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過了三天,曹帥依然把自己關在閉塞的小黑屋中,除了奉命送餐前來的侍從,他沒有見過其他的人。這些年來,他從來沒有這樣地反省過。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一些并不經典的對白,卻在潛移默化之中改變了他的生活。也許,自己真的錯了。
只是一片墻角、一種孤獨、一個習慣的動作,就像小時候在房屋的一角等待母親的歸來,等待著世界上最溫暖的擁抱。可是逐漸地,從她離開的那一天開始,這種等待便少了一份希冀、一份渴望,他的精神被憤怒支配,他期待的只是盡快地死在他人的刀下,然后就能在天堂和母親相聚。但也許,雙手沾滿血腥的他已經失去了通往天堂的資格了吧。
參將,不要再恨了好嗎?你和我一樣都是可憐的人,如果殺戮能改變既定的現實,很多人都不會這樣痛苦了。
曹帥笑了,這是他在那個女人走后第一次漫長的微笑,這個微笑好長,好長,一直長到忘卻了時間,模糊了思念。
黑屋的門扉被輕輕地觸動,進來的是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來人很清楚曹帥的脾氣,進屋之后當即把門關上,以免午后的陽光射入。
“父親,我沒能完成任務。”
聽到如此的話語,那人明顯地怔了一下,顯然竭力地故作平和,但還是掩飾不了內心的激動和喜悅。
“嗯,我已經知道了。不過沒關系的,只要你活得自在就行,好兒子,剩下的事情就交給為父來完成吧,”原本曹霄是來責罵這個沒有完成使命的混蛋的,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時隔多日竟又能從孩子的口中吐露出那兩個讓他興奮不已的字眼。夠了,真的夠了,只要這樣,一切的努力都值得了。試問普天之下有哪個父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康快樂,又有哪個父親會心甘情愿地看著自己的子女不斷忍受著內心的痛苦與折磨?
如果能讓我的孩子恢復從前,至少叫我一聲“父親”,那么即使讓我死在頃刻我也愿意。
多少次,看著曹帥機械地跪拜,又機械地離開,他心如刀絞。多少次,他真心地希望用自己的生命來換回兒子臉上的笑容。他多么想做一個稱職的父親,可是他做不到!國王霸占了自己的妻子,他必須忍耐;當聽聞妻子自盡傾星樓時他更是咬牙切齒。可是他不能!他不能就這樣用武力了結這一切,即使他是個只手掌控兵權的大將軍。他必須等待,等待一個正確的時機。只有那樣,他的努力才不會白費!每到夜晚,他的心就會暗自發痛,于是乎便只有借酒澆愁。自那一天起,當他從那個人的口中得知了造福全人類的方法后他更是不顧一切地努力,即使代價是自己要在世人面前擺出篡位佞臣的嘴臉。
而現在,他擁有了收獲與滿足,他已經做好了為那個計劃付出一切的準備,即使是生命!
沒有過多的停留,曹霄起身離開,轉過身時順手拭去了不知何時沁出的淚光。走到門邊,他大開了原本不敢露縫的門扉,任陽光放肆地淋在自己身上,然后笑著望向黑暗中的眼神,“今天可是個大晴天啊,有空記得出來曬曬太陽,對身體好。”
“王詭和葉秋落為何還未來此?”騎士團召集令上的時間眼看就要到了,龐孝泰一邊清點著人數,心中不免有些擔憂。參將的缺席是預先通知過的,可是這兩人,又是何故?
終究還是沒來。無可奈何之下龐孝泰只得當機立斷,宣讀起大將軍的旨令:“據探報,今夜子時那盜賊刺客團伙的成員將匯集天音閣,將軍命我等齊集兵馬,即刻啟程,不得有誤。至于天音閣所處位置,一個時辰前大將軍已對我進行了召見,此刻我手中的正是去往天音閣的路線圖。”
話說此刻王詭正在登云崖上練劍。雖說相約四日之后,可自小被逝水灌輸以“凡戰,必究其天時地利”之論,也就早早地適應此地的環境來了。可是大道以載物,必記其和煦之氣,若周氣不調,禍由心起。一大早就開始的練習不知為何到了午后竟無絲毫進展。
王詭不能停下來,因為她深知對方的實力。即使以卵擊石,她也要傷他一毫。劍招愈快,心指劍指。雖然曹霄所授的劍法已足以讓她心劍齊發,可終究也只是達到形意的快,離最后的悠然之境相去甚遠。
“詭姐,要不要我來教你啊?”
耳際響起了清脆的聲音,讓王詭一度恍惚起來。猛地回頭,崖邊的大石堆上什么也沒有。
是幻聽么?王詭有些自嘲,可這份感覺早已撥動了她內心的漣漪。亮劍入鞘,緩步挪至石堆旁,目極著登云崖下蒸騰的水霧,而是最幸福的時光信手撩開了記憶的垂簾。
王詭一直是個很乖的女孩。相比雷熾凝在逝水老爺子眼中的得天獨厚,王詭這丫頭的練習則辛苦得多。不過她無所謂,她知道逝水是為了她好。在行色匆匆的眾人中,只有那老爺子停下了腳步,把她接到了自己的身旁。所以,只要能讓他開心,怎么做都是值得的。
清晨,王詭必須跟著老爺子在花園中導引吐納,而雷熾凝卻正埋頭大睡;正午她又必須照顧師徒幾人的伙食,而雷熾凝這個小師弟的職責僅在于吃;而到了下午,她又必須一個人在長滿薰衣草的地方練劍,而他呢,只是淘氣地坐在一邊,遙遙地觀摩。
他們兩個也不是沒吵過架,小時候竟然還因為雷熾凝多吃了一個包子而鬧過別扭。不過彼此的感情,倒是越吵越融洽。
“詭姐,要不要我來教你啊?”什么都不會的他總喜歡擺出一副全知全曉的臭臉在王詭的面前嘲弄。
“去,你啊,還是在花叢中捉捉蝴蝶,賞賞茵草,自個兒打發這寂寥的午后吧。”
話是這么說,可最后呢?雷熾凝這個孩子總能想到辦法把王詭連哄帶騙到花園中一起游玩,直到王詭再起練劍的興致方才作罷。不過奇怪的是,每當王詭玩樂過后總能突破劍法的瓶頸,達到更上層的境界。這或許就是雷熾凝的功效吧。
一陣涼風襲來,吹走了王詭煩擾的思緒,將其拉回了現實。所謂的現實,恐怕就是四日后最終的比試吧。比試輸了,就意味著再也無法重拾過去了。
可是,誰又知道獲勝的幾率能有多少呢?
不覺已是夜深,零落的天音閣竟突然有了人頭攢動的聲響。點點的火光從四面八方匯聚,好像這里所有的人們都期待著一場神圣的儀式。
“我說,老大讓我們集結在這,究竟是要干嘛呀?”
“誰知道呢,他做事素來不與我等商量,既然叫我們在這等候,還是不要亂走的好。”
靠外的兩個男人輕聲交談著,他們可能并不知道彼此是誰,因為無論是誰,只要不會傷及自己的性命,已是很難得的了。
遠遠地行來一個黑影,動作不緊不慢,只是在場的人竟沒有一個注意到了他的來臨。
子時將至,只聽得密集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在一聲大喝下殺向了天音閣。
天空仍舊黑暗,卻不知何時已蒙上了一層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