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養性
- 盛世先憂
- 長纓書生
- 5212字
- 2019-12-04 07:04:00
“古往今來千萬載,獨唯子期懂伯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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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兄,明日我們需跟郭婧節說一聲,讓他告訴梁王,他們從天香樓離開時,他確實看到我了。若梁王細問,就說當時人多聲雜,就沒有跟梁王引薦。算了,還是不說了,反正梁王在刺殺現場沒看到我。”我對身旁的蕭秀說道,邊說邊往自己的住處走。
蕭秀跟在我身后,接過話道:“當時也讓澤叔做了些準備,此時或可以用到。”
“難怪二公子當時一定要蕭掌柜帶上簡行、簡從兄弟兩,想是蕭澤已給先生制造了些不在場的證據。”鄧屬突然插話道。
我停下腳步,轉過身有些吃驚地看著蕭秀,心中依舊慶幸,他是幫我的。于是,又對面前也停下腳步的他們二人笑道:“呵呵···還是蕭兄思慮周全!細想來,那時確有些急躁,留下諸多紕漏。當時要是讓鄧領衛戴個面具遮住臉就好了,這樣鄧領衛就沒可能被當時護衛魚弘志的那些人認出來了。是我疏忽,鄧領衛勿怪!”
“不怪!不怪!嘿嘿···他們就算認得我,也無法近我身,拿我沒辦法的。”鄧屬自信地說道。
蕭秀卻不以為然地接過話道:“拿你沒辦法,可拿此說事行不行?他們能認出你就行了,何須親手抓你?”
“那···這幾日,要不我就不露面了吧?”鄧屬問道。
蕭秀笑了起來,爽朗地回道:“呵呵···不用,你如常便是。其實這不重要,我讓澤叔做的那些事,也不重要。”
“還是蕭兄懂我啊!”我看了看蕭秀,欣慰地說道,接著轉身繼續往回走。
鄧屬不解,追問道:“那什么重要?”
“重要的事,方才都已經做完了。”蕭秀答道。
鄧屬疑惑道:“什么?方才···二公子是說先生讓馬元贄做的事?可···我總覺得,那些事有許多不確定。請先生恕我愚鈍,確實沒明白其中深意。”
“你都看出來,那些事有許多不確定,難道尚兄和馬元贄看不出來嗎?可是尚兄卻提了出來,馬元贄還一口答應了,為何?”蕭秀反問道。
鄧屬回道:“對呀,為何?”
“呵呵···二位進屋慢慢說,反正也不是一句兩句就能說清的。”來到屋門口,我笑著插話道。
隨后我們一同進屋,待坐定后,見鄧屬還是很好奇地看著蕭秀,于是蕭秀才開口說道:“馬元贄一口答應,是因此事對他利大于弊,故而他愿意一試。而尚兄提出來那些看似不確定的諸般事,其實是想培養馬元贄性情。”
“馬元贄性情?”鄧屬還是一臉懵懂。
蕭秀有些不耐煩了,皺著眉頭看著鄧屬。我見狀,忙接過話道:“對呀!在鄧領衛看來,馬元贄是什么性情的?”
“什么···性情?”鄧屬皺起眉頭思考起來,片刻后,試探著說道:“看著也不像個霸道的人,倒是有些小家子氣。”
“是啊,謹慎有余,魄力不足。我不喜歡他這樣,所以想幫他改改。”我回鄧屬道。
鄧屬又不解道:“幫他改改?先生想幫他改成啥樣?”
“他太謹慎了不好,與我所謀之事不利。關鍵時刻,會九曲回腸,不聽話的。”我答道,隨后接過班心遞來的茶水,喝了起來。
不過鄧屬好像還是沒懂,可是又不好意思繼續問,只是皺著眉頭在一旁自己思忖。
蕭秀看了他一眼,頗顯無奈地跟他解釋道:“刺殺魚弘志一事,是尚兄的把柄。等今夜尚兄交代的事,馬元贄都辦妥了,那這些就會成為馬元贄的把柄。”
“有了馬元贄的把柄,先生就能讓其聽話了嗎?”鄧屬又問道,言語中還是質疑著。
蕭秀回道:“捏住馬元贄的把柄不重要,重要的是馬元贄做完這些事以后,會不會改變。先前尚兄刺殺魚弘志,讓馬元贄完全掌控神策軍,他已經有些得意起來了。放在以前,他豈敢像今晚這樣與饒陽公主的人刀兵相見?經過今晚這些事,或許馬元贄還不會太囂張,在皇帝面前依然會恭敬如前。可是,別忘了,尚兄對饒陽公主的謀劃沒有留任何余地,這次饒陽公主就算能逃脫,也必會元氣大傷。從此,馬元贄在朝中再無對手,難道他還能恪守本分,不忘乎所以嗎?”
