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議儲
- 盛世先憂
- 長纓書生
- 5337字
- 2018-12-06 07:04:00
“再看新風隨柳起,枝條逆曳亂吹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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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睡了幾個時辰,睜開眼,已經掌燈。我轉過臉,看到馬新瑩坐在火盆旁,側臉被燈光照著紅彤彤的?;蚴切挠徐`犀,我正望著他,他也轉過臉來瞥向我。
“小先生,你醒啦!現在感覺如何?恢復些氣力沒?”馬新瑩見我醒來,忙關切地問道,起身來到榻旁。
我沖他點點頭,笑著感謝道:“難為姑娘此時還守在這里,風月不知如何感謝。我已恢復的差不多,姑娘不必守著了,回屋歇息去吧!冬日陰寒,切莫累著?!?
“你別出啥事,就算是謝我了!把手伸過來,我看看···”馬新瑩臉上浮出笑容,比白天的時候,看起來輕松許多的樣子。
我將手從被子里拿出,伸到他面前,問道:“他們都睡了吧?我有些餓了,可有吃食?”
“嗯···好多了!”馬新瑩按著我的脈,欣喜地自言自語道。接著把我的手還給我,對我答道:“你穿點衣裳起來吧,我去叫他們?!?
我聽罷,忙阻止道:“別···別叫了!他們若是睡了,就不必麻煩了,應該沒什么要緊事。即便有,也等明日吧,他們也比較辛苦,讓他們多睡會兒。”
馬新瑩起身,歪著腦袋,看著我壞笑,道:“你今日,咋這般好心呢?”
“我···我哪日不好心了···”我看著他那樣的,忙躲開他眼神,看向別處,局促地回道。
馬新瑩遂轉身,邊往門外走,邊對我說道:“可惜啊···是他們要見你!”
“???發生何事了?”我不解,急忙問道。
馬新瑩站住腳,轉過身,一挑眉,答道:“我哪兒知道發生啥事了?臭小子說,若是你醒來恢復精神了,就讓我立刻去叫他。應該是什么大事吧,反正看起來他挺著急的。等他來了,你自己問他吧!”
說罷,馬新瑩便往門口走。腹中咕咕直叫,我忙沖著他背影喊道:“姑娘,可否準備些吃食?我餓······”
“好啦,好啦,這就給你弄去,急啥!你個吃貨···”馬新瑩邊走邊說,頭也沒回地出門了。
我起身穿好衣裳,來到火盆旁坐下,看著火盆里的木炭忽明忽暗,猜想著可能發生的事情。
片刻之后,蕭秀和鄧屬進來,進屋后蕭秀關切道:“尚兄其實可不用下榻的,沒什么大事,我等說完便走。”
“不礙事,一場酣睡,身子舒坦許多。再說,躺那么久,也需活動一下筋骨不是嗎?”我笑著回道。
蕭秀在我對面跪坐下,鄧屬關好門后也來到一旁坐下。待他們都坐下后,我便問道:“我靖寐之際,發生什么事了嗎?”
“也沒什么,就是楊欽義傳出消息說,今日王才人跟陛下提起立太子之事?!笔捫阋荒樰p松地說道,恍若無事。
我納悶地繼續問道:“王才人?他為何此時提起這件事?就算提,也不該是他呀!還偏偏在這個時候,只怕事情并不簡單······”
“其實,這件事是劉玄靖的主意。昨日派去監視劉玄靖的盯梢人,送來消息,是劉玄靖讓杞王去找王才人做此事的。昨日消息送來的時候,尚兄已經服藥睡下了。而白天的時候,見尚兄神色不太好,加上王才人也沒有行動,就沒說該事。不過方才宮里傳出消息,說王才人已經提了此事,但陛下似乎有些猶疑,并未當面同意立杞王為儲?!笔捫阋琅f平靜如常地回我,似乎這么大的事情,在他看來也不過爾爾。
聽完蕭秀說的,我明白過來,說道:“若是劉玄靖的主意,倒也不算奇怪。知道青州來人撾登聞鼓,他應該就明白假藥一事瞞不住了。此時提出立太子,饒陽公主就算不支持,也難以形成有效阻礙??磥砦业念A言要應驗了,反應如此之快,這個劉玄靖只怕真的會是我最大的對手了。那個···今日魚弘志將此案攬到刑部,應該也是他讓杞王去跟魚弘志說的吧?”
