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敖龍傅問我愿不愿隨他回西海,我搖了搖頭。
那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是在現代,是在曾經的花果山。
可我哪里回不了現代,也回不了花果山。
如今的我只能偷偷躲在暗處去看臭猴子如何同那只紅狐貍恩恩愛愛,而敖龍傅經常搖搖折扇冷著臉,大抵是看不得我這樣的沒骨氣。
“敖龍傅,等他眼睛好了,我想回家了。”我鬼使神差的冒出這么一句話,敖龍傅瞇著眼睛看著我,我揉揉眼睛沒再去看坐在洞口沒心沒肺曬太陽的臭猴子:“我的家有些遠,到時候走了我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勞煩你幫我同他告個別。”
“這天上地下,竟還有我尋不著你的地方?”敖龍傅顯然覺著我是在胡說八道,我笑了笑沒再說下去,只是又揉了揉眼睛。
果然這天上的燈油不是誰的眼睛能受的了的。
臭猴子的傷眼,差的最后一味藥引,是眼睛。
我離不開這里,我唯一可以回去的,就是它了。
“回去吧。”
“不看了?”敖龍傅收起折扇,我點點頭道:“不看了。”
回去后我晚上做了一個夢,夢里的臭孩子還說著要娶我的謊言。
醒來后我抹了抹臉,有些涼。
“姐姐!”紫霞慌慌張張的推門進來,后面還跟著倔牛,臉上還帶著怒氣。
“他竟要與那個狐媚成親拜天地,姐姐,他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空哥哥了。”紫霞抱著我大哭,我懵懵懂懂被她抱住,倔牛似乎也是氣極了,扭過頭去冷哼了一聲:“早知他會如此待你,還不如死在那九重天上算了。”
我弄清楚了來龍去脈后拍了拍紫霞的后背,最后竟成了我來安慰她:“他喜歡她要娶她,自然是合情合理的,你若不喜歡那只騷紅色的狐貍,日后少見她便是,至于臭猴子……”
我愣了愣,吸了一口氣繼續道:“臭猴子他心本就不在我這,若強求了,豈非我才是那個惡人?如今他欠了我的情債,今生今世都會記得我念著我,如此這般,也好。”
紫霞聽著我的這番話,窩在我的懷里哭得竟比我還難過。
我挨著在她耳邊輕語,紫霞淚眼朦朧的抬頭看著我,我點點頭,她才抹了抹眼淚:“姐姐,我幫你。”
倔牛不知道我同紫霞說了什么,卻也沒有多問。
這一夜過得很漫長,我披著衣裳坐在屋檐上看月亮,我很想記得這光亮,敖龍傅忽然怒氣沖沖的出現,驚得樹上的葉子都飄落了不少。
“你究竟想瞞我到何時?!”敖龍傅帶來的風差點將我披著的衣裳都給吹了下去,我撐著下巴看著月夜莞爾:“我沒想瞞著你。”
敖龍傅臉色立白,冷笑了聲:“你哪里會在意旁人的感受,你這滿滿一顆心都由著他折騰了,哪里還需要顧我對你的心疼。”
“我給他一雙眼睛而讓我回到自己的故鄉,也是劃算。”我閉著眼,恍恍惚惚似乎回到之前與老和尚的對話。
“你若沒了眼睛,怎生活下去。”敖龍傅蹲下緊緊擁著我:“我從未如此真心待過誰,可白采,你和她們不同,你放下他隨我回西海,留下來,不要走。”
我抬頭同他對視,敖龍傅良久才長嘆松手:“這世上果真兩情相悅少,抵死折磨多。”
“他既然缺了雙眼睛,我給。”敖龍傅顯然是氣得厲害,我輕撫眼皮,有些低沉:“敖龍傅,這眼睛日后對他而言,不只是眼睛。”
西游記里的火眼金睛,原來是藏著這么多的因果。
“敖龍傅,不要再跟著我了。”我憋著一口氣盡量使自己笑的很開心:“我到底是可以回去了。”
“真疼啊。”我看了一眼明月,指尖成利爪,一片黑暗。
四十二。
敖龍傅說今日外頭在下雨,我摸索著打開油紙傘,敖龍傅攙扶著我,我想他一定是很難過的,我摸了摸傘柄問:“幾時了?”
