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那是一個陰沉的天氣。
大清早,鞭炮聲就在村子里響起。頓時睡夢中的孩子們,早起的夫婦們,紛紛起床的起床,整衣的整衣;從抽屜里抽出一掛掛鞭炮,守在門口;這不是除夕,也不是端午,這是村里死人出山的時候(家鄉話:出殯)。
乒乒乓乓的鑼鼓聲傳來。每當聽到這系列聲音都是村里死人出山的時辰,按我們那里的土葬習俗來講,出山一般都是一大早趕著時辰抬著棺材在村子里蕩一圈后再往墳山下土的。
死人入土前,都會做道場三天(做法事)日夜哀歌鞭炮,村子并不大,哀樂一響,無人不知。
所以每當出殯當天大早,出殯隊經過一戶民居,屋主都會很自覺為死者鳴炮送行。
坐落在村西山腳的那兩棟孤立的房子,是最靠近墳山的孤瓦房。無疑是每次死者入土前遺憾終結的地方;
鞭炮鑼鼓聲越來越近,站在門口遠遠看去,便能看到一片白色向這邊移動。
凌晨的霧水散發著濕潤的味道,噼啪的聲響中,炮竹燃起的白色煙霧將遠處行來的出殯隊籠罩著;使得這一幕被染上了一層朦朧的色彩。
十歲的我,哥哥、小胖三人站在門口瞧著熱鬧;眼見著那出殯隊靠近;白霧中,那白條隨風飄蕩,人潮涌動。
最前頭是一個顯眼的奠字大紙花圈,隨即是一行人扛著一連串的花圈白旗向前行進著,緊接著是鑼鼓隊,后面是一個年輕人手持招魂幡,雙手捧著一個老奶奶的照片走來。
再后面是一行八人肩抬的黑棺材,棺材上一只公雞赫然站立著,在棺材旁有著幾個女人圍著棺材哭嚎著,一排披麻戴孝的孝子賢孫圍在棺材周圍或跟在棺材身后向這邊緩慢的移來。
噼啪的鞭炮聲配合著嗩吶鑼鼓聲覆蓋了周邊的其他聲音。出殯隊步步向這邊移動,村里的鄉親也跟在后面行來,或多或少會看見幾個人默默在人群中擦拭著眼淚。
很快出殯隊來到了我家院門口,母親也隨即點燃了懸掛在院子里的鞭炮,紅色的鞭炮向四周散開,一股硫磺氣味散發開來,我們三個孩子則是歡快的捂住耳朵躲進了屋子里。
倒不是我們和老太太有什么仇怨,只是那時候太小,并沒有意識到什么忌諱,只當熱鬧。
我們躲避鞭炮,藏在屋子里,院子外噼啪的聲音響過之后,接著卻是隱約的聽見了一聲悶哼的重物撞擊地面的聲音。
鑼鼓聲隨即止住了,我們三個孩子好奇的打開了門探出頭去,便見得一行人圍在我們家門口不遠處轟然大亂,人群中傳來一聲聲嘩鳴聲。
“落地了,棺材落地了!快,快抬,抬起來”便聽得雜亂的人群中傳來呼叫聲音;
眾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在我們那里有那么一個說法,那就是死人在沒入土前都不能觸碰地面,據說死人在入土前一旦吸收到地氣,很容易會發生古怪的事情。
所以即便是做道場,棺材擺在靈堂里都會用長凳墊著,所以這棺材一觸地便頓時引起了嘩然。
一群人亂哄哄的圍在了一塊,我們三個也好奇的湊了上去,擠過人群,便見得原本八個人抬著的黑色棺材此時正安靜的側翻在泥土上。
八個抬棺材的漢子則是奮力的抬動著那吊著棺材的抬棺木,可奇怪的是那黑色的棺材陷在泥地里,無論這群漢子怎么用勁,那棺材卻紋絲不動。
很多人發現這一幕都好奇的涌了過來;沒有秩序的人們將棺材圍成了一個圈子。人群嘰嘰喳喳的議論個不停。
這時,司儀(主持法事的人)連忙擠了過來,見得眼前一幕,以為是路太滑抬棺的人不小心才將棺材摔進地里的,又看到幾人抬不起來,便覺著應是棺材陷進泥里,招呼著幾個漢子上去。
然而,幾個漢子上去之后,棺材依舊無法抬起,似乎被土地吸附住似的一動不動,這時有人發現可能在棺材摔翻時候棺材被震開了條小縫隙;從棺材縫里透出了一股黑色的血水,血水淌在泥路上,一股子惡臭就此散開。
那是一股惡心的令人眩暈的臭味;尸臭味,有人一發現,抬棺的人便是立即退開,生怕尸氣入體,沾染上什么病癥。
圍觀的人見得抬棺人散開,也退后了數米;眾人眼巴巴的看著棺材橫在泥路上,不敢靠近;
人群里,那些帶孩子的家長帶著孩子迅速的離開了現場;而我們三個也被人群擠到了院子里;出于好奇,我們三個爬上了院角的柴堆上,看著熱鬧。
棺材擱著是不行的,錯過了出殯時間!這在農村可是大忌諱。
在死者家人儀仗的嚷嚷下,幾個漢子才找來了毛巾捂住鼻子上去檢查了棺材四周一遍,發現原來是棺材蓋上的一根棺材釘被剛才那一震震松了。
有人從我家里借來了錘子,幾下下去,那棺材釘便被釘了緊,而后眾人再抬動棺材,然而棺材依舊無法被抬起來;
同時棺材上的那只公雞也不安的揮動著翅膀,一心想逃離的模樣,不過無奈于腿被繩子綁縛著,想逃跑也逃跑不得,只得在棺材上咯咯咯的叫著,掙扎著。
