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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九連環:法事局(3)

“正哥哥你有所不知。阿凌不敢進這家酒樓。這家酒店原叫黃家酒樓,是梧葉州的一位黃老爺所開。當年我姐夫惜花哥剛救了我出離囚所,就先帶我進了這家酒樓。他在那大廳里的白墻上畫了一幅紫牡丹,無論白天夜里、有光無光,他畫的花都清麗艷絕,不可方物。所以這酒樓才叫‘惜花居’。想我那姐夫哥疼了我七年吶……如今我二次來此,惜花哥卻沒回來,你讓我有什么臉再回舊地呢…我……”

“阿凌!若是我,沒有這過往便罷,要有這舊事,那我非回去不可。有些恩情忘不掉,也絕對不可以忘!”厲正詰說著,愈發加力攬了阿凌的腰:“走。你想想,放在心上的人,你躲得掉嗎?這位駙馬爺,我雖沒見過,但也是認識的。當初啊,我在軍中,原該三年一換防,軍士也可趁機休假半月。結果,我們連干了九年都沒換防。先帝爺是徹底把這事給忘了。駙馬爺為了上奏提醒先皇,給先皇下令打了一頓。可接著他又貼了許多錢銀,費時費力的幫我們這些不相識的人遞家信,還替我們解決家里的困難。我家的磨房因地動震塌,是他貼銀子幫我修的。我以前一個人老愛來這兒,卻沒留心那畫是他畫的。”厲大人眨巴了一下眼道:“你也別笑我。琴棋書畫,我是一竅不通,人家說一萬遍,我也不留神的?!?

二人這般進了酒樓,見靠著那《紫牡丹》近的位子,早已給別的客人占去了,但這酒樓里,酒客稀少,統共也不見幾個人。厲正詰見兆凌郁郁不樂,忙喚過小二,一面招呼了幾樣好菜,一面微笑道:“你這個人可真是奇人!人家坐了你的位子,哪個不是前呼后擁,風風光光的!今兒咱們在鮑府門前分開的時候,我也曾瞄了一眼你的銀袋,一瞧可知,沒啥銀票,碎銀子少說也有三百之數,如今還沒到一個半時辰,怎么折騰的一文不剩了?”

厲大人說這話的時候,阿凌的眼淚正一顆顆落在他面前的茶水里呢。他原本癡癡地看向《紫牡丹》畫的那邊,思緒也飄出去想到了以前。聽了厲大人的話,他迅速抬起深綠的寬袖子,拭去了幾顆淚珠,收起思念惜花的心思,順著他的話說道:“你這人莫非真做過賊!怎的連我帶了多少錢都門兒清呢?”

“我是上街抓賊練的眼色?;省坠由餮?!其實啊……”厲大人抿了抿厚厚的唇,在心里權衡了一番才道:“兆公子你也別惱。在下算是瞧出來了!慈不掌兵、義不掌財,偏偏你心慈面軟,還極重義氣,自然就把自個弄的像個窮書生了。我可能掐會算呢…你是不是把銀子交給我師傅,去管鮑將軍的后事了?”

阿凌道:“沒錯。老鮑交待,字據不是忠義寫的,你可查實了?”

厲正詰答道:“是我太高看老鮑了。李監軍說,字跡不同,印是真的??斐园桑酝暝刍厝ビe館,去會會楊二總管?!?

二人聊著話,便聽近處的一個酒客道:“這惜花居,自有了惜花郎真跡以來,一向生意興隆。哪知這桑日人一來啊,連飯館也受害呢!”

