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魂祭劍么?真是后生可畏。”
自金蟬珠中凝形而成的三葬禪師,神態慵懶地伸了下腰身,兩手虛握成拳,交替著輕捶肩膀,似乎一位久未活動身子的老年人在舒展筋骨。
這位凈臉溫和的青年和尚說話間打量了一下正聚神祭煉修羅邪刀的尸還官,不無贊賞地微笑說道。
“這是什么地方,看來還蠻熱鬧。”
捶完頸間的三葬禪師,轉首環望了一下四周,見虛空懸駐的各路人物,饒有興致地問道,一股無形的威壓漫過火脈湖上空。
胸口還有些隱燙的芍藥山人,在這位青年和尚身形初顯時,滿心震駭之后便一股煙溜到一巖石后躲了起來,看那一臉煞青的模樣,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當這位一身大花長衫的圓臉男子驚魂未定地抹著額頭大汗時,轉臉卻被嚇得一聲尖叫。
只見在其側方,不知何時竟神鬼不覺地半癱著一位瘦巴男子,兩眼圓瞪口吐白沫,猶如一只悚人的惡鬼。
就在宗詢甲意欲抬腳將此惡獠狠踹開去時,定神一看,卻是鬼畜甲三。
在方才三葬禪師剛破珠而出時,鬼畜甲三也只是一臉驚懼罷了,待這位佛門圣僧輕描淡寫地往其身上掃了一眼,一股惡寒竟自心底油生而起,周身鬼氣翻騰不已。
若非有斬鬼刀的鬼氣相牽,怕且這位修為低弱的鬼畜在這百年前便威震陰陽的大能,故意不藏掖的修為威壓施放之下,要破了鬼膽,能否保留些意識清醒尚不知,更別提能蓄點力氣躲藏起來了。
即便如此,在三葬禪師此番威壓之下,本已拖著殘軀的甲三,還是無可避免地受到了重創,畢竟這位往后在陰陽鬼道中享有諾大聲名的離行獸,如今也不過是只修為薄弱到不堪入目的精瘦鬼畜罷了。
場間如此突兀出現了一位大能,巖石后那兩名小卒的膽懼自然沒能引起眾人的多大注意。
此時,祈曉霜祭起符箓凝成一把長劍,正待刺入火脈湖,在三葬禪師威壓漫過時稍微滯頓。
但隨其微哼一聲,玄符長劍卷起濃稠的靈力,攜著天罰之勢,狠然扎入火脈湖之中,而詭異的是,翻滾的焰火在此符劍刺落之時,并未有絲毫的火花噴濺。
這把玄符長劍深入幾許,在混著駁雜天道玄力的巖火之中,尋常的靈識無法探覺。
祈曉霜祭符前推的雙手依然半舉,潔白如玉的手掌上,泛著淡淡紅光,雙眼空洞而渙散。
如此一動不動地懸立空中,粉色長裙迎風卻不見絲毫擺動,若非身在半空,恐怕讓人生疑這是否只是一尊匠工入化的雕塑。
“這位女施主好生厲害,沒想到這百年后,陰陽間倒是出了不少后秀,真是可畏,阿彌陀佛。”
三藏法師饒有興致地望著正定神施法地祈曉霜,神態不似方才那般懶散,凝神后的寥寥數語中,說了兩次可畏。
這位佛門高僧,看向祈曉霜的神情別有深意。
憑其曾高不可測的修為,自這粉裙少女身上,多少看出了些異樣,轉念一想,大概也猜測到了其中一些緣由。
這股強大不應人間有的陰冥玄力,他如何不知曉源自何處,那如今他口中所言的后生可畏,大概也不是對這陰冥玄力的贊嘆,而是對著那位被壓制了神識昏睡無覺的祈曉霜了。
倘若此時陸老叟等陰陽大能在場,看到此番景象,大約也會生出如此嘆語。
三葬禪師暫未理會那久別重逢的修羅邪刀,似乎被那位身姿曼妙的粉裙少女少女給吸引了全部注意力,順著祈曉霜的動作,神識散入火脈湖之中,須臾間,便發出了稱奇的嘖嘖聲。
在那熔巖滾動的火湖之中,一股強大的玄力竟暗涌其間。
“有趣有趣。”三葬禪師似笑非笑,連說了兩個有趣。
繼而抬腿輕邁一步,伸指朝著火脈湖的方向一個輕點,一股淡金色的佛門梵力以肉眼難見的速度沒入火脈湖之中。
說來奇妙,這佛門圣梵之力,本應與陰冥玄力兩相生厭,如今卻似乎出人意料地融合到了一處。
就在三葬禪師到梵力順著祈曉霜玄符長劍沒入火脈湖之中的同時,頓時一道劍影破湖而起,一瞬間整座炎沙島都為之一震。
此道劍影多股玄力交駁融匯,陰冥玄力和佛門梵力似乎通過陽符宗的玄符為介,極其玄妙地相生相和。
劍影振湖而起之后,隨之火脈湖的熔巖再次如一道火龍般逆空而起,在焰火之中,隱隱可見一副巨大的獸骨,正是方才被白無期以天海碧劍借天道玄力狠然砸落火脈湖的弒魂骨龍!
“嗯?這是怎么回事?”
自三葬禪師禪師凝形之后,咬牙切齒要算舊賬的東方直行,神識掃過那幅重新破湖而出的龍骨,驚訝不已。
因為在其感知中,那真的只是一幅龍骨,空有其骨,神魂已消散無蹤!
