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言自古多銜恨,啟齒心知要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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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蕭秀就領著鄧屬到我的住處。可能是“醉夢令”毒性又重的緣故,聽到他們的聲音,我便醒來。待我起身,穿好衣服,打開門,蕭秀和鄧屬已經在門前候著了。
在我邀他們進屋,落座后,蕭秀急著問我道:“尚兄,昨日回去思慮之后,我想用琉璃馬引馬元贄前去天香樓,然后在天香樓安排你與之見面,不知可否?”
“天香樓?今天嗎?”我反問道,心生疑慮。
“對!”蕭秀答道,接著解釋說:“是這樣,今日崔氏的聚宴是中午,到時我們把琉璃馬拿出來作助興用。崔氏族人中有神策軍里面的人,必然會看到。馬元贄的喜好就是馬,那些去赴宴的馬元贄手下,回去后一定會跟馬元贄匯報琉璃馬的事情。如果那些人沒有跟馬元贄說,就讓我們安插在神策軍中的人去跟馬元贄說,并且慫恿馬元贄將琉璃馬據為己有。我想這樣的寶貝,他應該不會錯過。只要進了天香樓,我們掩人耳目就方便了。把馬元贄引進三樓雅閣,魚弘志和公主的人,斷然無法進入閣內一探究竟。就算猜,他們也猜不到尚兄與這個高高在上的左神策軍統領能有什么瓜葛,畢竟天香樓每日進進出出的人,太多了。”
“好!那就如蕭兄所言,我覺得可行!”我肯定地答道。
蕭秀接過話,又說道:“那一會兒,待安排好,尚兄,我們便動身。”
“去這么早?中午天香樓不是被崔氏···難道蕭兄是想讓我過去跟崔氏掌令人認識一下?”我疑惑不解,便問道。
蕭秀笑道:“那倒不用,只是去露個臉,讓他們看一眼,無需認識。過早認識未必是好事,將來等他們反應過來,自然會來登門相識的。只不過提前去,能與馬元贄相隔開,不容易被魚弘志和饒陽公主的人察覺。”
我一皺眉,心中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不安道:“蕭兄,若是我在天香樓露面,豈不是會讓崔氏和馬元贄多想?你知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想將你們牽連進來的······”
“牽連什么?”沒等我說完,蕭秀便笑著反問道,接著又寬慰我道:“自決心與尚兄站在一起,我們蕭府就沒打算獨善其身,也自然會想辦法留著退路。目前退路差不多已經打通,所以就算將來尚兄真的功虧一簣,我們也能確保你和蕭府安全無虞。”
他這樣說,讓我有點吃驚,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在情理之中。于是我點點頭,舒展眉頭回道:“蕭兄這樣說,我便放心了。我相信你,更相信蕭府的能力!”
蕭秀微微一笑,接過話道:“其實,天香樓與我們蕭府,在明面上是絕對查不出關聯的。所以,就算他們瞎想,最多也不過將尚兄與天香樓聯系在一起。只要我不出現,他們便不會聯想到蕭府頭上。這樣說,尚兄可否安心落意了?”