另一個年紀大些的道:“李兄!你不知道!桑日人才沒影響惜花居呢,真正的原因,我知道!還不是為了今年這老板家四公子跳河的事兒。我聽說啊,這黃四公子名叫黃夕嵐。他本已是這酒樓總號也就是這兒的少東家!聽說他和同窗好友爭一個女子,可人家選了另一位公子!這黃四公子就為此跑到妒女津去找那女子理論,這情愛之事哪能理論的?三句兩句不合,這黃少東家就跳了河!迦仙州的何師爺怕欽差到訪時,知道了有人尋短的事兒覺著晦氣,忙打撈了黃公子的尸首,就近找地埋葬了。叫黃老爺夫婦簽了尸單,就了結了這檔子事。黃老爺財大勢大,哪肯與官府罷休?一路上告,告到咱這龍都衙門,龍都尹宋玄緋大人挖了黃夕嵐的尸首查驗,得出此子腰間有脅迫傷,系被人裹挾,生生扔進河里的!剛開始眾人懷疑黃生那個情敵,可仔細一查,那情敵也已死在了妒女津里了!疑兇已亡,宋大人勸黃老爺撤案,黃老爺不肯,只得兩下里僵著!可老百姓哪拖得過官府?。奎S老爺一家折騰多時,誰知新皇代朝,官員位子不穩,幾個月后連宋大人也降了職。黃老爺討公道處處碰壁,本來就憋屈,誰知這時又有人上門來討賬,原來黃四債臺高筑,怪不得會給人丟進河呀!”

“這是怎么說呢?”

原本這個黃公子還成,是從不上賭桌的。可他前時認識了那個李三把!這人你也知道吧?他是先皇立的國師——李蔭李大人!這個爛賭鬼,和黃四公子結交,兩人同上賭桌,李蔭賊子輸了就賴到黃四身上,黃四本人賭技也差,自己也輸了好些錢,兩下里加在一起,金山銀山也搬得空!黃老爺一時拿不出這么多現錢還債,又知道了一向“讀書識理”的兒子成了這種人,老爺子一氣之下就瘋了。因黃老平常十分吝嗇對子女又很是苛刻,所以剩下的三個兒子分了財產,帶著各自娘親出府安家,再也不理黃老爺,黃老爺受了些活罪,在八天前下世了。老夫人東拼西湊湊到銀子還了賭債,現也不指望給黃四翻案了,便去衙門銷了案,一心再經營這酒樓??删茦窃饬俗児?,哪還如從前呢?

老夫人所出的正是老四,本是因老四特受寵才被扶正的。黃老爺的元配大夫人無子,給幾個妾室輪番欺壓,二十多歲就去世了!現在這老夫人,本是老爺的第四房妾,卻是對黃家最忠的。黃公子的事不了了之以后,老夫人和老管家商議著剛要振作,老大、老二、老三及他們的娘連番鬧上陣,小小館子里,這熱鬧已看了好幾陣!老兄,能有如今這光景,已是很好了!我看這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罷了!李兄,你喜歡丹青趕緊早點來臨??!畫圣仙去,這幅《紫牡丹》早晚不保,我看,不久肯定要給這幫不肖子孫敗掉的!也不是我愛打聽這別家的閑事,我是拜了李荏苒大人為師學畫,越學越心疼這葉畫圣的名畫呀…唉!

阿凌和厲正詰好好坐在位子上,卻清清楚楚的聽見了二酒客關于這惜花居的對話,厲大人自是坦坦蕩蕩,依舊大口吃著蜜餞,還不停遞給阿凌吃,厲大人道:“阿凌…兆公子,你莫非好東西吃得慣了,一點兒也看不上我點的這些菜不成?”

阿凌眼神迷離,十分惋惜地嘆聲連連,他十分鄭重地瞧了厲正詰,美目中又有淚光隱隱,他深皺雙眉,眉心的皺痕如同刀刻:“厲兄,說句實話,你真的認為我是個良善之人?如果我告訴你,方才那客人說的黃四公子,我認識。我不僅認識,還與他的死有直接的關系,可以說,他是死在我的心意之下,是我將他治死的!”

“阿凌,你說的當真?”

