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斯洛八世離世后的第十五天,在王歷一二〇六年三月十八日,發生在亞尼法特亞領土南部的戰事,又一次震驚了大陸。
對于北山率領的捷斯亞新軍,攻打亞尼法特亞的行動,早在十八日之前,大陸各個勢力就從各自的渠道猜到了。
但他們怎么也想不到,亞尼法特亞的兩座重鎮,布魯特城和穆薩城竟然會在同一天陷落,整個南部軍團也會全軍覆沒。
特別是從一些暗地里渠道流傳出來的消息,更讓無數人為之心顫。
據說穆薩城被攻破之時,離十九日的到來只差最后一刻,而導致這座城沒能堅守住那最后一刻的原因,是麥金泰爾在開戰前就倒地不起了。
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結果,自然不是麥金泰爾的身體突然出現了問題,消息中明確說到是北山釋放了上百只召喚獸,從夜空中進行了突襲。
這個消息如同驚雷般炸響,大陸竟然出現了近五十年都沒有的六階召喚師,還是一個從未聽說過,可以超越七只召喚獸限制的召喚師?
每一個人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第一個反應永遠都是否認,他們高嚷這絕對是虛假的夸大,但在不斷有消息傳來后,他們又陷入了耐人尋味的沉默。
要說反應最夸張的,大概就是奧羅帝國那位殺兄弒父的瑞利了,當他在他的御案上看到下面人呈上的這份報告后,根據后來王宮里的侍從流傳出來說法,那張御案成了可以用來引火的碎屑。
有反應夸張的,自然就有反應平靜的。
這當然不是指本就對北山身份有充分了解的那些位,風族和科威比特那邊在知道后,除了爆發出一陣歡快的笑聲,也就只剩對于四大古族出了這樣一個人物的激動。
反應平靜的,只有拉爾比斯王室,他們在得知這個消息后,罕見的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也沒傳出其他夸張的反應,從他們王宮中流傳出來的說法,也是那位年幼的布日古德陛下照常如舊。
這自然不會有什么反應,之前在北方草原上,北山第一次顯露這樣令人震驚的能力時,布日古德和他如今的侍衛長巴溫,可是真真切切當了一回觀眾。
不論外界的反應是如何的各式各樣,倒也沒有影響到北山,在拿下穆薩城的兩天后,三月二十一日清晨,北山坐在已經被當做軍隊大營的穆薩城的城主府大廳,看著前來匯報的卡特楊。
“敵人已經在昨晚被全數押送進入了回廊口要塞,爐石親自來接收的,他說要讓那些俘虜去南疆當農夫?!笨ㄌ貤钫Z氣平靜地說著,就像是在講述一件和他無關的事情。
北山聞言點了點頭,看著卡特楊一時間沒有回話,他只是在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自己的這位參謀長,好像越來越波瀾不驚了。
“爐石的安排很不錯?!鄙灶D一下后,北山笑著說道,“總不能把那些俘虜白白養著,今后我們還要從南疆征召新兵補充損失,青壯的離開肯定會影響土地的耕作?!?
聽北山這么說,卡特楊也難得露出一絲笑容:“大人說的是,讓俘虜們去耕作土地,還不用多花一份薪水,只要保證他們的肚子不會餓著就行了?!?
他心里對爐石的安排也感到佩服,真不知道當初和爐石在一起當了十年傭兵兄弟,怎么就沒看出那家伙在政務上有如此天賦。
“不過嘛,”北山敲了敲身前的桌面,“你等下去信告訴爐石一聲,還是不能給俘虜們吃的太飽,省的他們鬧事?!?
“還要告訴他,要把俘虜們分散押往南疆各地,由護城軍門去看守,但不能對他們有任何侮辱舉動。”
“他們雖然戰敗,也是我們的俘虜,但仍然要保證他們作為人的基本尊嚴?!?
卡特楊明顯愣了一愣,他一時間沒理解北山這樣交代的意思,按照以往戰事結束后,對于俘虜們的態度,都是要么充作奴隸,要么直接坑殺。
這就像當初“光復戰爭”時期,被俘虜的那些亞尼法特亞戰士,全部都是充作了重建南疆的苦力,可聽北山現在的意思,好像那群新被俘虜的敵人,除了是被俘者的身份外,別無其他要求。
難不成,真的只是讓那些家伙去南疆,當一名只是沒有自由活動空間的農夫?