“蕭兄的意思,是不打算陪我過去?”我問道。
蕭秀沒有即刻回我,看了一眼鄧屬,對他吩咐道:“你去安排吧,就用上次從西域帶回的琉璃馬。其它的事情,稍早已與你說了,神策軍中的兄弟,也打聲招呼。諸事安妥后,再過來復命。”
“諾!”鄧屬應承道,接著拱手作揖道:“那先生,我便先退下了。”
“嗯,辛苦了!對了,麻煩鄧領衛將那把死士的匕首幫我準備一下,今日我要帶上。”我應道。
鄧屬關切地問道:“此物兇險,先生要此物作何?可莫要傷著自個兒······”
“讓你備上,便備上,尚兄自有他的用處。”蕭秀在一旁打斷鄧屬道。
“諾!”鄧屬不再多問,只應答道,接著退了出去。
待鄧屬走后,蕭秀接著先前的話,跟我解釋道:“尚兄,昨日你說想個法子讓河朔三鎮不按杞王的意思行事。我想,可以慫恿三鎮聯絡周邊節度使,借機坐大。然后我們再讓周邊節度使將他們與河朔的書信,呈到御前,這樣就有借口陳兵三鎮周邊。到時劍拔弩張,由不得三鎮不擇主。若是尚兄首肯,今日我便去安排這件事,無法陪著去天香樓了。”
“這樣···”我欲言又止,心頭生出一絲擔憂。
蕭秀見我這般,便問道:“怎么?不知有何不妥,還請尚兄直言。”
“我在想,這樣會否弄巧成拙,把三鎮最后推到了杞王那邊。”我道出心中所思。
蕭秀稍作停頓,接著又言:“我猜不會,畢竟魚弘志在杞王身邊的地位無法撼動,而三鎮剛剛在魚弘志那里吃了虧,自然不會與他為伍。不過天下之勢,逐利而往,我們也不得不防。為免三鎮與魚弘志冰釋前嫌,甚至對魚弘志屈服,我們不妨‘借’用一下魚弘志的印信,以他的口吻發一封信去威脅三鎮不可借機坐大,否則必剿滅之。讓這封信,與杞王的信同時送到三鎮手中。到時再看看三鎮的態度,若是因此而讓三鎮動了坐大的念頭,主動聯絡周邊,那就無需我們去慫恿了。若是沒有,我等再去慫恿他們也不遲。屆時,就算最終三鎮無法坐大,也必然認為他們自己沒有按照魚弘志的意思行事,自然不可能再與杞王和魚弘志站在一起。”
“蕭兄思慮周全,如此,我便沒有什么可囑咐的了。那今日,珠璣,也不要讓他過去了吧?”我展眉,心中疑慮一掃而空,對蕭秀笑著問他意見。
蕭秀回我道:“詩嵐姑娘···稍后還需尚兄想個法子把他支開。他若去,確實對饒陽公主不好交代。”
“倒不是因為不好交代,只是我想···”我本想解釋,這時聽見屋外傳來馬新瑩和珠璣的說笑聲,便停住了。
“···哪有,我的眉一點都不好看,就是一字眉,最丑的了。還是姐姐的好看,柳葉眉,最是美的···”
“其實妹妹的五官才叫精致呢,尤其是眼睛,最是傳神了···”
尋著聲,就見兩人分別端著搭有手巾冒著熱氣的魚洗和整齊放有粥碗玉勺象牙箸的托盤,一前一后地邁進門檻。馬新瑩一邊走著,還一邊打著哈欠,我見狀,笑著問:“二位姑娘這么早,昨日睡得可好?”
“好,好···小先生睡得如何?”馬新瑩一邊將托盤放到案幾上,一邊答道。
我笑著答道:“還好,就是不太容易睡著。”
“明日需服藥了,近幾日該會多有不爽吧?先生今日可是要穿暖了,雖是晴日,可寒意仍在,萬不可大意。”珠璣一邊放下魚洗,一邊濕了手巾,擰干遞給我。
我接過手巾,笑道:“姑娘有心了,不知詩嵐姑娘昨日睡得如何?”
一邊擦著臉,一邊聽珠璣答道:“昨日偶得空閑,便早早睡下了。竟不想沒心沒肺地睡到此時才過來,實在不該,請先生責罰!”
“責罰什么?若說責罰,倒該說我的不是了。這些日子,姑娘夙興夜寐,著實辛苦。好不容易得空可以蚤寢晏起,我豈有責罰的道理。”擦完臉,我一邊將手巾遞給珠璣,一邊寬解他道。
這時馬新瑩在一旁插話道:“哎呀···姐姐,你就是對他們兩個太客氣了!他睡不好礙著你什么事了?還要責罰,他敢!快,把粥喝了,一會兒該涼了!”
“哦···”我聽罷,睜著眼看了馬新瑩一下,只見他傲嬌地瞪著我,一副趾高氣昂命令的模樣,煞是可愛。我見狀,沒有多想,直接端起碗,見不太燙,就沒拿勺,徑直喝起來。
馬新瑩見我的模樣,突然就嘻嘻笑了起來。
我喝完放下碗,見他這樣,很是不解,難道我吃相很難看?于是問道:“笑什么?”