“對。當初……”

我認為黃夕嵐不仁不義,陷害從小到大的好友,害得人家好好的一家子,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我心里恨極了他,卻還給他機會,不想奪了他的命。哪知他一點悔意也沒有,王法又不好定他有罪!我也是沒有辦法,只好說他犯了欺君之罪,但到那時我還想放他悔改,可是……

“那黃夕嵐原來是個壞種,此等人骨子里都是黑的,他確實不足惜!咱們以后也不必再提起這事兒……”厲大人聽完了兆凌所述黃夕嵐的過往,一向公正的他也有了片時的偏心,正詰急忙喚小二會過了帳,急火火拉著阿凌離去,走到店門外,正詰拽著阿凌的袖子跑了一陣,因為不忍見他咳得極兇,又撫著他的背順了好一陣,待他喘息平了,正詰才平平和和對他道:“阿凌!你若不坐龍位,此事就算落在小臣我的手里,也沒法替你和衛流光脫罪啊。你雖是為了義氣,也是出于一腔正氣,可你和流光,卻也不能就此了結了黃四的命吶。可見,這行俠仗義,往往要以武犯禁,極容易不合規矩!有時雖不違人情,卻與法相悖。你雖替人主持了公道,卻違了法度,著實傷害了黃老爺和老夫人等人吶?!?

“黃老爺要是知道他兒子陰狠險詐,肯定也不會縱著他的?!?

34歲的厲正詰,一雙眼中閃著星輝般的光彩,那臉上卻掛著那無賴子弟常見的壞笑,整張臉都亮了起來,他頭搖得像撥浪鼓,露了兩排雪白的牙說道:“非也,非也!人都護犢,這護犢二字,字面上雖是專指子女,可往往可指護著‘自己人’!小臣遇上你,深信你是個明理君子,便是搭上前程,也情愿護著你!所以才急著拉你跑出來呢?!?

阿凌見了他那樣子,對他也一點芥蒂都沒了,竟撒嬌似的軟軟求他道:“那正哥哥就送佛送到西!我再托你兩件事……”

厲大人把眼神別開去,又復了那眼高于頂水潑不進的神色道:“沒好事兒。說吧,我得看看我能幫不能幫。”

“能的,這回不要你花銀子?!卑⒘钃P起臉,臉色雖枯敗,那神色卻宜然輕松,他那五官的秀逸,如清水過澗,輕易的突現出來。他柔著聲小心翼翼地說道:“只要煩勞厲大人到《紫牡丹》那堵墻上去貼一張《手諭》,寫道,此畫受了皇封,任何人不得毀損!再令黃家人不要再爭產了,各自安心過活,其余各房,也莫再干擾這酒樓的經營。只在每年過年時,由正房分些紅利予眾人就是了?!?

“這樣他們也不服的。但現下里,這可能是最好的辦法了。好吧……”厲正詰有意放慢了步子,臉上又帶了些愛憐之色:“唉!待我們審過楊總管,我就替你辦這事兒。那之后,皇…兆公子您又有何打算呢?”

“我想,如此短的時日,沒關文的沈氏,也走不遠。咱們可以假傳鮑將軍明日上隱龍臺問斬,然后賭一把運氣!”

“正合下臣所想?!眳栒懞﹃P心起兆凌道:“咱倆方才匆匆走了,你可吃飽了?”

“沒事兒!一會兒我們見過了楊太監,再回我那清思殿,去補些茶點!”

“不用了…您前時請的懷德大師進宮瞧你了。我在演武場問李監軍等人的時候,你身邊的葉文小哥特意跑來告訴我的?!?

“那是正好!你非得去,咱們還要商量一下,怎么救回王大人?!卑⒘枧牧伺膮柎笕说暮蟊常骸拔蚁?,只有這樣才能徹底的解決兩國間的隱患!那《巡天引》……”

“救人要緊!那個文縐縐的樂譜,只有你這等書生才喜歡呢!那個我可不懂!”厲正詰換了個話頭道:“你那文哥兒,對你極好,是個很貼心的人。我那兒正缺他這等心細又有耐心的人呢?!?