“還早著呢,外頭有些涼。”敖龍傅還在同我嘔氣,給我披裘衣時還帶著憤憤不平。
我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腕,思索了半晌才語:“敖龍傅,我要回去了,等我回去以后,你們就都不會記得有個叫紫白采的狐貍了,也就不會難過了。”
敖龍傅愣了愣,我松開手,摸索著出門,門外等著紫霞,我不知道她是何表情,只聽到微微的低聲抽噎。
“姐姐你眼睛……”紫霞的手溫熱,我拍了拍她的手輕語:“我的眼睛不疼,陪我上山吧。”
“我原本不是一只狐貍。”我反過身想著敖龍傅所在的位置又道:“我是人,人都會死的。我這番同你道別,就是回去經歷人該有的生老病死,所以你不要難過我走了,你就當我死了便可。”
“姐姐這是說什么話!”紫霞忽然微怒而呵:“我替姐姐約了他來,便是想著要讓他愧疚一輩子,好端端的提死字作甚。”
“初初我覺著你挺纏人的。”我微微一笑,兩腮發疼:“可如今卻是你在真心待我好。”
紫霞不語,握緊了我的手。
“走吧。”我試探著往前移了一步,紫霞也不再多語,從敖龍傅手里接過了一個盒子便攙扶著我上山,山頂寒風凜冽,我只是緊緊握著傘柄,等著他來。
“來了……”紫霞輕語了一聲又有些遲緩,我曉得是因為臭猴子身邊的人,便未曾回頭,只是朝她道:“你將這盒子遞給他就罷了。”
我聽見聲響又忍不住道:“紫霞。”
“姐姐可還有什么話交代?”
“紫霞,我要回去了,那個地方,日后你我是見不著面了。”我聲音有些低沉,紫霞全當我是在同她道別,戚戚一會兒也不曾多語,過了一會兒只聽到紫霞厲聲而語:“給你,這是最后的藥。”
“這是姐姐好脾氣,愿意用自己的……”
“紫霞。”我背著他們,寒風吹得衣袖都發生聲響,紫霞哼了一聲不動,我便暗自施法將她們都困在了結界里。
“你……這是要做什么。”臭猴子的聲音有些抖,我努力的嗅了嗅,似乎聞到了花香。
“桃花,敗了。”我緩緩轉過身來,只聽得女子一聲驚呼:“你,你的眼睛?!”
“那盒子里,是你最后的藥。”我冷的抽了一口氣:“臭猴子,我不會祝福你倆長長久久,我要你欠著我,記得我,我要讓你日后所看的每一日風景用的都是這雙眼睛。”
“白采,過來先解了這結界可好?”臭猴子聲音軟軟得,聽的我有些難過。
可我過不去了。
我輕念口訣,用著老和尚教的我法子開始換眼。
――他為石心石猴,本該隨著貧僧西行渡劫成佛,卻因你而動情長出凡人肉心,失去了這天行靈氣,才逆行了這世間因果,施主若讓他失去了這肉心,一切因果塵埃落定,自然是能回自身該回的地方。
――要怎么才能……讓他失了肉心?
――既是因施主生,自然也該因施主而殆。
“紫白采!你若敢死,你若敢死……”臭猴子的聲音有些撕心裂肺,我不知道怎么身上會這樣疼,我聽到紫霞大聲的哭泣,我仿佛能看到他們臉上的眼淚,我想親手擦掉他臉上的憂愁,可我做不到。
“你知道,我敢的。”我喉間溫熱,我知道這是血。
――這換眼之術是用你自身骨血而啟,待血盡骨肉不存之時,換眼之術成,施主不存于世,他自可成石心。
“用這樣的方式讓你記住我,真是對不起了。”我握緊了傘柄,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話,竟然是抱歉。
“紫白采――”
最后這一聲叫喚,竟不僅僅是一個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