“沒什么!”馬新瑩一邊笑著回我,一邊端起托盤,往門口走,又笑道:“嘻嘻···看來,明日不用拿湯勺和筷子來了。”
馬新瑩走后,珠璣也到門口喚仆人將魚洗拿了出去,然后他就跪坐在一旁。
等到珠璣落座,我便對他說道:“姑娘,我思慮良久,覺得還是要將前日被試探的事情,跟閻守信說一下,否則魚弘志還以為我們好欺負呢!”
“先生想說到哪一步?需要讓他明白,我們已經知道是魚弘志所為嗎?”珠璣問道。
這我倒是沒有想那么多,不過此時蕭秀接過話,回他道:“我想不用!尚兄現在,還只是不怎么被饒陽公主重視的謀士而已,哪里有渠道和辦法弄清楚是誰做的?姑娘只需跟閻守信表露出,對尚兄安危的擔憂便好。同時也告訴他,若是知道誰謀劃的此事,尚兄必與其勢不兩立。至于其它的,就不必跟他說了。如此,姑娘覺得可行否?”
“好!”珠璣一口答應,接著又看向我,問道:“不知先生可還有其它囑咐?”
我看著他,忽心生一計,沒有答他,轉過臉問蕭秀道:“蕭兄,你能否找到幾領一樣的斗篷?需要大一些,厚一些,能遮住面容。”
“這個不難,尚兄想做何用?”蕭秀一臉坦然地問我。
我笑著答道:“呵呵···也沒有什么別的用途,就是想給姑娘出門用一下,姑娘的斗篷有點太單薄了。另外給趕車的人也拿一件,這個天氣趕車可是不易!姑娘,稍后出門,還是得好好穿暖和了才好啊······”
“諾!”珠璣嘴角泛起了一絲笑容,應答道。接著他一邊起身,一邊輕聲柔語地說道:“先生今日若是出門,也得護好身子,萬不可驚了寒。若無他事,詩嵐先去準備一下,過會兒便動身去樂坊。”
“好!有勞姑娘了。”我說完,就見珠璣與我行禮,隨后出門了。
待珠璣走后,蕭秀便問道:“尚兄是想用疑兵計?”
“嗯···稍后咱們一起出門,你去做你的事,我去天香樓。披著斗篷,那些盯梢的,想認出來也得辨一會兒。”我笑著答道,這時馬新瑩帶著仆人,將茶具拿了過來。
蕭秀望了望馬新瑩,接過話說:“既然如此,待會兒我找個身材跟尚兄差不多的,也披上與我等一樣的斗篷,隨我和鄧領衛一同去。至于尚兄,就讓新瑩陪你過去吧!”
“去哪兒?”馬新瑩放好茶具,問道。
蕭秀看著他,嚴肅地答道:“今日你陪尚兄去一趟‘天香樓’,我與你鄧叔還有其它事,就不跟著去了。”
“你咋心這么大,就不怕刺客又過來?我又不會武,這要是出了差池,你咋跟老爺交代?”馬新瑩皺著眉頭,擔憂地對蕭秀責問道。
“你就放心吧,沒刺客看得上你!”蕭秀不屑地回著馬新瑩,接著又說道:“再說了,有尚兄在,我能將你們置于險境么?紀仲直會暗中跟著你們的,不會有事!”
馬新瑩一撇嘴,跪坐下,應道:“好吧···那咱啥時候出發啊?”
“等你鄧叔回來,我們就出門。”蕭秀一邊答著,一邊又吩咐道:“你就別坐了,去準備三輛相同的馬車,還有往日夜行的斗篷多拿出幾領來,一會兒出門都披上,其他物件你看著準備準備。”
“哦···斗篷要備多少領?”馬新瑩噘著嘴,問道。
蕭秀見狀,便笑道:“咋了,不樂意?”
