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四日,傳來消息,李峴案已經結案,經大理寺審定判決,玄宗過目之后,李峴貶為長沙太守,即日去赴任。又一位京官貶出了京城。
寒風呼嘯,在這寒冷的冬天,人情也變得寒冷。李峴以前久居高位,朋友四方,如今被貶,只有少數的幾個人前去送行,不得不說凄涼。
“子冀,你隨本王一起去送送李大人吧。”廣平王嘆息道。
“是。”蕭衡披上大衣,就與廣平王驅車到了灞橋。
灞橋位于長安市城東,唐朝在此設有驛站,凡送別親人與好友東去,多在這里分手,有的還折柳相贈,因此,曾將此橋叫“銷魂橋”,“灞橋風雪”從此成了長安的勝景之一。
夕陽已抵近遠山,回望長安,古意蒼然。
灞水浩浩,垂柳依依。
殊方邂逅豈無緣,世事多乖復悵然。造物無情吾輩老,古人不死此心傳。冷云黯黯朝橫棧,紅葉蕭蕭夜滿船。個里約君同著句,不應輸與灞橋邊。
灞橋,從來就是個多情的地方。
“殿下,臣給殿下及太子殿下添麻煩了。”李峴輔一見到廣平王,老淚縱橫,撲通一聲跪倒。
“李大人不必如此。”廣平王扶起了他。
“父王說了,這不是李大人的錯,實是楊賊的讒害。”廣平王安慰他。
“楊賊可恨,我與他勢不兩立。”李峴咬牙切齒,須發倒立。
廣平王又是一陣安慰,然后指著蕭衡道:“這是蕭子冀,是他的計謀,大人才得以保全。”
李峴上下觀察了蕭衡,卻見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青人,穿著棉大衣,帶著青衣冒,遮住了頭發。長相倒不出眾,但他微微而笑,眼里是睿智的光芒。
“多謝子冀。”李峴拜道。
蕭衡還禮:“為人謀,盡人之事。”
李峴再次行禮,廣平王又說了幾句,李峴就拜別了。一揮衣袖,離開了多年的長安。
曾是長安花下客,野芳雖晚不足惜。
冬日,雖陽光燦爛,但頗是幾分涼意。灞橋的柳樹已寒,楓葉搖曳,搖搖欲墜。
河水粼粼,反射的光芒竟有幾分刺眼。
灞橋,此時只剩下一馬車和車夫遠遠的,然后就是李俶跟蕭衡二人。李俶沉默良久嘆息:“子冀,你說,李峴為人頗正直,也為何走向了……貪……污的路呢?”寒風吹襲,吹得大衣在風中冽冽。
“殿下,人本來就是平凡人,人有七情六欲,他需要滿足基本的生活需求,才能去追求更高尚的精神生活。文臣不愛錢,武將不惜死,則天下太平,國家富強。但是,這是理想化的,那樣的人萬中也無一,靠道德靠圣人的教誨來約束人不犯罪,那是癡人說夢。必須在制度上著手。”蕭衡回答道。
“制度?我大唐律嚴厲,是一直嚴懲貪污的。”李俶皺眉,不明白蕭衡的意思。
蕭衡搖搖頭:“制度雖嚴,但是如果其俸祿不能滿足官員的基本生活需求,他們也會冒死貪污的,何況因為大家都知道俸祿不能滿足,于是就默認貪污的合理性,人的欲望是很奇怪的東西,欲壑難填,只要拿一點不受到懲罰,那下次就會拿更多。”
李俶沉吟了一會,點了點頭,默認了蕭衡的話,深深一嘆:“如此,如何是好啊?,難道沒有方法可以治理了嗎?”
“改善的方法還是有的。”蕭衡想了想,結合在現代所學知識,肯定地回答道:“首先,發展農業商業,提高百姓生活水平,改善民生,增加財政收入,其次。提高官員一定的待遇,保證其正常的生活,其次,制定嚴密的考核制度,改革財政制度,讓百姓參與監督官員,對敢于犯貪污者絕不姑息,嚴懲不怠,總之要讓治貪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執法必嚴。總之,治貪是一件很復雜的事,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治貪,是自古以來的問題,古代的治貪,很多時候只是在刑罰處罰輕重上著手,根本沒有從制度上改革,所以收效甚微,甚至越治越貪,官員腐敗,民不聊生。
蕭衡前衛的話讓李俶大開眼界,震驚良久,說不出話來,目光悠悠地望著遠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陣風過,把樹葉卷起,掃去舊日的塵埃。
“子冀的話,本王記下了。”李俶目光深邃,似乎下了什么決心。
“殿下,郊外風大,我們還是回去議事吧。”蕭衡道,李峴已確定貶職。那么京兆尹的位置空出來了,那日給李俶的建議,不知道他辦得怎么樣了。京師重地的領導權,必須牢牢把握在太子手中,才有力量跟楊國忠一爭高下。
“好。”李俶同意,然后驅車回府。
