回頭觀望，想看到這一次的結果是否會有一點不同。

他們那一雙雙不忿的目光中，也夾雜著一絲復雜的期許。

可能就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著什么。

而場中的鐘世燁面對著弟弟又一次破綻百出的沖鋒，他也是如前幾次一樣，漠然著擺好架勢，等到弟弟靠近自己的那一瞬間，再借由弟弟自身的力道將其放倒。

而且這一次，鐘世燁不打算再留手了。

他準備結束這場毫無意義的‘鬧劇’。

可接下來局勢的發展卻是出了一點變化。

就在鐘世秀即將踏入他哥阿燁的攻擊間合時，前沖的阿秀竟是突兀的停滯了半秒。

鐘世秀就像是提前預感到了什么，竟在哥哥出手的瞬間改變了前沖的勢頭。

看到弟弟短暫的停頓，阿燁也是稍微愣了一瞬，不過他僅僅是腳步微錯，便已欺身上前，重新拉近了與弟弟的距離。

然而阿秀的變化并未就此停止，他竟是趁著那前沖勢頭的改變猛然間扭轉了動作，并且在這短短的幾秒內轉換了攻擊的節奏與方向，使出了鐘家拳腳套路中一招較為冷門的招式。

‘翻鼎問天’，也就是頭下腳上，翻轉身體后以上肢撐地，雙腳雙腿連續蹬踹著進攻的套路。

很難想象，早已體力不支的阿秀竟還能做出這么出人意料的攻擊。

鐘世秀在這一刻收腹翻轉重心，改為上肢撐地，雙腿則反向朝上蹬出，而后雙腿使出連續不斷的蹬踹，每一腳都踢向鐘世燁的面門。

面對這羚羊掛角般的攻勢，即便是鐘世燁也有些措手不及。

這也是鐘世燁在對決中首次沒能準確把握住戰局的走向。

不過鐘世燁終歸還是經驗和技巧都占據著上峰，面對那些反向踢來的腿腳，鐘世燁雙掌化拳，迎向弟弟踢來的連續蹬踹。

他不斷的以攻對攻，竟真的防下了阿秀所有的攻擊。

只不過，就在鐘世燁眼見弟弟攻勢稍緩，準備出招結束戰斗之際。

他竟突然感到腹部一痛，而后身子也不由得朝后退了兩步。

那居然是鐘世秀在身體翻轉成型后，放棄雙手撐地，保持著倒轉身體的姿態，對準哥哥的腹部直接蓄力使出的一記直拳。

當然，這一拳揮出后，鐘世秀也避免不了的重重摔落到了地上。

但是這一拳來的確實突然，鐘世燁也沒料到弟弟會有這么一手。

等鐘世燁回退兩步收勢站定，重新望向弟弟時。

他剛好看到弟弟已經搖搖晃晃的重新站了起來。

“我還……沒，輸……”

鐘世秀話才說了一半，人卻已經體力不支，陷入了昏迷。

在阿秀即將摔倒的一刻，鐘世燁上前扶住了弟弟。

他看著弟弟鼻青臉腫的模樣，眼神中很是復雜。

在這一刻，他竟隱隱能夠理解了弟弟的堅持。

只是這場比斗的結果已經分明，勝的那個……

是他。

鐘世燁緩緩將弟弟平放在地上。

而后站起轉身，面對演武場主位的方向。

也就是他的父親鐘鳴禮和鐘家一眾長老所在的位置。

一名老者越眾而出，朗聲道：

“我宣布……本次家族祭典，比試優勝者……”

“主家，鐘世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