卡特楊浮想聯翩。
北山哪里知道卡特楊在想什么,他仍自顧自地交代著:“要保證他們每天的作息時間,不能太勞累,沒有耕作的時候,可以讓爐石分別去瞧一瞧,關心一下他們?!?
“他們如果有別的要求,只要不是過分的,例如需要更換的衣物,需要生病的草藥,都派人送給他們?!?
“對了,還要讓爐石去詢問一下,他們之中有沒有人的家鄉是在我們占領的區域,要是有的話,我準許他們寫信給他們的家人,我們這邊負責替他們傳遞。”
“大人?”卡特楊越聽越覺得北山交代的不像話,猶豫著開口,“這是不是太仁慈了,他們畢竟是我們的敵人,是戰敗的俘虜……”
北山擺了擺手,打斷了卡特楊:“這不是仁慈,而是遠見?!?
“遠見?”卡特楊不解。
北山笑著解釋:“你要記住,我們這次出兵北上,不能把自己看作一個入侵者,我們在未來將要統治這片土地,那些俘虜和他們的家人,遲早也是我們的民眾,那早一點善待他們也是應該的?!?
卡特楊皺起眉頭思索片刻,隨后又完全展開,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我們需要的是收攏亞尼法特亞的人心,讓他們在我們的統治下,能看到更好未來的可能?!?
北山贊許地點點頭:“是的,單純的武力鎮壓只會激起更大的反抗,就像當初凱蘭入侵南疆時那樣,我可不希望等我們率軍一路向北攻伐時,我們身后的亞尼法特亞人給我們不斷搗亂?!?
卡特楊不禁肅然起敬,要不是北山能是所有人的“大人”呢?一個合格的睿智的最高指揮官,就應該具備這樣超越眼前戰爭的目光,去關注更長遠的未來。
“屬下這就去安排?!笨ㄌ貤钹嵵匦辛艘欢Y,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北山叫住了他,“還有一件事,俘虜們都能給家人傳遞信件,沒道理我們自己人不可以,你去告訴戰士們,有什么想說的都寫下來,我們直接用石板傳送回去?!?
能夠傳信的魔晶石板,在正式出征前,北山就準備了上百塊,完全能夠滿足數萬封信件的傳送。
說起這些石板的來源,還是因為折云要送北山五塊,可以傳送人的大型魔晶石板引起的,在回到林科蘭爾后,北山就詢問過他舅舅,是否可以通過四大商會再購買一些。
不過嘛,薩爾直接給出了沒有可能的回答。
他很明確告訴北山,自從魔晶礦脈在飛龍歷時期斷絕后,大型石板就少之又少,剩下的也在后來被劈碎改成了只能傳送信件的小塊,為的是當時的七族聯軍互通軍情。
面對這個結果,北山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然后薩爾直接大手一揮,把自家商會的存量全數調往了南疆。
唯一苦了的就是爐石,他在新年后的將近一個月時間,全都用來刻畫傳送魔法陣,導致刻完后足足有半個月,右手手臂都抬不起來。
“那大人,戰士們的信件,我們要不要抽調審查?萬一他們在信里寫了些關于我們軍情的事情,讓別人從南疆民眾口中聽過去就糟了?!?
