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收下了太王太后命甘棠拿來的“春歸丸”，我心下并不安寧。

我對太王太后的提防，一刻也不曾放松過。

為防萬無一失，我還得想辦法，偷偷找些材料來，制一些“玉禁散”以防身，那玉禁散是紅心草唯一的解藥。

只是要找來那些藥材，談何容易？

這幾日天氣突然轉涼，我不小心染了風寒，整日里懨懨地斜倚在榻上，絲毫都不想動彈。

這還沒到冬至，天氣已冷得不像話，各宮已早早生起了炭爐。

王上大概已收到了我派人送去的冥虛子那卷書，我料到他不會有任何回應。

只是沒想到隔了幾日，他命人將書卷還給了我，卻留下了那書套。

前來送書的仍是那趙二公公，本來我十分擔心他會認出我來。

誰知，他一來到和鳴殿，見到我的時候，便愣了一下，然后便要我把旁的宮人都退下，只留下了我和他兩人在內殿講話。

他躬身將那書卷雙手呈上，恭聲道：“王上命奴才前來，將此書送還給王妃，不過王上似乎十分中意王妃親手縫制的書袋，因此便把書袋留了下來?！?

“有勞公公了！公公快請坐吧?！蔽铱蜌獾馈?

“奴才不敢，奴才站著就行了?！彼止沓沂┝艘欢Y，眉頭略略皺了一下，遲疑著問道：“奴才斗膽，可否問王妃一件事？”

我已猜到他要問什么，可想來，比起那日落梅宴上酒后失儀，誤闖福安閣那件事也不算什么了，大不了繼續被禁足便是。

于是，我淺淺地笑了笑，溫聲道：“趙公公客氣，但說無妨?！?

他見我這么一說，眉頭漸漸松弛了下來，小心翼翼道：“那奴才就冒昧地問下，王妃前陣子可有去過福安閣？”

我端起茶幾上那盛有桃花羹的白玉茶盞，一只手掀起杯蓋，緩緩喝下一口，沉默了片刻。

那趙二十分機警，趕緊笑著說：“請王妃恕罪，奴才多嘴了，想必那日是奴才看錯了?！?

聽他如此說來，似乎我也沒什么可隱瞞的了。我淡淡地笑了笑，輕輕地放下那只白玉茶盞，正聲道：“我的確是去過福安閣，不過那日是我無心路過，一時好奇才誤入了福安閣。好像那日不小心還踩了公公的腳，也不知公公可有受傷？還望公公多多包涵才是?！?

趙二趕緊滿臉賠笑，誠惶誠恐道：“王妃這么說，可就折煞奴才了！別說王妃不是有意傷了奴才，就算王妃懲罰奴才，那也天經地義的事。奴才這么問來，并無其他的意思，奴才只是想給王妃看一樣東西罷了?！?

趙二說著，便又從衣袖里取出了一個精巧細長的錦盒來。

“王妃請看，這個可是王妃那日落下的東西？”趙二小心翼翼道，將那錦盒呈給我。

我心下已明白是何物，打開一看，果然是那支我素日里常戴的幽蘭泣露白玉簪子，只是簪子上的玉飾和銀器部分斷開了，想必是那日跑的匆忙，遺落在地上摔壞了罷。

我微微一笑，將那錦盒合上，放在了手邊的茶幾上。

趙二便開口道：“既然物歸原主，奴才也就放心了。本來奴才是想找宮中工匠為王妃修好這枚玉簪的，可是奴才一想，若是奴才貿然拿了王妃的簪子去修補，怕是反倒會給王妃帶來不必要的是非。想想，還是向王妃確認了，再交由王妃去處置吧?！?

好一個機警的奴才，這趙二不愧是幽王的近身侍官，說話辦事果真滴水不漏。

他似乎又想起什么，接著補充道：“王妃大可放心，此事王上并不知曉，奴才撿到這枚玉簪的時候，已知道是王妃的，因此王上并沒瞧見過這簪子，更不知道王妃去過福安閣一事?！?

我笑了笑，故作淡然道：“公公果然是有心之人，狐璽在此謝過公公了。”

“王妃言重，這都是當奴才的該做的事罷了?！?

我笑了起來。宮中從來都是是非之地，沒有平白無故的忠誠及示好。

于是我便開門見山，莞爾輕聲道：“只是不知，這后宮妃嬪眾多，狐璽雖身居妃位，卻不過是個一入宮就遭王上厭棄，且終日無寵的人罷了，公公為何偏偏肯幫我呢？”

那趙二見我如此直白地問了出來，笑了笑，先躬身朝我施了一禮，接著壓低了聲音道：“王妃果然聰慧過人。奴才九歲就入宮成了宦人，近身侍奉王上讀書、玩耍乃至衣食住行。奴才沒別的本事，只知道要伺候好王上，讓王上高興。奴才雖愚笨，更不敢妄測君意，但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奴才只是想著，萬一哪天奴才這腦袋要是保不住了，還請王妃能給奴才留一條活路?！?

我心下吃了一驚，這趙二怕不是腦子糊涂了，看錯了人了。

我淡淡道：“公公言重了，狐璽不知公公何出此言？”

趙二環視了一下四周，確信殿內無人，才低聲說：“奴才只說一句，王上從未收下過任何妃嬪的東西?！?

我瞬時愣在了那里。趙二看我愣神，又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后退著，正聲道：“王妃若是沒有別的吩咐，那奴才就先行告退了。”

心下一陣慌張，仿佛有千軍萬馬倉惶踏過。

趙二剛要走，沒幾步，似忽然又想起來什么，轉身道：“奴才該死，奴才差點兒忘了。王上還讓奴才給王妃帶個話兒，今夜剛好是十五，乃月圓之夜，王上請王妃在今夜亥時，彈奏《飛山問月》。”

趙二臉上掛著笑意，沒等我反應過來，已轉身退出了和鳴殿。

我呆呆地望著那茶幾上那只鎏金鑲翠香爐，里頭燃燒的玉蘭香冒出纏綿的煙霧來，令人心思恍惚起來。我伸出一只手想去端那白玉茶盞，觸碰到盞身，方知那桃花羹已沒了溫度，于是收回那只手，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放。

斜倚在榻上半躺下來，良久，轉頭透過那扇打開的雕雀團紋木格窗子，看見天空已漸變成了青色，已隱約可見幾顆星子，似稀落地散在了一張青灰色的粗布上，只覺著四周也變得幽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