“那便極好!他原和我的義兄學文,如今義兄回家一陣子,我本也不想讓他松懈了。”阿凌信任之極地瞧著正詰,極認真地拜托他:“這可太好了!正哥幫我大忙了!我正替他思慮,他若只學文的,未免文弱。要是像我這樣,以后可就不妙了。有你這樣的正人提點于他,他才有前程呢!”

“你可不準妄自菲薄。若不看你份上,我才不收他呢?!?

二人邊走邊談,此刻天上驕陽如火,暑氣已生,阿凌卻因用了林道長給的清露丸和通幽佘道長給的涼藥,有那藥性兩下鎮壓,弄的他的身子還覺著冷。這也沒法子!他身中熱毒,也只有覺得寒涼才有生路呢。厲正詰握住了他的左手,奇道:“這樣天氣,你這手卻還冷得像冰。唉!橫豎楊度威主仆也跑不了。咱慢點走,我暖著你吧。我和你說呀…那華東…那天晚朝后,我就問過了…我告訴你…你要好好記著……”

二人這樣慢悠悠地來到迎賓館,王大人的屋中愁云慘霧,顯老和春冰及維田等人都在忙前忙后,薛春冰大夫尤其懊惱,他道:“唉,想當初我的師父與那秦藥圣相識,我一早就清楚那秦隱的本事,可我師父卻不甘心輸給一個小輩,他到臨終還放下話,叫我不準去學秦隱的開刀救人的法子。如今怎么樣?若有了他的法子,王大人的手還不至于廢掉!現在時機過了,除非有大羅金仙,否則怕是沒一點法子了!”

阿凌看了王大人的傷勢,臉上已露擔憂焦急之意,一旁的正詰臉色不動,垂眸立著,靜默無言。忽地,厲大人銳利的目光,再次瞧上了王大人身側的桌案:方才被割斷的綢質腰帶,還在那里。

阿凌看罷王念嗣,抬眸望向薛春冰,勸道:“春冰莫急,我寫封信,叫禮部的張大人為使臣送到巖香國,最好把秦醫師請過來。你只要盡力便好了!”

春冰道:“賢弟放心,我一定盡力的。”

阿凌正在正房關心著王國丈的傷,哪知從楊二總管住的側房里竟傳來了《黃鶯亮翅》的曲聲。須臾那曲子斷了,耳邊卻傳來瓷器摔碎的聲音。按說阿凌平素愛好音律,此時他卻惱極了,顧不得正詰方才說的“大江大河在心里”的話了,他拉上厲正詰,快步推門走進了側屋,見吹笛的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一時吹的不佳,被那楊太監拿茶盞砸傷右邊眉稍,眉骨只怕斷了,立時破了相!阿凌見了,立刻大喊了一聲:“大膽!”細看那吹笛女,身上穿的非騰龍宮娥慣穿的青、紅、粉三色,這人卻是幻衣國的。但這一點在阿凌心里根本不要緊!兆凌見此情景,已是怒形于色,他臉色已變,冷言道:“楊大人,你在騰龍境內失儀,該當何罪?”那女子聞言卻抖抖索索下跪,替楊度威求情道:“圣、圣上息怒,都是婢子不好,都是……”

“姐姐只管起來!這是騰龍地界,沒這等不公平的荒唐事!厲大人!”阿凌扶起了那女子,大聲喚厲正詰道:“將指使鮑犯害人的逆宦楊度威拿下!楊大人,這里不是朝堂,而是您下榻之處。您還有最后一次機會,還有什么說的嗎?”

“哼!笑話!咱家是外邦副使,王大人貴為國丈,我一介閹宦,千里迢迢到別國地面上害他?我難道尋死不成?至于這個女子么,哈……”楊總管獰笑一陣,道:“騰龍國主!您就算能管咱家,你也管不到這事!此女是我老婆,是臨江王替我請旨,我國主吳澤丹詔賜婚予我的媳婦兒!”