卡特楊對北山的這個交代毫無反駁的想法,他認為這的確有助于戰士們士氣的維持,不過該注意的還是得注意,這是他身為參謀長的職責。
北山想了想:“你說的也有道理,但明面上的抽調審查就不必了,那會引起戰士們的不滿,你直接去找修斯,讓他的內情司暗地里盯著就行。”
“是?!笨ㄌ貤铑I命而去。
目送卡特楊的離開,北山輕輕出了口氣,他給卡特楊善待俘虜的解釋,并不是他所有的本意,正準確的說,那些解釋是他真實的考慮,但不是最重要的依據。
他這樣做最重要的依據,還是為了那段古老的預言,在確定魔神終會回歸大陸后,他就必須提前做足一切的準備,那么此時的這些敵人,也會是他準備的一部分。
他可不希望,在那一天到來時,亞尼法特亞人因為和他和南疆的仇恨,站在了魔神的那一邊。
只是這種考量,他暫時無法對卡特楊或者修斯去說,因為那段預言,以及預言中的真相,他還未告訴其他人。
揉了揉有些發脹的額頭,北山接著從身前桌面堆滿的文件中抽出一份看了起來,這些都是穆薩城破后,瑟賽統計出來的詳盡報告。
他這是第一次發現,比起當初“光復戰爭”時,他現在要處理的事情更多,也更復雜了。
占領下的布魯特城和穆薩城要修繕,特別是布魯特城,遭受了一下午的火石球投擲,已經完全不像一個可以居住的樣子。
然后就是穆薩城,這里不像布魯特城只是一個單純的軍事重鎮,里面還居住了許多亞尼法特亞平民,他需要派人手去安撫,要抽調戰士去排查這些人中會不會有探子。
還有,兩座城周邊的那些小城鎮也要派兵去占領,雖然這兩天分別派出去占領的部隊都回報,那些小城鎮的亞尼法特亞人幾乎沒有什么抵抗,但還是有太多的問題堆積。
不論北山出兵北上的出發點,是基于他曾經說過的報復戰爭,還是為了現在只有少數幾人知道的未來準備,作為一支入侵隊伍,面對占領區的亞尼法特亞人,他都必須確保統治的穩固與民心的歸附。
除了這些,還有戰爭直接帶來的影響,俘虜們倒是可以被直接押送往南疆,但那些俘虜中可是有部分人是有家屬在這里的,他們怎么安置也需要仔細思考。
以及敵人在戰爭中戰死的近四個兵團人員,他們的尸體必須妥善處理,隨著天氣越來越熱,放任不管的話,絕對會引起一場瘟疫。
各類需要向北山匯報,并且得到答復的報告,就在兩天之內越堆越多,讓他有種自己怎么也不可能看完的錯覺。
“我剛才應該讓卡特楊把這些東西帶回去,讓參謀處的參謀們來處理才是!”他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后知后覺的發現自己好像陷入了事必躬親的誤區。
身為軍隊的最高指揮官,要是每天都被這些瑣碎的事務纏身,那大概要不了多久就肯定會累趴下,這樣的話,怕是凱蘭那個敵人會笑掉大牙。
想通這一節,北山最后拿起一封報告,那上面是關于己方戰損人數的。
不得不說,連北山自己都覺得,這場仗打的實在漂亮,因為報告上清楚統計著,他麾下只不到一千人戰死,數百人受傷而已。
在這封報告上批復了自己的答復,讓南疆本土去給戰死者家屬送去撫恤,并且要求瑟賽自己去給爐石回信,把損失的這部分從南疆征召新兵填補上后,他放下了手中的鵝毛筆。
“來人啊!”他對門外喊了句。
一名在門口負責他安全的侍衛立馬走進大廳:“大人。”
“去把參謀處的幾位主要參謀都叫來,就說我有重要事務商議?!北鄙椒愿赖馈?
“是,大人!”侍衛立刻轉身跑去叫人。
不一會兒,幾位參謀匆匆趕來,為首的就是那位探子出身的萊斯利,他和幾人一同行禮稱呼道:“大人?!?
北山笑著指向堆積如山的報告:“這些報告你們都抱回去,按照輕重緩急分類處理,要是有重要的或者拿不準的,就去問卡特楊,如果卡特楊也不知道該怎么批復,他自己會來找我。”
“是,大人。”幾個參謀躬身領命,根本沒有多余的疑問。
隨著參謀們把報告抱走,望著瞬間空蕩蕩的桌面,北山只感到渾身一陣輕松。
“這大概就是當最高指揮官的好處吧,有事情直接吩咐下去就是了。”他自言自語,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我說,你小子一個人躲在這兒笑什么呢?”修斯的聲音傳來,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出現在了大廳門口。
北山挑著眉聳肩笑問道:“老狐貍,我難道每天都必須哭喪著臉才行嗎?”
隨即,他把剛才讓參謀們抱走那堆報告的事告訴了修斯。
修斯一屁股坐到北山身旁,嘖嘖道:“你小子倒是會偷懶,這樣看起來,好像你今后也沒什么其他事情可做了,作戰計劃也好,帶兵打仗也好,你都可以當個甩手掌柜?!?
“呃,這又是哪里話,我明明要操心的事情還有很多好不好?我倒是真想當個甩手掌柜,但怕是真要這樣做,你第一個就得劈頭蓋臉的罵過來。”北山這下真哭喪個臉了,修斯從來就說不出好聽的話。
修斯白了一眼:“你知道就好,別以為一天之內能拿下布魯特城和穆薩城,人就不知道飄到哪里去了,等到凱蘭那邊抽出身,咱們還有的是頭疼的時候?!?