“這倒沒有。送過來的消息,并未提及讓杞王去找魚弘志。”鄧屬在一旁接過話回道。
蕭秀轉過臉,吩咐鄧屬道:“這樣,你過會兒去核實一下,會否是盯梢人漏了消息?!?
“諾!”鄧屬答道。
聽到他們說沒有,我有些不解,不過仔細一想,又想通了,遂打斷道:“不用!我想劉玄靖應是深悉魚弘志秉性,知道就算沒有杞王提醒,魚弘志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這樣看來,在察人之處,算我棋輸一著?!?
“怎么能算尚兄輸呢?正如日間所言,剛聽到消息的時候,尚兄不也明了其中因由么?算不得輸!”蕭秀笑著為我辯解道。
我知道,他是不想讓我認輸,其實我沒有認輸的意思,只是實事求是的這樣說了一句??粗?,我笑著回道:“他知之在先,我明白在后,輸了就是輸了,蕭兄不必寬慰我。其實,知道自己輸了,總比不知道的好。這世間有多少人,就是因為不知人,也不自知,才會盲目行事,終致敗局。古往今來,一葉障目不見泰山者,不是太少,而是太多,潘鳳戰華雄,息國攻鄭,嬴蕩舉鼎······像這樣蚍蜉撼大樹的事情,人們會贊嘆蚍蜉的勇氣嗎?人們只會嘲笑蚍蜉的愚蠢。我可不想被人嘲笑,所以今后這些好意撫慰的話,蕭兄千萬別說了。一次兩次,我可能還會明白這是慰藉之言,說多了,我怕自己真會信,而后就飄飄然,腳不著地了?!?
“呵呵···好!那今后不再說了。算我謬言,尚兄見諒!”蕭秀依舊那樣坦然地笑著,對我緩緩地說道。
“嗯,這才是自家人嘛!”我也笑著學馬新瑩的語調回道。接著我回想起他剛剛說的話,又問道:“對了,方才蕭兄說,陛下沒有同意立杞王為太子?”
“也不是不同意,只是沒有當著王才人的面答應他。這件事,我想陛下應該有他自己的考量吧!”蕭秀答道。
我眉頭一皺,擔憂地說道:“他雖沒有當面答應,但太子之位也就在這幾個皇子之中選擇,而其中杞王的贏面最大。目前看來,杞王有李德裕和魚弘志支持,相當于明面上,朝堂和軍方都沒有異議。雖然陛下有拿此事做文章的打算,但最終的結果也無非就是杞王上位而已??扇绻媸沁@樣,我們便前功盡棄了?!?
“尚兄打算怎么做?”蕭秀聽完,嚴肅地問道。
我稍作思忖,回道:“想個法子,聯系上趙歸真,告訴他,這一切是劉玄靖替杞王謀劃的。既然杞王能用劉玄靖,我們便可以用一用這個望仙老道。趙歸真在敬宗朝時便恩寵加身,后來文宗上位,不喜道家,于是便冷落了他。直到十四年后,當今陛下上位,他才重新被寵。因此他一定不想等杞王上位后,恩寵劉玄靖,而自己再受到文宗朝那般冷落?!?
“所以,只要讓他知道這些,便一定會加以制止?!笔捫憬舆^話,說道。
我點點頭,接著說:“對!當然,我們也不能全指望他。饒陽公主那邊,也需要用一用。其實無需我們說,他也知道其中利害,必然會想辦法加以阻撓。不過他目前應該沒有什么太好的辦法,所以我們可借此機會,讓他支持兗王?!?
“支持兗王?只怕他未必就愿意吧?”蕭秀質疑道。
我笑道:“這個時候,他就算心里不愿意,也不得不這樣做了??偛荒芩约喝ヒ蟊菹?,立他做繼位人吧?無論將來是不是他上位,當務之急是要阻止杞王登上太子之位,我想他應該明白這個道理。目前他已別無選擇,只能這樣做!”