鄧屬又疑惑道:“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馬元贄真的會因此失了本性嗎?”
“雖本性難移,可人向來都只會在艱難時保持冷靜。倘若一個人壓抑久了,突然春風得意,就難免得意忘形,失了本性。故而,尚兄這一連串的所作所為,都是想引著馬元贄忘乎所以地囂張起來。那個時候,他才是最好掌控的。一旦他囂張如魚弘志,無論你有沒有被人認出,也不用管尚兄有沒有不在場的證據,將來都不會有人敢對這些事置喙半句。而當下,其實根本用不著為此擔憂,只要有說得過去的證據,哪怕是偽證,皇帝都無心去細想其中破綻,他只會將心思和怒氣放在饒陽公主身上。退一步說,倘若馬元贄真的能守住本性,依然謹小慎微,那尚兄手中的把柄,將來就算不能傷到他,也能讓他有所顧忌。到時候,尚兄說的話,即便他聽不進去,也必要聽上三分。故而我說,重要的事,方才都已經做了,你現在可明白其中意思?”蕭秀問道
鄧屬皺著眉頭,試探著反問道:“重要的事,是方才先生囑咐馬元贄的事,還是讓馬元贄轉性的事?可是方才的事,為何能讓馬元贄轉性呢?”
蕭秀聽罷,無奈地看向一旁。班心將剛剛沏好的茶水遞上,蕭秀抬手接過,遂送到嘴邊,搖著頭,也不知是不是茶太燙的緣故。
“任何事都無法一蹴而就,何況是讓人轉性子這樣的事,更不可能單單憑一兩次的事情就能做到。酒需慢慢釀,除了糧、水、酒曲,步驟和時間也很重要。要釀出好酒,就需要統籌全局,不能分開來看。酒是如此,事是如此,人亦是如此。鄧領衛不是說過,你有你的安樂,因此何必去操心他們二人的事呢?來,喝杯茶,暖暖身子。”班心對鄧屬說著,同時也遞給他一杯茶。
鄧屬接過杯子,點點頭道:“姑娘說的是,我確實有些渴了。”
“呵···本想著今日如此敏而好問,故而耐著性子說了許多,看來又是白費口舌!”蕭秀冷笑一聲,無奈地搖搖頭說道。
只是他這么說完,氣氛頓時尷尬起來。我遂接過話,說道:“怎會是白費口舌,我相信鄧領衛仔細琢磨琢磨,便能明白。”
“鄧領衛,你看他們二人,誰更難懂?”班心問正在喝茶的鄧屬道。
鄧屬喝完杯中茶,抬眼楞了一下,遂笑道:“我?嘿嘿···都難懂!”