“沒有!”馬新瑩依舊噘著嘴答。
蕭秀不耐煩地說道:“哎呀···一會兒就去天香樓逍遙快活了,還這副模樣。快去準備吧,別耽誤了時辰!對了,把簡行、簡從兩兄弟叫來,一會兒詩嵐姑娘出門的時候,讓簡行與他一起乘車。至于簡從,就讓他跟我走。你和尚兄嘛···就你們兩個好了。”
“知道啦···哼!”馬新瑩一邊答著蕭秀,一邊出門去。
過了半個時辰,鄧屬回來,拿著兩領帶有帽子的黑色斗篷,對我跟蕭秀說道:“先生、二公子,諸事已安排妥當,詩嵐姑娘也已動身,可以出發了。”
“好!那尚兄,我們一同出門吧。”蕭秀答著他,一邊看著我,一邊起身。
我也跟著起身,然后從鄧屬手中拿過斗篷披上。這斗篷確實大,戴上帽子,便看不清臉了。我們一前一后出門,在園中跟過來一人,來了便緊跟在鄧屬身后,和我差不多身材,在斗篷的遮掩下,不看臉還真辨不出我與他的區別來。同時馬新瑩也過來了,在我身旁也披著黑斗篷,一言不發地挨著我。
在大門口停著兩輛一模一樣的馬車,來到馬車前,只見蕭秀示意讓我與馬新瑩停一下,接著他摘下帽子,扶著那個跟我身材差不多的人上了左邊的馬車。待蕭秀上車后,鄧屬騎上旁邊的馬,跟著馬車一同出發了。
等他們動身走后,我也與馬新瑩上了右邊的馬車,然后動身向‘天香樓’的方向而行。
在車中,我問馬新瑩道:“方才那個鄧領衛身旁的是簡從?”
“嗯!”馬新瑩睜著圓圓地眼睛,肯定道。
我皺著眉頭又問:“他是何人?”
“怎么樣?你也看出來,他跟你很像吧?”馬新瑩故意問道。
我點點頭,心里為此擔心起來。
馬新瑩接著說:“其實我也不知道他是何人,不過也是信得過的。聽三娘說,二公子一來‘萬金齋’,便讓鄧屬派人去錦州將他們兄弟二人叫過來了。也不知道,這個臭小子到底想干嘛。”
“我大概猜出來了。”我沒有看馬新瑩,皺著眉頭,低語道。
馬新瑩好奇地問道:“你知道?干嘛的?”
“呵呵···”我轉過臉,看著馬新瑩,笑了笑,回他道:“還是祈禱我能安然無恙吧。這樣他們是干嘛的,也就不重要了。”
馬新瑩聽罷,便不糾結了,從斗篷里拿出一個手爐塞給我,說道:“切···不說我也知道。哎呀···不管他了,這個手爐你拿著。這輛車不比汗血馬拉的那輛,雖也有鐵皮隔層,但沒有炭熱,會寒冷許多。你身子不好,別凍著了。”
我本想拒絕,原本手就不冷,只是身上忽冷忽熱的。不過看到馬新瑩一副憐惜的模樣,也不好推辭。于是我接過手爐,笑著謝道:“手爐甚為暖和,姑娘有心了!”
來到天香樓,崔家的人還沒到,我便跟著馬新瑩上了二樓。在二樓,遇到蕭賜正在幫著伙計布置案幾。就在我準備上前搭話的時候,馬新瑩拉住我,低聲對我說道:“誒,你今天是不是要見馬元贄?”
“是啊,怎么了?”我不解地也低聲回道。
馬新瑩看了看我,對蕭賜看了一眼說:“一會兒在他面前,不要提這事兒。他爹就是被宦官害死的,所以他對所有閹人都反感。”
“發生了什么事?”我好奇地問道。
馬新瑩望著蕭賜,將一個用麻布包好的東西塞到我手中,不耐煩地答道:“哎呀···回頭跟你慢慢說,你別提就是了。這個是鄧叔讓我給你的,你收好,別傷著自個兒。我去后廚找他娘子了,你們聊會兒吧。”
“嗯···知道了,你去吧!”我應著馬新瑩。馬新瑩見我將東西收入衣袖里,才動身下樓去。
望著馬新瑩的背影,我雖一頭霧水,但心里還是能理解蕭賜的。只是不明白,蕭賜他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這又跟宦官有什么聯系。心想若是知道內情,或許我能幫他解開心結也未可知。但此刻還是不宜多說,這種殺父之仇,斷不是一兩句話就能化解的。
我轉過臉,只見蕭賜看到我,遂一邊向我走來,一邊打招呼:“嘿···你也來啦!”
我看向他,淡淡一笑,心里想著:
才別梁上客,轉眼入高樓。
對面人常笑,音容尚且悠。
誰知心底事,欲問又甘休。
何必多言語,言多不解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