隨著那道融合了三種玄力的巨大劍影漸漸消散,火脈湖逆空而起的巖火如冰雪般消融,澆落湖面四周。
而那幅巨大的弒魂骨龍兩眼空洞,竟隨著巖火一同散落火脈湖各處。
懸浮上空衣裙不動的祈曉霜,看此番景象,蹙眉咬牙,想來方才急忙往火脈湖中刺入符劍,即便有身后那位和尚幫忙,還是晚了一步。
就在其恨恨然想有所動作,一身衣裙卻忽然在上空玄力交錯的罡風中獵獵作響,那空洞的瞳孔漸漸也現出了些烏黑顏色,一身陰冥玄力急劇消退,身子再也無法承靈懸空。
只見祈曉霜眼皮漸攏,身子一軟,整個人便直直墜空而下。
眼看著這一幕突變的東方直行嘴里噥噥幾句粗口俗語,輕按那本老黃歷,化作一道虛影便迎著祈曉霜想接而去。
然而未及他靠近,早有一道身影將軟綿無力昏迷不醒的祈曉霜給擁入了懷中。
一直護于三師兄尸還官身前的轉輪人白無期,腳踏冥渡錢燈,在原處留下血光大作的斬鬼刀和閃著湛湛藍光的天海碧劍,雙手托著祈曉霜,緩緩降落火脈湖的褐巖之上。
這位面癱男子,望著懷中昏迷的女子容貌,竟難得露出了一絲淺淺的微笑。
躲在不遠處的鬼畜甲三和芍藥山人見此一幕,兩眼不可置信,幾乎同時要驚掉了下巴,這哪里還是他們印象中冷酷無情殺伐果斷的六道轉輪人,分明就是一位中毒不淺的花癡男子。
那位破珠凝形后打了一道法訣沒入火脈湖的三葬禪師,在弒魂骨龍破碎過后,只是隨意朝著尸還官邪眼的方向轟了一掌。
一個金光閃爍的卍字佛文穿過防護于邪眼身前的斬鬼刀和天海碧劍,印上尸還官木之上!
整塊方板頓時金光流轉,本來躁動難安的神魂,此刻竟也金光流溢,隱隱可見其酷似邪眼的臉龐自在祥和。
順著尸還官的指引,那道神魂兩眼一睜,竟似活人一般伸手抓住修羅邪刀,刀柄一轉,狠然便刺入腹中!
神魂本應無血,但此刻尸還官那道自尸還官木中抽離出來的神魂,將修羅邪刀子刺入腹的瞬間,卻有大片血液汩汩流出。
在三葬禪師佛文的加持之下,殷紅血液化作濃稠的金色流漿,點點沒入到修羅邪刀之中,讓原本開了靈智桀驁不馴的這把六道神兵,幾下猛烈掙扎過后,竟漸漸地溫順了下來。
邪眼見狀,加緊催動玄力法訣,在虛空中盤起雙腿,將漸便虛幻的神魂緩緩祭入修羅邪刀之中。
打完一道佛文的三葬禪師,沒有了凝形之初的玩味神態,倒是微皺著眉目不轉睛盯著火脈湖,隱隱竟有如臨大敵之狀。
見祈曉霜被白無期所接的東方直行,輕松了口氣,視線剛順著三葬禪師望向火脈湖,卻驟然扭首。
在商缺一離去的方向,此時一股玄力急追而去,正是漸緩過玄力的青書秀才吾書生!
而火脈湖一巖石下,碧眼蘆剪鼻息粗然,蹬著四腿仰首嘶鳴,但四周散放數枝枯木,其色濃黑如墨,貌似隨意錯落,隱隱卻有陣意流轉其間,將這匹負傷的烈駒給留在了原地。
這自然便是吾書生天凈沙玄技中的書木畫陣。
幾下閃爍過后,腳踏一股清流的六道門首徒,攔在了獄臺馬將商缺一身前。
“傳聞神隱鎮東方行行這位老色鬼和暗月族護法有一腿,看來所傳非虛啊,哈哈哈,小子,這些花邊瑣事,你們六道門那本《綠書》沒有記載吧?”
本已急速離去的商缺一,不知是否震驚于三葬禪師的現身,還是顧著淮水月,竟是沒有離去多遠,此時被吾書生攔在前頭,反倒趣諷起了東方直行。
“東方前輩與暗月族護法之事,真是沒有聞載,但與暗月公主的故事,倒錄有只言片語。”
吾書生并未輕舉妄動,對于商缺一如此有閑談笑風生,心里倒是有些難言的不安。
“哈哈哈,原來如此,有趣有趣。”
獄臺馬將哈哈大笑間,玄力暗轉,無形中體內調息了數個小周天。
“看來你是早知道東方前輩會出手相救,才如此掉頭逃跑的吧?”
吾書生說話間,將東方前輩數字稍重了下語氣,其意明顯不過,如今玄力虧空的他,想必是希望這位神隱鎮的東方家主,即便不肯伸以援手,也不要如方才一般,隨便插足胡鬧。
“逃跑?哈哈哈,就憑你們這幾位,今日還留不下大叔我。待會看看,到底是誰逃跑呢,哈哈哈!”
聽聞這位青書秀才所言,商缺一望了一眼散落火脈湖四周的弒魂骨龍骸骨,忍不住幾下哈哈大笑。
吾書生聞言,眉目微緊,心里竟泛起一陣莫名的不安。
如今這態勢,也顧不得他過多慮想,衣袖輕拂,青衣獵獵,右手竹筆靈光淡淡,左手書卷緩緩舒展出一截白頁,蓄勢而發。
“大師兄,小心!”
就在吾書生往虛空中點墨將欲在畫卷上點出功法玄技之時,但見商缺一手指一下微不可察地輕動。
下方護著祈曉霜在調息運氣的白無期驟然大喊一聲,不顧體內沖突反噬,強行急轉玄力向斬鬼刀打去一道法訣,往青書秀才身后的火脈湖再度一下重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