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欽敬
- 盛世先憂
- 長纓書生
- 5384字
- 2019-01-12 07:04:00
“千帆盡過皆不是,洗罷初妝倚翠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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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兗王生辰,河朔如期送上大禮。
中午的時候,還沒來得及吃飯,仆人就進來說:“先生、二公子、詩嵐姑娘,方才‘玉藪澤’的人過來,讓詩嵐姑娘立刻去一趟。”
“好,我這即過去。”珠璣對仆人回道,接著問我道:“先生,應該是為了河朔給兗王送禮的事,不知先生可有什么要囑咐的?”
“呵呵···姑娘且如心中所想去應答,無論誰問此事,你只說不知道即可。你不知,我也不知。”我對珠璣笑著說道。
“諾!”珠璣隨后便起身行禮,與仆人一起出門了。
望著珠璣的背影,我獨自嘆道:“都已到午時了,這會兒叫去,他連飯都吃不上。哎···看來饒陽公主確實是急了。”
“怎么?你心疼人家啦?”馬新瑩問道。
我轉過臉看馬新瑩,他也正看著我,鬼精鬼精地不壞好意笑著。
我忙撇過臉,回道:“我心疼饒陽公主作甚?他那般刁蠻無禮,我會心疼他?”
“別扯其他,你知道我指的是誰!”馬新瑩就差明著說出來了。
我心里明明對珠璣疼惜,卻又如何都說不出口。被馬新瑩這樣逼問,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他,隨口說道:“詩嵐姑娘,經歷了太多坎坷,到底是孤苦的。只希望他能得到多一些關懷,而不是總被人驅使著。我們都該多給他一些溫暖才是,如此也不枉相識一場。”
“喲···這話說的,好像是我等怠慢了他。昨兒還給他換到西院了,暖爐熏香被褥等等一應起居用具都與我一樣,還不夠對他好啊?小先生,你可真是沒良心!虧我還特地囑咐人,在車內備盒點心,就是怕詩嵐姐姐進出沒個定時,會餓著自個兒。”馬新瑩很不悅地埋怨我道。
見狀,我忙對馬新瑩安撫道:“是我愚昧無知了,竟不曉得新瑩姑娘花了這么多心思。姑娘豁達,切莫與我這樣的渾人計較才是!”
“我才不會與你計較呢!不過,若是你真心疼詩嵐姐姐,怎忍心讓人家受相思的煎熬,那日就不該將信給了他。”馬新瑩對我說道。
聽完馬新瑩的話,我心中五味雜陳,笑了笑,回道:“‘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覺海非深。’他用情那么深,豈是一封信就能阻止的?如此真情,我只恨自己得不到,卻斷不會去做棒打鴛鴦的事情。”
“好吧,看來確實是個心善的人。難怪早上臭小子說不用知會你呢!”馬新瑩嘆道。
我聽得一頭霧水,問道:“早上?”
“你問他吧!”馬新瑩說著,看向蕭秀。
我也看向蕭秀,蕭秀則接過話,跟我解釋道:“是這樣,今日一大早,詩嵐姑娘便拿了封信,拜托我寄給霍騫。”
我聽完,點點頭,應道:“哦······”
這時,馬新瑩又故意問道:“誒,小先生,心里有沒有一丟丟遺憾和難過?”
“啊?沒有···我為他們高興還來不及呢,怎會如此?呵呵···”我強顏歡笑地回馬新瑩道。
可能看出我的窘態,蕭秀忙轉移話題道:“對了,尚兄,昨日沙洲那邊傳來消息,我們已經幫嚴從法與張議潮接上話了。另外,老堂主讓高進達投靠了張議潮,不知尚兄覺得妥否?”
“老堂主應該有自己的考量,我不知其中內情,也不好妄加揣度。其實,高進達投靠張議潮倒也并無不可,只是要隱藏好蕭府身份才是。”我對蕭秀囑咐道。
蕭秀接過話道:“這個尚兄大可放心,縱然刀斧加身,他也不會暴露自己。對此,我還是有信心的。”
“那便好···河湟之地不太平,讓他們要多加小心!”我回道。說起河湟之地,我便想到西域,就順帶想到馬新瑩的父母。經過昨日的事,我就想跟蕭秀說說,讓馬新瑩與父母能見上一面。
于是,我試探著說道:“從中原到河湟之地,路途遙遠且艱險。他們在那里,與親人離多聚少,實在辛苦。對了,新瑩姑娘應該很久沒有見高堂了吧?姑娘望云之情,可是愈發深重?”