事情有些古怪了,這時司公子(做法事的人)湊了上來,他先是用紅紙封住了那滴著血水的口子,隨后圍著棺材轉了幾圈,嘰哩呱啦的念了一段聽不懂的話語,之后叫幾個抬棺人向棺材磕了幾個頭,便讓幾個大漢去抬。
當時我父親也在這些抬棺人的序列里,所以我格外的記得當時八九個男人抬著棺材使了半天勁,臉紅脖子粗的都沒有抬起來。
而司公子也沒了辦法,眾人竊竊嘀咕著老人怕是不舍得走了種種;幾個家屬聞言繞著棺材就是哭訴,棺材卻始終抬不起來。
時間也過去了十來分鐘,家屬圍在一旁急的團團轉,一些女人男人則是忌諱的離開了現場,更多人則是好奇的湊著熱鬧。
這時終于有人從內村里找來了王婆,王婆是村子里的老巫婆,會些去災去病治邪的本事。
王婆晃悠的走到棺材旁,眾人紛紛避讓,很多原本感覺驚怕的人也是又重新湊了上來看熱鬧。
便見得王婆點上了張黃色的符紙在棺材前自言了一會,接著在那棺材頂上嘀咕了一陣,又摸了摸那只雄雞。
便不知道從哪里刮來一陣風,吹得頭頂的榕樹沙沙做響。樹葉自頭頂撒落,打在棺材蓋上,棺材蓋上的公雞也安靜了下來。
之后王婆再叫人抬棺,驚奇的事情發生了,幾個漢子上去一抬,棺材便被輕而易舉的抬了起來。
人們紛紛議論著散開,出殯隊也趕著時間上山去了。
直到下葬也沒有再發生什么,倒是據當時抬棺的父親所說,在棺材下土時候從墳坑里爬出來了一條黑蛇,也是嚇了他們一跳,就有人準備上前用棍子將其敲死,司公子卻連忙制止,連說打不得,也就放走了黑蛇,當然這是后話。
我和哥哥小胖三人見得出殯隊遠去,則是下了柴堆,湊近了那剛才棺材滑倒的地方,便見得一個正正方方的泥印很是明顯,空氣中還能隱約的聞到一股淡淡的尸臭味。
“臭死哩!”小胖的嗅覺比較敏感,聞到空氣中的味道直直伸手在鼻子邊扇了扇說;小胖,因長得有點敦實小胖而得名;是我們隔壁鄰居家的孩子;因山腳下唯獨我們兩家人,所以自小我們便是在一起玩耍;
“是啊,比猴子襪子還臭”我哥已經十一歲了,比我高了一個頭;在我們幾個孩子中屬于孩子王的存在。
而我便是他身后的那條跟屁蟲;做為跟屁蟲,我思想覺悟還是很高的,所以和小胖一起認同的點了點頭,而猴子則是我們的另外一個玩伴,由于他長得比較瘦不拉幾的,大人說他跟個瘦猴子似的,所以我們便叫他猴子。
而且猴子這人比較邋遢,幾個星期才會洗一次澡,襪子更是幾乎不換,奇臭無比;我們一致認為猴子的臭襪子是本村一害。
那時候我們三個十歲十一歲還處于一個頑皮而且好奇心特別重的年紀,雖然感覺臭,但我們還是捏著鼻子湊到了那泥坑旁,四處打量一番。
我們繞著泥坑轉了一圈,都沒敢將腳踩進泥坑,實在是那股液體太臭,怕沾上。
瞧了一會倒是發現了剛才才從棺材里淌出的黑色液體不知什么時候竟然全部滲進了泥土里去了。
明明是濕噠噠的泥地,那液體怎么會全都滲進土里面去呢!實在奇怪!
這問題是我問出來的;我哥也很好奇,而小胖這憨貨倒是完全沒在意。
“嘿嘿!”我哥看著滿地的炮渣又看了看那泥坑處一個小水槽頓時玩性大起。
很快的便從四周炮渣里搜羅來了幾個鞭炮,接著捆在一起,又找來打火機將那些炮都插在那塊泥土上。
緊接著將幾個炮的引線接到一起,再用兩根比較長的引線搓在一團使引線延長。
那時候村子里窮,物質相對貧乏,我們小孩并沒有什么玩具,所以常常會撿一些鞭炮放完后的散炮玩。
我哥插好炮后看向我,意思讓我來點炮;
因為有了上一次他讓我去戳蜂窩的慘痛教訓,所以我拼命的搖頭表示反對。
我哥哥是一貫的欺壓貧苦人民貫了,就想威脅我,我于是以要將上次他讓自己戳蜂窩被蟄得滿臉腫泡的事情真相告訴父母為由來做要挾;我哥怕爸媽打他,所以只能又將打火機遞給小胖;小胖從小就害怕自己放炮,所以一個勁不接。
最后我哥只能自己動手,那捆綁的鞭炮足足有五六個,一旦炸開,混合上那濕噠噠的泥土,肯定會來一個天女散花,所以我哥哥點炮時候也是格外小心,只不過試了好幾次都沒有點燃引線就跑了。
可能也是有點掛不住面子,試了幾次沒點著之后也就不管那么多了,一腳就踏進那泥坑,伸手去點炮。而我和小胖則是識趣的避開了老遠捂著耳朵看著我哥動作;
我哥靠近伸出手去,將打火機點燃,引線被黃色的火苗一燒,迅速燃燒起來;我哥見炮已點燃連忙身體一轉,一個不留意,啪嗒一聲腳下一滑摔倒在了泥地里。
緊接著只聽得:
...啪啪啪啪...
一個鞭炮連環響,便見得稀泥四散,濺得我哥身上到處都是,我哥頓時成為了一個泥人,滿臉滿頭發都是那發臭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