“呵呵,鄧領衛不必給我留顏面。我知自身行事常粗莽,遠不如蕭兄那般細致入微。所以還是我更好懂些,對嗎?”我笑道。
蕭秀沒等鄧屬回答,便接過話道:“其實我只會花心思在零碎瑣事上,遠不如尚兄,站在高處,順勢利導。尚兄謀局,善于取勢,若非爬上峰頂,難以觀其全貌,我看世間沒幾人能懂。如果只會取眼前利,即便能事事獲利,也未見得能取大勢以全勝。這就如下棋,若只爭一子之得失,而不抽身通觀全局,往往很難取勝。故而高者取勢,低者戀子,善勝不爭,善陣不戰。戀子者,人皆識之。取勢者,隱其力,匿其行,棄小不救,無事自補,始以正合,終以奇勝,敵未投子,難察其所圖。因此,還是尚兄更難懂些。”
一旁的班心聽不下去了,只見他不耐煩地說道:“好了,二位打住!小先生該睡了,否則新瑩回來又該怪我。對了,方才新瑩差人傳過話來,今夜不回來了,在那邊過夜。”
“今日過后,尚兄要與饒陽公主正面相對了,想必很耗費精力。我等先退下了,尚兄好生歇息,養足精神!”蕭秀關切地對我說著,隨后他和鄧屬一同起身,行禮離開。
在班心命令的眼神下,我不敢多坐。待蕭秀和鄧屬離開后,我便去榻上躺著。著實也有些困,很快我就睡著了。等再醒來,已是日上三竿,榻前馬新瑩正在擦著屏風。
“新瑩,這么早啊!你去百合園,可見了石瓊姑娘,他傷勢如何?”我支撐著起身,跟馬新瑩打了聲招呼,問起石瓊。我雖睡了許久,可還是覺得疲乏無力,故而坐到榻沿上,緩了緩。
馬新瑩見我醒了,忙將我衣裳取過來,同時回我道:“他從小習武,恢復起來比旁人快多了,只是在那院中覺得憋悶而已。小先生,別管他了,你昨夜睡得可好?”
“睡得很好!”我笑著答道。馬新瑩遂來給我穿衣,我又問他道:“姑娘何時回來的?我知道百合園離此不近,何不歇息一下,那些洗擦的活兒給別人做也是一樣的。”
“哎呀,沒事,我閑不住的。”馬新瑩說罷,便跑去火盆上的銅洗中,取來手巾遞給我,又說:“你自己擦擦,我去給你端吃食。”
我擦完臉,將手巾送到銅洗上。班心起身招呼屋外的仆人進來,將銅洗端走。他自己則走到窗前,打開窗。我覺得有些冷,便緊挨著火盆坐下,伸手在火盆上烤起來。我與班心,沒有相視,只是無言。我沒多說廢話,估計他也懶得搭理我。
待到馬新瑩再回來,手中端著熱氣騰騰的吃食。他將吃食放到我身旁的案幾上,我忙說:“姑娘辛苦了!”
“哎呀,你快吃,別涼了,跟我客氣啥。”馬新瑩坐到一旁回我道,接著又好奇地問我:“小先生,你知道渤海王子大之萼嗎?”
“大之萼?渤海儲君,他怎么了?”我拿起勺子,問道。
馬新瑩答道:“他···好生俊朗,比郭公子還多幾分英氣。”
我差點沒吐出口中的食物,匆忙咽下后,抬眼看到馬新瑩正犯花癡。不知為何,心中很不爽,于是冷冷地又問:“你見過他?”
“嗯···回來的時候,恰巧遇到他,聽說是入長安納貢的。他騎著馬,氣宇軒昂的,若不是衣裳不同,還以為是咱大唐人呢!從未見哪個番邦,有此等風度之人。”馬新瑩依舊贊不絕口。
這時,蕭秀回來了。待蕭秀坐下,我便問他:“蕭兄,聽說渤海王子大之萼入朝,可有此事?”
“確有其事,今日剛到長安。怎么了?”蕭秀反問道。
我又問:“此人如何?”
“乃渤海儲君,聽聞有些手段。今次入朝納貢,帶了不少貢品。渤海那邊傳來的消息說,大之萼入朝是想謀求十年安邦之約。作為附屬國,他愿意每年納貢稱臣,但不希望大唐在渤海駐軍,也不希望大唐干涉渤海內部。說白了,就是希望在他謀取國主之位時,大唐不要插手阻撓。番邦小國,各懷心思,不足為奇。尚兄為何注意到他?”蕭秀跟我說著自己了解的事情,同時反問我道。
我皺了皺眉頭,再問道:“聽說此人氣度不凡?”