這時,仆人又進來說:“先生、二公子,午膳已經備好。”
“哼!確實是個渾人!懶得理你,吃飯飯去···”馬新瑩怨怒地看了我一眼,隨后站起身,快步出去。
我與蕭秀相視一笑,見馬新瑩這樣,便不再論及此事。我們也跟著起身,出門去吃飯了。
直到黃昏時分,珠璣才回來。
珠璣行完禮,跪坐下后,對我說道:“如先生所料,上官柳兒問了河朔給兗王送禮之事,本欲讓我回來問對策,卻又說隔日親自過來。同時他問了下先生近況,我只說先生在院內,未出門。對了,在‘玉藪澤’聽人說,有幾個國子監的書生去刑部門前為青州三人喊冤。”
“嗯···看來這些人的圣賢書也算沒白讀,還是有些風骨的。”我對珠璣回道,接著轉向蕭秀說:“蕭兄,這些人,還是要讓鄧領衛好生保護一下。雖然魚弘志還不至于蠢到拿這些學子撒氣,但未免有些心胸狹隘之人對他們不利,還是謹慎些的好。”
“此事已經吩咐下去了,尚兄無須擔心。這些官宦人家的孩子,從小在長安官場中長大,都是各家心尖上的,被看護地緊。他們哪里經歷過世事沉浮,讀了些圣人言語,便以為正即正,自然是不曉得畏懼忍讓。關在羊圈里的羊,總以為天下太平,怎會知道草原上的狼有多可怕,也只能我們這種人多費些心思了。”蕭秀對我感慨道。
我看著蕭秀,又看看珠璣,笑道:“呵呵···我倒是覺得這些人,無畏的精神可嘉。這世間有的是卑躬屈膝的人,別說都很無奈,還不是因為經歷過生死,對世事畏手畏腳,總想著保全自己。所以,當遇到不公之時,即便心中憤慨,也不敢表露出來,只是在心中暗自咒罵幾句,或者將其束之高閣,漠不關心。可如此做,對那些不公之事毫無影響,不公還是不公!要想有所改變,就需要像這些學子一樣無所畏懼的人,站出來讓人知道,不公之事不可為,為則民怨沸騰,亡國不遠矣!”
“那些學子手中并無實權,這樣做無異于將自己放在火上炙烤,得不償失啊···”蕭秀反駁我說道。
我卻不以為然,堅定地回他道:“他們是沒有實權,但他們卻敢于站出來,去斥責不公。他們將自己放在火上炙烤,卻為世間點亮了一盞燈,告訴人們何為正道。他們微不足道,卻將自己化成長鞭,不斷鞭撻一些人,時時刻刻提醒那些人,不可徇私枉法。他們堅持著心中正義,為國為民不肯屈服退讓。如此說來,我自愧不如,倒是更加敬重他們了。”
“他們確實值得敬重,不過先生也不用妄自菲薄。在詩嵐看來,先生與他們不同,先生用自己的方式去維護公義,也是堅守本心。雖沒有他們那般直截了當,卻是實實在在地改變一些事。相處月余,詩嵐不僅被先生的智謀折服,更是對先生的為人敬仰有加。”珠璣微笑著,對我恭維道。
蕭秀也接過他的話,對我說道:“是啊···其實尚兄與那些在刑部門前喊冤的國子監學子并無兩樣,都是堅守本心,同樣是對世間正道萬般擁護。只不過你與他們之間所用的方法不同罷了,哪有高低之分。若非要分出高低,那些國子監學子不過憑著一腔熱血,人人皆可做到。而尚兄卻殫精竭慮,懂得隱忍,并追求實效,在我看來更為難得。”
“呵呵,你們啊···”我被他們這些恭維的話逗樂了,雖然知道不過一些笑言,可聽了還是很開心。大概人都是這樣吧,總喜歡被人夸著,也不管夸地對不對,聽到總是會心情舒暢。不過轉念一想,卻被自己的小心思惡心到了,在心中鄙視自己的沾沾自喜,卻無法對蕭秀和珠璣糾正什么。
于是我轉移話題,對蕭秀說:“蕭兄,既然國子監學子出動了,想來陛下和魚弘志都會有所顧忌。我想著,若是這樣,不如將崔鉉與‘長生堂’和‘武生堂’的關系,也放出消息去,你看如何?”