“你……”阿凌聽了楊太監的話,氣得半晌無言,厲正詰卻放了臉,他那周正的臉上神色端肅如鐵、傲然難犯,他厲聲喝道:“楊大人!本官是陪侍來問你刺殺嫁禍兩條大罪的,現在還加上你見君不跪!來人吶!”迎賓館值守的尹將軍的手下聞言,一齊沖進屋來,早有兩人箭步上前,將楊度威押在地上了。厲正詰道:“尹將軍,去下房,帶華東!姓楊的,鮑輔仁已招,明日隱龍臺問斬!圣上念你是外臣,許你一炷香的時間!肖將軍,記下楊犯口供!蘇副將,點香!”

偏室內,一炷香已燃好了,楊總管被押伏地,半點動彈不得。他心里激烈斗爭一番,道:“騰龍國主偏心在諸國中是出了名的!你為了保你國何忠義不倒,卻來無故陷害咱家!”

“各位小將軍,且松開他。楊度威!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華東潛入我國,密會鮑輔仁是受誰指使?這枚宮鈴,怎么會在王大人手里呢?”阿凌道:“朕有沒有陷害公公,公公自己心里最清楚!朕想,這事兒,前后應該是這樣才對吧……”

你在貴國作為二總管,長期受著總管華銀泰的節制,你心里憋屈,但也沒有辦法。去年臘月里,吳晟太子跑去巖香,華總管含恨病亡了,你一看升職的機會就在眼前,便十分努力地伺候吳國主。哪知吳國主嘴上雖沒明說,心里卻疼愛太子,愛屋及烏,也同情上了太子的忠仆華總管!吳國主一直沒有派人補上大總管之位,你也漸漸心灰,因你知道國主和臨江王正在較勁,因此你暗地里就投靠了臨江王。臨江王也需要你的助力,所以送上這位姐姐,斷送了人家終生。臨江王想借此次王國丈做使臣的機會,在我國動手,除掉朝中勁敵王國丈。他選中了你,你則選中了無權無勢的華東。臨江王認為寵妃麗姬的兄長可用,便要你去設法接洽。你便派自己的徒兒華東前往。華東想到你這人翻面無情的秉性,又怕將來你把責任撇清,全栽到他的頭上。所以,正當你們隨曠大人來我們騰龍的那日晚上,華東以幫你倒夜香為名,到你房中盜取了你的宮鈴,緊接著在路上,因為王大人雖然對朝里的官員霸道,但是對他這種離鄉背井遠別父母的小宦官,卻是說不盡的和善慈詳。可是你呢?楊二總管!你還是和原來一樣,逼迫著華東一刻不停地監視著王大人!你的目的非常簡單,就是要害王大人、阻止兩國議和,為你的真正主子臨江王謀取私利!王大人把你的宮鈴藏在衣帶里,幫他把東西縫進帶子里的人,正是方才你虐待的這位苑姑娘!姓楊的!你一向頤指氣使的,誰知所有的人遇了點事沒有一個護著你的!你所做的一切,華東已經告訴了厲大人。你早先派出去的張公公,已被我朝使者截下,報告上,那使者也已改寫上所有的實情!楊公公!朕若說對了,你便不必開口,若還有沒猜著的,你可以辯解。你說吧,華公公帶來了,貴國使團所有人都已來了,我朝大人們也來此了!