“小國王子,在自己國內養尊處優,心氣難免高些。待他見過長安繁華,就知自己鄙陋,會收斂的。”蕭秀回道。
我搖搖頭,擔憂地說:“怕只怕,此人并非善類。他作為使節,卻敢在正月二十三才入長安,不知是道路險阻,還是有意錯過元日大朝會和上元節后的每年慣例朝見。雖然他所謀之事,我等不必加以阻攔。但此人,還是需要注意一下。若他真是刻意此時才入長安,難保沒有對大唐生出異心,將來或會長成一顆毒瘡,故而不得不加以提防。”
“尚兄說的也不是沒有可能,我稍后會安排人盯住他。倘若查到他已起異心,會及早掐滅這縷火苗的。”蕭秀點頭應道。
“你要咋掐滅啊?”馬新瑩急了,忙問。
蕭秀疑惑不解地看著馬新瑩,口中答道:“自然是···設法在渤海境內,讓他身首異處。你怎么···突然關心起這個?”
馬新瑩抿著嘴,用怨怒地眼神瞪著蕭秀,弄得蕭秀一頭霧水。我埋下頭,只顧自己吃東西。
一旁的班心看不過去,勸馬新瑩道:“妹妹不必惱怒,二公子不知情,這樣安排沒錯。倒是有些人,挑了事,還埋頭裝傻充愣,才最可氣。”
“小先生!都是你!”馬新瑩氣憤地沖我怒道。
“啊···”我抬眼看了馬新瑩一下,見他氣鼓鼓地瞪著我,我就又埋下頭,不知所措地說:“我···我···用膳呢···”
“妹妹,現在你知道了吧,在此處可不能亂夸人英俊。更何況,你夸的還是個番邦人。你知道異族外邦為何都粗鄙不堪嗎?除了他們自己不肯學以外,我們也壓根沒想教化他們。否則,中原以外的那些蠻夷番邦,早就與華夏是一家了。故而,番邦就是番邦,蠻夷也只能是蠻夷。他們既沒有詩書禮儀,也不許氣度華貴、風度翩翩。就算一身珠光寶氣,沒了內在的涵養,他們也只剩粗俗了。因此,大之萼若真如你所言,有我大唐人的氣度,那他就不僅是顯得突兀了,更是有逾矩之嫌。他一個異族外邦之人,就算有王子之尊,也不配有大唐氣度!人的欲望是無窮的,今日他若有了大唐氣度,來日難保不想嘗嘗天下共主的滋味,故而不得不防。雖然這些話會傷到你,可···這便是現實。好在你同我一樣,都是女兒身,不用顧慮這些。更何況,你生在大唐,長在大唐,雖有一半外邦血脈,但我們從來都是將你看做大唐人的。妹妹,你可不許和我們見外了!”班心勸慰著馬新瑩,還起身來到馬新瑩身旁,拉著馬新瑩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握著。
馬新瑩眼中含淚,望著班心,說道:“我知道,從小府里就沒拿我當外人。雖然阿娘堅持,讓我衣裳與眾人都不同,可在心里,我早就是大唐人了。我不會說阿娘的家鄉話,也沒去過那里,不知道大食國到底是什么樣的。雖然,也好奇,可是我在大唐很好啊。若真將我送到大食國,那才是噩夢呢。”
“你放心吧,不會讓你離開的。大唐何其包容,就算你是從大食國撿來的,也不會將你送回去的。”蕭秀調侃他道。
馬新瑩紅著眼睛,瞪著蕭秀,說道:“臭小子,我看你皮又癢了是不是?”
“其實,沒必要如此排外。只要是說我唐語,學我詩書,識我禮儀,知我歷史,忠孝仁義,以誠奉國,都算我唐人。華夏本就是炎黃大帝融合萬邦逐漸形成的,蠻夷也只是相對的。只要肯學,蠻夷何嘗不能脫蠻入華?只是于國而言,不得不對一些事有所防備,故而才必須將此分辨清楚。大之萼身份特殊,他若有雄心壯志,對大唐而言將是禍事,所以才不得不防。還望新瑩姑娘,切莫多想!”我也安撫馬新瑩道,放下手中空碗,拿起托盤上的手巾擦了擦嘴,又放回原處。
馬新瑩起身,來案幾前,將托盤端起,沖我噘著嘴,“哼”了一聲后,傲嬌地一扭頭就出去了。我被他可愛的模樣逗笑了,望著他的背影,默默在心中嘆道:
嬌顏惜俊貌,女子不憂國。
若見黃河老,方知自誤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