“放出消息自然也沒有什么大礙,只是對這件事,尚兄不能抱太大期許。一來,此事涉及朝廷重臣,民聲對此,力有不逮;二來,魚弘志還沒有掌握崔鉉與此事有關的實證,不會輕舉妄動。當然,若此時放出消息去,也有一個好處。待以后,若崔鉉被陛下和饒陽公主力保下來,我們除掉他的時候,無論是群臣還是百姓的口風,都會對我們有利。”蕭秀對我仔細分析道。
我思量了一下,對蕭秀繼續說道:“既然如此,那就放些小消息,不必形成如青州三人被殺那般人聲鼎沸,只需讓一部分人道聽途說,暗地里傳著。這樣也不會造成太大波濤,將來崔鉉死后,人們亦會記得這些消息。另外,我也不想崔鉉這么早出事,至少要等他彈劾崔珙以后,才能動他。”
這時鄧屬進來行禮,他穿著青衫,衣擺上還有泥,挽著袖子,像是剛剛干完活的樣子。
“鄧領衛這是剛挖完藕吧?”我好奇地問道。
鄧屬憨憨地笑著答道:“嘿嘿···是,剛從荷塘那邊過來。”
沒等他坐下,馬新瑩就起身,拉著鄧屬往外走,邊走邊說:“鄧叔,你怎么穿這身就過來了?走,我給你找身干凈衣裳換上。”
“那先生、二公子,我先過去了···”鄧屬被馬新瑩拉著,都沒法作揖,踉踉蹌蹌地邊退出去,邊跟我和蕭秀說道。
我看著鄧屬和馬新瑩的樣子,情不自禁地笑起來。不過看到鄧屬身上的青衫,突然想起青衣衛來,便問珠璣道:“詩嵐姑娘,這些日子,你可察覺到青衣衛有何異樣?”
“異樣倒是沒什么···不過,自從換了裝束后,他們確實沒有先前那般耀眼。而且去‘玉藪澤’的時候,私下里與姐妹們議論起他們,說是時常能聽到他們背后抱怨。”珠璣若有所思地回道。
“只是抱怨?沒有發生一些過失嗎?”我追問道。
珠璣若有所思地回我說:“過失的話···倒是并未聽說有多少,都是一些尋常的小錯,與以往沒什么不同。”
“這可不太好。不過抱怨就是開端,接下來,我們還需繼續腐化他們。這腐敗就像蠹剖梁柱,若不及時根除,會越來越嚴重,最終無法鏟除。其結果,要么換掉房梁和頂梁柱,要么就只能眼睜睜看著房屋倒塌。依我看,饒陽公主并無可換的梁柱。因此,這個房子的結果只有一個。為了達到目的,還要拜托蕭兄想想法子,讓青衣衛多犯些錯,被饒陽公主厭棄,繼而慢慢腐朽掉,形不成戰力。”我對蕭秀說著,心中忽然覺得自己有些低估青衣衛。對他們感到吃驚的同時,我也倍感憂心。
蕭秀想了想,皺著眉頭回我道:“要想短時間內,讓青衣衛腐朽而失去戰力,只怕不太容易。畢竟青衣衛跟著公主多年,還有內衛的底子在。”
“那蕭兄覺得,如何才能讓青衣衛不成氣候呢?”我問蕭秀道。
蕭秀看了看珠璣,又回過神來,對我答道:“何必要讓青衣衛不成氣候呢?”