“哈…哈…”楊度威哪里知道,厲正詰早在昨晚晚朝后就審過了華東,也在方才扶著阿凌踱步來迎賓館的時候,把所有他掌握的事全告訴了兆凌。甚至也包括楊太監身邊的這名女子姓苑!阿凌是拿出了昔日記樂譜的本事,將此事的一部分原委串了起來,說得頗合情理!只是阿凌不識得苑氏,所以方才聽楊總管的話才會有些詫異。

楊總管悚然冷笑了一陣,道:“對…你說的都對!可你也不想想,我一個宦官,如果我身后只站著一個王爺,他只是國主的叔叔,我怎么敢去動國主的老丈人——一個得勢多年、獨霸朝綱的權臣?鮑輔仁收了四十萬兩,四十萬兩呢!他靠俸祿,二十年才能攢上這錢呢!臨江王訓練私兵,逃不出吳澤的眼線,這個女人——苑氏,本來是吳澤喜歡的樂伎,他派苑氏監視臨江王,臨江王為了侮辱吳澤,才把這人嫁給了我!苑氏把她所知的、關于臨江王和我的每件事都報了上去。她‘嫁’我的第一天,我就告訴了她,臨江王準備暗算王念嗣!她定是報上去了!但,吳澤沒有任何反對之言!他已拋棄了王國丈,他認為王國丈對太子影響太大,太子對桑日人態度過于強硬,以后會給幻衣惹禍!所以,他借王國丈想辦法調走太子,又放任與王國丈相斗的臨江王,設計加害王國丈并收買臨江王連襟妹夫鮑輔仁,讓他作偽證陷害你朝中的大將何忠義!此事若按你國調查結果上報,臨江王即使不死,也要失勢!一國的國主,若無權無勢的,今兒給姓王的握在手中,明兒又是姓吳的說了算,那他還做什么國主?說實話,我們國主對王國丈算是不錯的,可為了好好當個國主,他必須得兩人全除,不能留一絲情份??!事情就是這樣的!騰龍國主!你無權處理我!你把我交回幻衣吧!我是我們國主的人!”

“好!楊度威!你指使鮑犯殺害王大人,致他重傷,又陷害何忠義,損傷我國聲譽和兩國邦交!依我國法度,判你問斬。此事與你國朝廷無關!與你隸屬于誰,毫無關聯!此乃我騰龍內務,不用回稟貴國國主,朕也可以自專。朕派禮部尚書曠繼忠大人二次出使,將你處死之事詳告貴國主。貴國使團稍候隨朕參加兩軍超度法會,我騰龍依舊與貴國修好。但,貴國不愿招惹兵事,咱們兩國雖然議和,但理念不同!今后,咱們兩國各自安好。我國不再侵奪貴國鹽田,貴國以后若有兵事,也莫牽累我國。這個苑姐姐,便依朕的旨意,從此留在我們騰龍,再也與你楊總管無關!至于王國丈…他留在我們騰龍!等他他日治好了,自己決定去留吧。來?。⒆锶藯疃韧昭涸t獄,明日押上隱龍高臺問斬!”

聽了阿凌這一番話,剛剛趕到此地的騰龍大臣各有所思,幻衣使團的人也是各有所思!葉孤鶴此時是非常高興,他覺得阿凌在關鍵時刻威嚴起來,是他長久以來最大的追求,是他長久教育和引導這“門生天子”的成果!孤鶴面露得意之色,但口里一言不發。厲大人也很高興!處理楊度威的主意,是他倆早就說定的!可阿凌竟在短期內,處理的這么利落,這可是正詰也沒有想到的;幻衣使團的人呢?眼見阿凌要處死楊度威,絕大多數人都是看熱鬧,沒一個出言反對的,更沒一個求情的!這個大宦官平時人緣如何,到此也可見一斑!他們關心一件事,正使、副使都倒了,這使命怎么辦,接下來由誰來領這使團……

楊度威恐怕是這里唯一一個替他自己爭辯的人,他臉皮紫漲,肥碩滾圓的臉上此刻寫滿驚懼,抬頭紋也份外明顯了些,他生得高大健碩,可那一雙腿卻不自主的打顫起來!局勢顯然對他不利!但楊二總管還在垂死一搏,狀態宛如困獸,他道:“不!不!你現在與我國主只是平起平坐,按列國慣例,你要處理我必須回報我國主,等到我國主的批文……”

“陸路已通,批文通過關防衛城的大人傳遞,七日可到。但是…朕說過了,這是騰龍內務,無需驚動吳澤國主?!?