回到廣平王府,元載已經等待在那里了,還有另一個年青人。
“參見殿下。”元載和另一個年輕人見廣平王回來,拜見。
“公輔免禮,這位是?”廣平王指著年輕人問元載。
“這是楊炎,字公南,鳳翔人,頗讀詩書,聽說殿下招攬賢才,特來長安找到臣,托臣引薦給殿下。”元載據實而說。
楊炎美須眉,峻風寓,好一個風度翩翩,英俊在元載之上。
“拜見殿下。”楊炎拜倒,氣定神閑。
“公南快快免禮。”李俶瞧著楊炎模樣,大喜,趕緊扶起來。道:“先委屈公南,本王自讓人上奏表公南為征事郎。”
征事郎是正八品下的文散官,不值一提,但是是由廣平王開口,那前途可不是能想象的。楊炎大喜跪拜:“多謝殿下,臣愿為殿下鞍前馬后。”
廣平王再次扶起他,安撫。之后,才進入正題,討論李峴走了之后的事情。
“子冀以為該舉薦誰?”廣平王問蕭衡。
這時,元載的目光里一滯,不悅一閃而過,但是還是被蕭衡察覺到了。廣平王問策先問蕭衡,說明廣平王把蕭衡看得比較重,元載看來有爭強好勝的個性,蕭衡心里暗暗記住。
“殿下,屬下對朝中的大臣不是很清楚,屬下看公輔胸有成竹,可聽聽公輔的意見。”蕭衡道。胸懷豁達的人,可以把表現的機會適當讓給別人,這樣既能不招致樹大眾人踩,也能不讓自己事必躬親那么累。為人處事哲學,該低調的時候就低調。
廣平王望向元載,元載神情一揚,朗聲道:“殿下,臣以為,諫議大夫黎干大人,善星緯數術,辦事嚴肅認真,正是京兆尹的人選。”顯然,這黎干是**了。
廣平王思索了一會道:“此人辦事嚴謹,可以勝任。”同意了元載的建議。
“本王明日就去與父王商議,讓人舉薦黎干出任京兆尹。”廣平王下了決心。
“殿下,此時應讓太子殿下親自上書保舉。”蕭衡補充道。
“什么?”廣平王詫異地望著蕭衡,太子一直在暗中積蓄力量,隱忍,這次直接上書保舉黎干出任京兆尹,用意很明顯,肯定瞞不過玄宗,會不會招致玄宗的猜疑。
“殿下,屬下以為,離大亂的時間不遠了,殿下此時無需再忍了,立即出手,一則探明陛下的態度,二則趁機建立太子殿下的影響力。”蕭衡解釋道。現在已經是天寶十三年冬,離安史之亂只剩一年了,蕭衡知道,安祿大軍一路南下、西進,勢如破竹,長安失守,玄宗就會逃離洛陽,而后,就會肅宗即位。現在時間不多,太子必須有足夠影響力,才能順利登基即位。因此他向廣平王建議太子親自出手。
“本王明白了。”廣平王何等聰明,馬上就明白了蕭衡的用意,點頭同意。
“殿下,臣以為,這次李峴大人著了安祿山的道,還可以找幾個楊國忠的人,找到其犯罪證據,由殿下的人上書彈劾,削弱其實力。”元載不甘示弱,見蕭衡提出太子該出手了,于是思維快速運轉,馬上就想到了要報復楊國忠的想法。
“公輔這個想法可以,屬下認為可以行。”蕭衡也贊同元載的想法。
“好,那咱們再商議一下,該從誰著手,然后本王再一并報告給父王,讓父王裁度。”廣平王道。
于是,蕭衡跟元載還有楊炎幾人,商量了半天,終于商量好了。廣平王根據建議,也不再等明日了,連夜就去見太子李亨。
“讓孤上書保舉黎干?”太子李亨大吃一驚,聽到兒子的說法他的說話語氣都差點發抖。雖然最近遠有成如璆的神策軍,近也聯系上了陳玄禮,但李峴的事又給了他很大的打擊,他的人又一次被父皇發落了,他的心里更是郁悶,以至于更加消極。是以聽到要他上書,這是直接在朝堂上站出來了啊。他一聽到就心里發抖。
“這萬萬不行。”太子李亨拒絕了,還是保險的好。
廣平王焦急的解釋,可是李亨還是擺手,不由心急如焚。
“太子男兒一身,豈能如此窩囊,妾身一婦人都看不下去了。”這時,屋外進來一貴婦人,頭戴金飾,身穿貂裘。正是玄宗為安慰李亨而娶的張氏女張良娣。這位張良娣來頭不小,她的祖母竇氏,為唐玄宗母親昭成皇太后的妹妹。自小聰慧,美貌可人,能言善辯,而且對政治野心極大。她為李亨生有兩個兒子,李召和李侗。
“你怎么來了?”太子趕緊將她迎進來,看看門外沒有其他人,又迅速將門關上。
“妾身若不來,殿下將要坐等家臣害死了。”張良娣也是大膽,直接對李亨這樣說,語氣沉重地道,“楊國忠已經欺負到門上了,殿下只知忍辱偷生,愧為李家男兒。”
李亨被她說得滿面羞愧。心中對楊國忠的仇恨漸漸燃起。
他是當朝太子,現在李家的天下,怎么可以被一個大臣欺負得縮頭縮腦。
“也罷,孤就孤注一擲了。”李亨猶豫了很久,方才點點頭。
夜,深了,但是,很多人,今晚注定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