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錯誤的歷史。
不是因為領導的人,是錯誤的,恰恰相反的是,那或許是最具實力和睿智的王,他一個人就能攻克下王國和文明,也因此,才會有那種反歷史的一段故事。
但那是錯誤的。
因為大家都死了,什么都沒了。
被聚集起來的人們,被單純的征服掠奪所捆綁的人們,因為那個人的手段而牢牢抱成一團,那中間發生了很多的事情,很多讓人不安的事情。
其實都明白的吧。
善戰的蚩尤也好,善謀略的公孫姬也好,甚至是整天叫囂著那個人是個死變態的赤松,或者是有些天然的旱魃,乃至有些木訥的姜承,包括他自己,都明白,這是一個有結局的夢。
但還是不去想,因為如果主導的是那個人的話……就沒問題。
只需要將力量和忠義毫無保留的奉獻就好了。
被二次拯救的生命,已經不止屬于自己一個人了,早已在心中發過誓,會為那人浴血奮戰直到神魂俱滅。
但還在體驗著的時候,結果就突如其來了。
所有人里,實力最強的是他。
但最沒有擔當,最懦弱的也是他。
沒有阻止昔日的同伴自相殘殺,他只是重復著自責和悔恨,那是無處發泄的感情,因為同伴已經死了,而敵人也死了,只能抱著剩余的,甚至逐漸變質著的忠義恍惚的活著,尋找著遺留的一切。
不錯。
自己沒有資格做他的學生。
就連臣子……恐怕也一樣。
而這樣要溺死的人,卻又見到了他,驚喜中也還帶著自責,因為只剩下他們了,既然這樣,更應該盡那些人再也無法做到的責任。
哪怕一個人也好,他也要扛起曾經大家共同做的名為始東氏的這個夢,尊敬的稱呼他為王,為他南征北戰。
這是錯的么……
是讓他失望的嗎……
看著自己的通神扭曲的蜃樓中,那個木然的幻影,那個打心底尊敬的幻影,他抓不住任何東西。
是啊,王已經是羅馬暴君的臣子,也是不列顛騎士王的灰騎士了,三千世界.神話漢土,那就是最佳的回答了吧,站在那之上的,是叫易哲的人,只是這個人,恰恰正好是始東王而已。
早就該察覺到的,之前對話時,他有些擔心的語氣。
‘我希望你能找到其他的生存意義……’
夢已經醒了很久了,所有人都醒過來了,連王也一樣,唯獨他,還緊緊的咬著牙,弓著腰,扛著那已經消逝了的東西。
但其實有一點是很簡單,很容易想明白的東西。
始東氏不是他一個人就能全部承擔下的,一個人,怎么可能代表著那些人那些年。
這扭曲的蜃樓,扭曲的極意,其實也是他自己扭曲的內心,那木然的,王的幻影,那木然的,師兄弟的幻影,那木然的,那片光景,原來他又做了第二個夢,一個人臆想著,灌注著無意義的感情。
甚至最終達到了通神。
但這,卻證明了,他的扭曲和糾結以及痛楚到底是有多么的深入心臟。
面對朱月的時候,心像意念沒有展開的完全,所以,東王才會沒發現這一點,而那過后又過了幾百年,愈加沉重的心和渴望,最終達到了這種地步。
時隔這么久,在敵人的面前施展,卻被別人一言道破,甚至東王也被稱為愚師。
自己,果然……
碧血劍從他的手間滑落,劍尖刺在馬路上,鋒利的刀刃像是插入了奶油一樣徑直插入進去,就這么倒插在他面前的地上。
一人之王,和一人之臣。
王已經露出了反抗的獠牙,當斷則斷,臣子卻打著不由心的理由,只是冠以忠義來補充已經不完全的生存意義。
錯了,黎墨深深的閉上眼睛。
但是,卻不甘心。
環繞在他周圍的,是那些不存在了的人和物,模樣、動作、舉止,都很像,都很像,但是,卻不是,只是他自己的遐想,但是,很不甘心。
多希望你們……是真的啊。
他睜開眼睛,看著沒有異動的李書文,緩緩的伸出手,重新拔出著碧血。
但還是要殺。
“東王不是愚師……蠢的人是我。”他小聲的說。
但還是要殺。
“這一劍,我還是會斬下去的。”
那些停滯著的木然的風景蜃樓,開始轉動,錯誤的心,達到的扭曲的通神,依然開始了轉動,而這一刻,他心中只有著決然。