“不!不…我有功!我對臨江王和吳澤都有功…他們都說過,絕對會保下我…國主…國主!我國的使臣張公公是昨日夜里出發的,您再等七天,只要七天…國主一定會保我的……”

“你說的功勞,正是他們兩派都要除掉你的理由!那貴國先皇的長子焱王殿下,是你下慢藥所殺。至于是誰指使,朕料想貴國國主不想讓你說出來……唉!”阿凌發自內心地為楊總管嘆了一聲:“二總管!你一心要害王念嗣國丈,可他卻是你國這幾位大人物里面,難得的一個大善人吶!厲大人,方才咱們去看王大人,你卻十分嚴肅,一言不發。這是因為,王念嗣的那條紫色軟帶,被你割斷了。它的內側有字,你毀損了物證,心里懊悔吧?”

厲正詰知道時機已到,他迅速自身邊皮鎧的內袋里取出已拆開的軟帶,遞了上去道:“騰龍的刺繡技藝天下無雙,我國針娘做女工一向迅速。割開的地兒縫好了,內襯是白綢子的,上頭是蠅頭小楷,寫的是貴國國主交給王大人,讓他覷便處死你滅口的密旨!據華東所供,王大人那晚到清荷閣見我之前,曾在房中和伺候他的華小公公談及密旨一事!他說他對國主過河拆橋的做法不滿,念及你過往一向兢兢業業,對吳澤只有恩情!所以他將此密旨藏在身邊沒有公開,甚至當華東密告他之后,明明知道你要對他不利,他卻認為你被臨江王指使,并非出自本心,因此還是沒有宣出那護身密旨。他說你是個忠良,心中應該自有分寸。絕對不會加害他!可憐他大難臨頭之時,還想讓你隨使團立下締盟之功,回國好規勸國主免你的死罪呢!”

阿凌十分和藹地示意華東站起身,一邊柔聲安慰道:“華小公公…莫哭!楊度威!想不到,你受了臨江王指使,又不見吳澤的反對,你居然這么快就令鮑輔仁動了手!華小公公送茶水的時候,眼見王大人已經受害了,他想起王大人的話,自然就又驚又怒,所以失手打翻了茶盞!華小公公……”阿凌上前攙起了剛被提來,此刻跪在后邊抖個不住的華東:“你要說的方才已經全部對厲大人說過了,我也都知道。這里頭一點也沒你的事兒了,可你是姓楊的的徒弟,那個產自桑日國的殺人箭頭,也是你帶給鮑將軍的。你還奉他的令給鮑將軍送過錢!等你一回國,很有可能被他連累,你就留下來吧!你先回宮去尋張老,朕許你從此改做他老人家的徒兒吧。楊度威,去吧,不管你主子是誰,他們卻拋棄你了!”

楊度威聽了兆凌所言,忽地淚流滿面,他十分虛弱地望著虛空里,不可置信地喃喃道:“臨江王…我跟了你幾十年,替你去找尼僧滅掉越王,又替你除掉大皇子,我原是要擁你為帝…我覺得你有藏拙之才,實則雄才大略,你可以帶領我們幻衣國走上興盛之路,怎么著你也比只會吟風弄月、吹拉彈唱的吳澤強呀!誰知你卻將龍位拱手讓給了吳澤。我順勢而為,留在吳澤的身邊,只想好好混個前程,這時候,我是忠于吳澤的呀!你卻又來使我去害王念嗣,我見朝里這樣斗來斗去,幻衣的國力越來越不行。看在舊日的情分上,我想助你取得勝利,平息這永不休止的內斗,所以我就答應了你。誰知你丟開我不問、吳澤又不提拔于我!你倆…我效忠了一輩子,因為你們姓吳,我認為你們叔侄是正統…我雖作為棋子,被你二人用來用去,卻怎么都算是個忠臣吶!可我效忠了一輩子…你們都要除掉我?我奉命去殺的人,卻處處要保護我?你、你們!你們這些使團里的人,咱們都是一個鍋里吃飯的。我一向認為你們個個是我親信,平素你們哪個也沒有少奉承我!可現在,你們居然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這幻衣國…容不得我了!哼……”末了,楊度威背著手向前幾步,拔出了身后來控制他的肖將軍的佩劍,他就在眾人面前伏劍而亡!最后的話也留得明白。楊度威道:“我認了!便是死后,我也不愿回去!”