“此話何意?”我期待地問蕭秀。
蕭秀微微一笑,對我解釋道:“可安排‘麗景門’的人犯些錯,然后嫁禍給青衣衛。到時,青衣衛與麗景門必然勢同水火,也就無暇顧及其他了。做起事情來,更是不能全心全意,少不了互相牽制。”
我有些擔心,唯恐會殃及連薏,于是對蕭秀說:“如此,只怕會牽連到······”
“尚兄放心,我們會做得小心,不會被人查出來。”蕭秀打斷我的話,安慰我道。
既然蕭秀這樣說,我也不好再質疑他,便笑著說:“好!那就依蕭兄的意思。”
“諾!”蕭秀應道。
“說到青衣衛,我突然想到了金吾衛。這個管著皇城治安的衛隊,不知蕭兄可有法子能聯系上?我想著,或許一些地方會用得到。”我對蕭秀問道。
蕭秀手中扔著棋子,思忖片刻,回我道:“有兩人,或可為我等一用。”
“蕭兄且說來聽聽。”我端起杯子,邊喝邊說。
蕭秀落下一顆子,對我說道:“其一,是光王的舅舅,鄭太妃的弟弟,鄭光。他如今領金吾衛大將軍一職,雖然金吾衛并非只聽他一人,但到底是個官階在身的。他一句話下去,也沒人敢不聽。”
“嗯···那另一人呢?”我放下茶盞,追問道。
蕭秀一邊提出被吃掉的死子,一邊繼續回我道:“另一個嘛,就是郭仲文了。”
“是饒陽公主駙馬郭仲詞的兄長,郭仲文?”珠璣問道。
蕭秀看了看珠璣,答道:“正是!當年就是饒陽公主從郭仲文手中奪走了,本已板上釘釘的太原郡公爵位。想來,他應該對饒陽公主是敢怒不敢言吧。不過,這倒是給了我等與他合作的機會。我們只要許他,將來事成把爵位還給他,就可以拉攏過來。郭仲文目前正身居金吾衛將軍一職。他借著郭家的勢力,在金吾衛中威望頗高,較為合適。”
“此事,我想還是不要選郭仲文了。雖然他與饒陽公主有過節,可若是日后我們所行之事,威脅到郭家地位,他會否真心相助,實在是沒有把握的事情。‘疑人不用’的道理,二位都是聰慧之人,自然是明白的。”我對蕭秀和珠璣說道。
蕭秀將死子放進棋笥中,長吁一口氣,接過話道:“那就只剩鄭光了。收服他嘛,其實也不難。只不過,他在金吾衛中,確實威望不高。雖然他的官階比郭仲文高一級,可是他能調動的,真沒幾人。尚兄···真要收服他?”
“我想,他能做到金吾衛大將軍的位置,應該是因為鄭太妃的緣故吧。他在朝中沒有靠山,反倒更讓我放心些。蕭兄且說說,如何能收服他吧?”我落下一顆子,繼續問蕭秀道。
蕭秀不慌不忙地回我道:“這還不簡單,我猜二位都已經想到了。無非就是告訴他,我們知道光王的下落。只要他投靠我們,待事成之后,我們不僅會告訴他光王在哪兒,還會將光王迎回京師。此舉,既能讓他與親人團聚,還能讓他獲得一個堅實的大樹可以依靠。我想,正常人都會答應吧?”
“好!那就有勞蕭兄,安排我與他見一面。”我對蕭秀說道。
蕭秀放下一顆子,問我道:“此事不難,安排別人去即可,何須尚兄親自前往?”
“有些事,還是我當面與他說比較好。”我對蕭秀說著,心想他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
“好!那我這就去安排。”蕭秀答道,接著將手中拿起的棋子,放回了棋笥中。
我不解地看著他,問道:“干嘛這么著急?”
蕭秀邊站起身,邊盯著棋盤搖搖頭說道:“你數數看,可還有活路?都一個多月了,尚兄你這棋藝······”
蕭秀沒有繼續說下去,一臉輕視的樣子,起身出門去了。我吃驚地看著他,接著收回眼神,盯著棋盤仔細數著目數。確實已經差了好多,到了不可挽回的境地。
我無奈地抿了抿嘴,抬起頭看著門口。眼角望見珠璣在掩面而笑,遂看向他,他果真是在笑著。
此刻,我除了感到一絲尷尬,卻也因看到他的笑容,而為他高興。然而轉念一想,往日沒見過他如此竊喜,想是見到霍騫的信,才會心情大好吧。
遂又在心中生出酸醋味來,我低下頭,一邊收拾棋盤,一邊在心中嘆道:
掩面娥眉歡意透,斜暉脈脈照閑悠。
佳人何故傾城笑,一縷相思不可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