李書文看著他,或許自己也想起了什么吧,想說什么,最終只是輕輕嘆了嘆氣,手中的大槍習慣性的耍了個瀟灑的槍花,他看著自己變得淡薄的左手。
自己的子孫并不是魔術師,所以,他都是在用自己的固有魔力。
但他是純粹的武者,從來沒有接觸過魔術,幾天的消耗,加上剛才的戰斗,他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了。
“你不會對我他怎么樣吧。”李書文說,指的是在他們遠處,身子縮在巷子一角的那個小伙,那個人露著擔憂的表情。
“與他無關,澤爾里奇最終會把他送回自己的世界的。”
他選擇了相信他,李書文輕輕挑起槍尖。
“那么來吧,讓我看看你的這一劍。”
黎墨沒有回答,只是揮下了碧血,而那如同老電影般的泛黃的景色瘋狂的傾瀉著,是足以讓人的心都在那漫長的時間中腐朽的沉重,是擋得了劍,卻擋不了那心意的通神,看著那讓人唏噓的一幕。
李書文也贊揚出聲。
但他也沒有放棄,哪怕已經到了靈體自然消散的邊緣,他也要最后刺出這一槍。
“師祖……”
有些害怕的聲音細細的傳來。
“小家伙,跟你這幾天我還是很開心的,回去之后,記得好好練功,知道了么?”李書文沒有什么不舍的說。
“我會的!我一定會的!我還要練師祖的槍!”
“有志氣。”李書文哈哈一笑,他朝著不言的黎墨大聲的說,“來吧!”
神槍……無二打。
殷紅的槍頭筆直的指著那個人舉劍要斬的人!
黎墨揮下了劍,沒有那標準的,易哲教導的拔刀的姿勢,而是簡簡單單的揮劍,從上到下,小孩子玩耍木棍一樣的隨意,但即便如此,那些足以讓人沉淪的蜃樓都化成了一道道光影。
李書文抿嘴微笑,沒有任何的懼怕,對著那片心像,就要打出自己的最后也是最強的一擊!
但是……
心像碎了,蜃樓破了,坍塌的是那些滾滾河流一樣的泛黃景色,山塌了,海干了,人物們化作了飛灰一點點的剝離消逝,黎墨在那中間,抬頭看著逐漸在毀滅的通神的極意。
“你……?”李書文的槍在就要動的時候被他按住了,他驚訝的看著那一幕。
自己,毀了那片宏大的心意么。
黎墨的那一劍,砍得不是李書文,而是他自己的心。
“我,也該醒了……”黎墨淡淡的說,他伸出手,接過那崩壞的,星光般的碎屑,在他掌心中閃爍了一會微光,然后就消失不見。
真是的。
這個夢,做了,很久,很久啊。
李書文看著那個年輕的人,露出著老人才會有的疲態,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槍,而這時,他的身體也在逐漸散發著柔和的白光。
我也要到極限了啊。
他靜默了一會,開口說。
“或許,我之前的話,說的有些重了。”他看著那個人,“但是,沒有師傅會想看到死士一樣的弟子,這是真的。”
‘我們都叫他老師,黎師兄,為什么你卻一直叫東王?’
帳篷內,蚩尤疑惑的問他。
‘我只是覺得,我沒有那個資格吧。’
黎墨的心里,流動著最后的暖意。
是的,即使君主與臣子的關系和故事已經消失了,但老師和學生……這一點從未變過。
“到頭來,這次的戰斗……有些意味不明了啊。”他看著越來越模糊的李書文。
“還好,我倒是不覺得有什么,能回來看看自己的后人,看看已經和睦的年代,我已經很滿足了。”聲音也飄飄然的。
“而且,即便有些偏,但你們的師徒之情是真切的。”
“師傅們,有時候也會有些固執……到那時,就是我們這些弟子的職責了。”
這是他最后留下的一句話,黎墨看著已經不在那里了的武者,瞥了一眼似乎眼眶濕潤的小伙,他慢慢的從衣服里掏出一個黑色的皮夾。
“幾天后,澤爾里奇會送你離開,在這之前,不要餓著了。”
他將皮夾丟給了那個人,就轉身慢慢走過了那碎裂了的馬路,朝著回去的方向。
真希望,做一個真實的夢。
再那樣的,攻陣一次。
或許……
會有機會吧。
黎墨摸著自己的胸口,露出了久違的,輕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