這日落日時分,早已進宮的涂端,又為了阿凌化身為懷德禪師。他領著他用佛家人脈湊齊的許多高僧,齊聚太廟之前。兩國的陣亡英靈終是得到了超度,而阿凌也在議和書上用了璽,但是,原定要寫的《締盟書》卻沒有簽。阿凌讓文兒代寫的文章,也沒有用上!

忙到傍晚,法會儀式才算了了。懷德給阿凌留在了鳴琴館,而群臣也散了。但是阿凌又叫住正詰,叫他進宮里“議事”。孤鶴卻沒和別人一起離去,他走上前拍著阿凌的背,臉上含了鼓勵的笑意,得意道:“凌兒啊,凌兒!你可算長大了!有皇上的模樣了!幻衣國江山不穩,咱們和它議和可以,締盟就糟了!今后他若完了,咱還得去救他?絕對犯不著!這陰險狠辣的吳澤君臣,還想害何將軍呢!幸虧你處理得好!凌兒啊,你要是心一軟,放了楊太監回去,咱可就落了話柄在別國人手里了!好…好啊!你要每回都這么有主見,為師可就徹底放心了!”

“老師…我說了實話,你可別失望!剛才在迎賓館的偏室,我根本不知道王大人腰帶里有密旨。我是自個兒恨楊度威!我想著,放他回國,苑姐姐終身就完了。還有,吳澤對他丈人態度曖昧,可能他也這么快忘了舊情,居然想對老岳父下手!他想兩下全除、獨坐江山。我認為他不仁不義,是不會和他結盟的。至于您說我處理的好的…那些話,我都找能臣商量過了……”

“那也沒關系!能臣本來就任你使用!凌兒啊……你別太勞心了!我會派人貼出布告,說鮑輔仁收受巨財,謀害外邦使臣,犯下逆罪,明日隱龍高臺問斬!”孤鶴一邊如雪鶴掠云般輕快地走著,夕陽拉長了他那紫袍的瘦影。翠衣的阿凌神情有些落寞,他浸沐在夕陽中緩緩而行。

初夏天里,病弱的阿凌才服過維田送的“清露丸”,他在那翠色外袍的外面裹了件從清思殿帶來的雪色薄紗披風,縮著小步子病懨懨地走在孤鶴的身側,忽地孤鶴極盡慈愛地從頭細細瞧了愛徒一遍,替他好好重新系了一下白色的束帶,語重心長地道:“大理寺的厲正詰很好。他想引鮑妻沈氏上鉤,我會幫他。凌兒啊…好好護著自個兒,大事兒、小事兒,為師都能替你辦!只是,你可還信我?”

“老師管事兒,我一萬個放心。只是…您也別累著,進宮陪我吃飯,好不好?……”

“不好!我一大堆事兒呢!何大將軍不日回朝了,瀟王爺帶兵去迎他,我得去算算這筆花銷,還有流光,我接報,他的人馬沒救到我方的人。副將張驍報告,張將軍帶人先回來了??尚l流光和一隊親兵卻還在后頭。沒救到人不說,回朝還慢悠悠的,他是肯定要被人參奏了!這我也得管……”

阿凌聽了,心里又焦急起來,捧了孤鶴的雙手問道:“那流光為什么遲了呢?”

“你放心!我知道你倆關系最好!流光的事兒,等他回來就明白了,在他回來之前,老師保證,沒一個敢亂說詆毀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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