“為何?”鄧屬不解地看著我,問道。
見蕭秀不屑一顧地瞥了他一眼,于是我耐心地跟鄧屬確認道:“鄧領衛應該是說,就算阻止,饒陽公主也只需阻止陛下立太子就好了,為何會支持兗王,對嗎?”
“對呀!這樣做不是自毀道路么?他不會這樣傻吧?”鄧屬又問。
我笑道:“呵呵···他可不傻!若是為了阻止對手贏,毀了共同的道路,也不失為一種辦法,而且是最有效的辦法。至于道路,將來可以慢慢修,但如果對手已經贏了,那道路就算沒有壞,也一文不值了。再說以他現在的勢力,除了朝堂中的一小部分官員,就只剩那群空有頭銜的宗親了。若真擺到明面上較量,即使朝堂中尚有回旋的余地,可軍方呢?原本控制在手中的河朔三鎮,已然不可能再對他俯首帖耳。這些對比,他應該了然于胸。所以,他能拿什么去阻止魚弘志和李德裕呢?顯然,幾乎不可能。就算有可能,只怕機關算盡,也未必成功??偠灾?,杞王上位是大勢所趨,他若不借兗王之手,他就不可能阻止得了?!?
“怎么借?兗王就像一張白紙,毫無勢力。就算得到饒陽公主支持,也未必阻止得了吧?”鄧屬依然納悶地問道。
我見他顯然不明白其中緣由,倒是蕭秀表現的淡定如初,我便繼續對鄧屬解釋道:“杞王雖是皇長子,但其母親身份低微,而養母王才人,也不過是個才人身份。陛下未立皇后,所以兗王和杞王一樣,都是庶出。但劉賢妃的位份,卻要將兗王抬高不少,加上兗王平日甚為乖巧,在宗親中口碑甚好。故而饒陽公主可借此大做文章,到時朝中和宗親均對杞王登上太子之位頗有微詞,陛下便不得不有所顧忌。”
“雙方爭執不休,只要皇帝不做決斷,這次立儲君也就會像當年立皇后一樣,不了了之。”蕭秀淡然一笑,說道。
我想起在千機閣中看的卷宗,嘆道:“是啊···那時陛下感念王才人擁立之功,欲冊立其為皇后。卻不想,引得朝野議論紛紛,皆以王才人出生微寒來反對此事。就連陛下最信賴的李德裕,也極力勸阻。最終,陛下不得不顧及各方言論,就此作罷。其實,若是他一意孤行,立了也就立了,李德裕等人只能干瞪眼。想當年高宗立武則天為后之時,其阻力比此時可大得多,外有長孫無忌等一幫權臣反對,內有王皇后還在其位上,可最終還不是如愿以償。”
“王才人可不是武則天,他既沒有武昭儀的權欲,也沒有武瞾的陰鷙。同時,陛下也不是唐高宗李治,他做不到外圓內方,自然無法在各方勢力中進行周旋,最終達成意愿?!笔捫銘偷?。
我也覺得在理,便象征性地點點頭。接著又想起明日的事情,于是我跟他們吩咐道:“嗯···但當今陛下也并非毫無能力,否則很難在這些年里,將宦官和牛黨打壓至此。就像蕭兄方才所說,陛下沒有當面答應立杞王,應該是想借此做做文章。因此,明日朝堂上,陛下定然會提及此事,也會問大臣們的意見。未免到時出現一邊倒的情況,當下有幾件事,需二位即刻去安排一下。首當其沖的是,讓咱們在朝堂上能叫得動的,明日議及此事時,提出異議。其次,將消息透露給閻守信,就說是公主告訴我的,而且告訴他,我已建議公主讓手下的人,明日在朝堂上激怒魚弘志,從而使魚弘志極力擁護杞王。最后,讓楊欽義將消息傳給劉賢妃,劉賢妃自然會想到去鼓動宗親阻止杞王。不過,若是兗王有爭儲之心,此時劉賢妃應該知道了,而且已經去這樣做了?!?