北山的臉哭喪的更濃郁起來:“喂,我好像沒有表現出這樣的意思吧?你當我是奧洛夫那個蠢豬?”
修斯像是掏寶貝一樣,從懷中掏出來他那個隨時帶在身上的小茶壺,放在嘴邊咂了一口:“提醒一下你,省得你萬一自大,連累了這數萬戰士?!?
北山一時無語,他自認為自己再怎么樣,也不會因為一場漂亮仗,就忘乎所以起來,他比誰都清楚,他面臨的將是怎樣的局面。
氣氛稍顯尷尬的沉默了片刻后,北山收斂笑容,轉而問起正事:“麥金泰爾安葬好了?”
修斯也收斂了顏色:“我才從他墓地那里過來,按照你的要求,他的墓志銘上寫著‘這里躺著一位忠誠者’?!?
“那就好?!北鄙近c了點頭,同時嘆了口氣。
在穆薩城破,北山命令士兵收繳敵人武器的時候,他就在城墻上發現了麥金泰爾并沒有被銳明一箭射死。
那一箭雖然直接命中了心臟的位置,也是銳明全力地一擊,但因為麥金泰爾所穿的鎧甲極為上等,陰差陽錯間保住了他的性命,只是內壓斷裂的胸骨讓他閉過氣去。
發現這一情況后,北山立刻親自坐著“幽影魔蝠”回了趟布魯特城,把留在那邊的萊特接了過來,而已經快要到五階紅袍牧師的圣子殿下,很輕松就把麥金泰爾從死神的名單上劃除。
等到第二天太陽再度灑在穆薩城時,北山則和連夜趕過來的修斯,一同去探望了下重傷在床的麥金泰爾。
對于這個亞尼法特亞南部軍團的統帥將軍,北山敬重對方的品格,因此自然希望麥金泰爾能夠投靠他的麾下,至少比那位查理斯更讓他感到這是位難得的將才。
不過這個意思才一說出口,就被麥金泰爾嚴詞拒絕了。
北山其實對于麥金泰爾會有這樣的反應,絲毫不感到意外,布魯特城和穆薩城不同的破城方式,就早已證明了這一點。
然而讓北山感到意外的是,他甚至愿意讓麥金泰爾修養好身體后,將之放回去的想法,也被對方連聲拒絕。
“我是亞尼法特亞南部軍團的將軍,既沒有守住南部的土地,也沒有讓麾下的戰士獲得勝利,獨自回去的話,是沒臉再見元帥大人了,北山閣下如果還看得起我,那請給我一把匕首吧。”
北山回憶起當時麥金泰爾對他說出的這番話,心里感慨萬千,這世上不論是敵是友,能夠直面死亡者,總是讓人充滿敬佩的。
因此,他最終在勸解無果后,同意了麥金泰爾的請求,給對方留下了一把鋒利的匕首。
而麥金泰爾,先是朝本想和他一同赴死的伊桑,交代了幾句臨終遺言。
隨后,他便強撐著站起,穿好南部軍團將軍的制服,面向北方,用匕首刺入了自己的心窩。
對于這樣一位用生命詮釋何為軍人尊嚴的敵人,北山當然不會讓麥金泰爾的遺體被草草處置掉,他原本想著派人送給凱蘭,讓凱蘭去為麥金泰爾舉行一場盛大的葬禮。
但是,這個提議,卻又被那位副官參謀長伊桑給拒絕了。
“北山閣下,將軍大人他是南部軍團的將軍,這里也是他從軍三十年一直沒離開過的土地,我想,他一定會希望葬在穆薩城中的?!币辽.敃r這樣說道。
北山在考慮過后,也就同意了伊桑的請求,他還想著等麥金泰爾下葬,他親自去祭奠一番,但被修斯給否決了,認為以北山的身份,過去祭奠一個敵人的將軍,似乎怎么看都不太好。
因此,在命令戰士們為麥金泰爾修筑了一座足以彰顯身份的墳墓后,北山只得拜托修斯替自己去送一程,以此表明他個人對麥金泰爾的敬意。
這一點修斯倒沒反對,還很樂意過去,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我去就差不多了,給死去的麥金泰爾一些我們的尊重,還能收攏穆薩城里的人心。”
而此時修斯過來,當然也就是他剛才說的那樣,才從麥金泰爾的墓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