“進來,進來,都端進來,快些···”馬新瑩一邊開門,一邊招呼仆人端著托盤進來。
鄧屬看向門口,蕭秀自己坐著陷入深思。片刻后,待仆人將托盤上的餛飩放到我們三人面前,蕭秀才開口說:“尚兄之意,我明白了。這些事,稍后我來安排。”
蕭秀正說著,鄧屬在我示意后,便忍不住立刻吃起來。待仆人走后,馬新瑩也坐到了一旁。
“先生說的···首尾兩件事我還明白,不過···中間那件事,我有些糊涂了?!编噷俾犑捫阏f完,邊吃邊跟我說道。
蕭秀看著鄧屬狼吞虎咽的樣子,瞥了一眼,嫌棄地說道:“吃你的,吃東西還堵不住嘴,照做就是了!”
鄧屬看著蕭秀,“嘿嘿”地憨笑著。
“說的啥話?我叔吃東西咋地了?就說了,咋地?跟小先生說的,又沒跟你說,管得真寬!”馬新瑩見蕭秀這樣說鄧屬,立馬懟他道。接著他轉過臉,好奇地問我:“究竟是啥事?小先生,跟我也說說唄!”
“事情不說清楚,怎么能辦好呢?”我對蕭秀反問道,接著放下手中剛拿起的勺子,笑著對馬新瑩解釋說:“王才人跟陛下提立太子一事,我準備將消息告知閻守信。騙他說,我勸公主在明日議及此事時激怒魚弘志,讓魚弘志極力擁護杞王?!?
“為啥要這樣騙他?”馬新瑩將眼睛睜得圓圓的,不解地看著我,問道。
我看著馬新瑩的樣子,頗覺可愛,依舊笑著答道:“呵呵···不騙他,難道告訴他真話呀?騙他這些,是想讓他告訴魚弘志的。這么隱秘而且重要的消息,想必他會馬不停蹄地去跟魚弘志通風報信吧?!?
“哦···魚弘志知道了,就會當做是陰謀,所以明日便不會極力去擁護杞王了,對吧?”馬新瑩好像明白過來,跟我確認道。
我肯定地點點頭,欣賞地看著他,答道:“對!新瑩姑娘真是愈發靈犀了。魚弘志深知這些年,陛下對他的提防遠勝倚重。若是他極力擁護杞王,難免不會讓陛下對將來杞王上位后,被他挾持的擔憂。以他的老謀深算,若是知道我這樣為饒陽公主謀劃,他一定會向這個方向去想。所以,明日或許會反其道而行之。對了,明日在朝堂上,還要安排一人真的去試著激怒魚弘志。越是真,他就越會對閻守信所說的話信以為真?!?
“沒問題,過會兒我去找個明面上是公主的人,來做此事?!笔捫阏J真地對我回道。
我對蕭秀點頭以示,再看一旁,馬新瑩正做恍然大悟狀,也不知他是不是真懂了。接著看向鄧屬,見他正盯著碗里的餛飩吃著,我心里想笑,可突然又想到件事,于是對他叮囑道:“對了,鄧領衛,待會兒將消息透露給閻守信,還需麻煩你跑一趟。如此機密的事情,其他人自然不知道,而珠璣姑娘正睡著,一個姑娘家暗夜行動多有不便,所以還要勞煩你去做此事。”
“跑一趟···倒是小事,”鄧屬邊吃邊說,接著吞下嘴中餛飩,接著說:“只是具體如何做,還請先生明示。”
蕭秀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搶過話說道:“這還不簡單,你去找薛梁吟喝頓酒,酒后吐真言,會嗎?”
“哦···明白了!吃完我便過去?!编噷俾犃T,忙對蕭秀應答道。
說完,鄧屬加快速度吃起來,待他吃完便起身,準備離去。我站起身,對他再次叮囑道:“鄧領衛,此事機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是被人無意間傳出去,將來饒陽公主問起來,我不好回他。切記!”
“諾!我會告知薛梁吟,命他在閻守信走后,讓樂坊的人封口。”鄧屬答道,接著對我行禮。
我邊回禮,邊應道:“嗯,辛苦了!”
鄧屬依舊憨厚地笑了笑,接著轉身離開。蕭秀吃完餛飩,便出門去安排諸事了。待我吃完,馬新瑩端著我們三人的碗,也出去了。
屋內剩我一人,倚著憑幾,坐在火盆旁。看著火盆里忽明忽暗的炭火,我獨自嘆道:
一朝天子一朝臣,代代風云代代新。
萬里江山無限恨,何時霔雨洗凡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