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綣綣：

卿卿吾愛，這封信大概你永遠也不會看到了，但我依舊要寫，以此緬懷無盡余生。

慕曉傾，傾傾，墨梧，阿默，沈雅，沈鳳棲，綣綣……

究竟我何其有幸，才能遇見你，千萬年的歲月長留，如何能算作無情。

我至今記得無數年前的相知，那是漫漫仙途中極短暫的一段時光，卻因有了你，成了亙古的思念。

愛上你之前，天下人都謂我年少風流。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我自己都自認瀟灑。

你是將府千金，我是云國皇子，我們指腹為婚，我們天生一對。

我本以為我會討厭你的，當時輕狂驕傲如云楚漓，要的是紅顏知己，溫婉佳人，縱你絕色之名冠絕天下，我也不喜一個刀劍染血的將軍的女兒。

那時你從小就很喜歡黏我，當時我只以為你是真看上了我這個虛有才名與一副好皮囊的當朝皇子，于是我一直都不怎么搭理你，每日詩酒放誕，并不顧身邊小尾巴一樣跟著的你是否能夠適應。

后來你長大了，二八年華，人們稱贊你“天下第一美人”，一時風頭無兩。而我正直弱冠，云皇尋思著我也大了，便想起了我們的婚約。

彼時你已經纏了我十年，十年，我覺得我是被你的美色所迷，不然身份尊貴的皇子為何這么多年來對別的女子沒有分毫興趣。

我們成親時，紅妝萬里，云國舉國歡慶，云皇甚至下旨大赦天下，儼然將我們當成了未來的帝后看待。

你穿嫁衣真的很美，那時正值牡丹盛開的時節，牡丹朵簇國色天香，而你只是一個笑，便傾壓這滿地絕色，傾國如你，舉世難尋。

我大概就是那時愛上了你，也或許是更早的時候，軟軟糯糯冰雪聰明的小姑娘傾傾便吸引了我，而我猶不自知罷了。

那時我著實體驗到何為歲月靜好，亦是我這千萬年來，生命中最難得的美好光陰。

你彈琴，我吹笛，你舞劍，我合曲，你練武，我便與你對練……流仙劍，小雅琴，驚吟劍，雪玉璃，原來早在那一刻便注定了夙世的羈絆吧。

我那時自認尚算明君。而那一月，風國的兵馬勢如破竹，云國竟無力反抗，就好像我這么多年來苦心孤詣的布置都付諸流水。

后來兵臨皇城，你竟然揮一揮手便讓滿城人煙昏沉。在昏迷的前一刻，我心中想的竟是：原來是你，也罷，你想要這江山，我又有什么不能給的呢？

倏然驚覺我竟已情根深種，還來不及細思，我便墮入了昏迷狀態。

我醒來時，皇城的天還如之前，一碧萬頃，藍的讓人心曠神怡。我微微驚訝，隨即卻又釋然，你終究，還是不舍的吧。

無論如何我也沒有料到，不過幾個月的功夫，你竟然死在了大火中。

我得知這個消息時，表情一定一片空白，內心則在笑。

苦笑！

你又有什么舍不得呢，不過短短十幾年光陰而已。我一世悵惘，不過只是你一場劫數而已。

再相見已隔幾十萬年，你光彩萬千，咄咄逼人。

你把一切都告訴了我，原來我念念不敢忘的一生不過是助你成仙的情劫，目的那樣明確，以致涼薄的像是冰雪。

可是你說你愛我，那短短二十幾年的相處時間成為了你的羈絆。

我不信的，時間永遠是最好的藥，七十萬年絕對足夠你忘記我。你是仙人，壽命悠長，且你是那么美的姑娘，天下傾絕，必然有很多仙人向你示好，怎么會流連微不足道的我。

約莫這數十萬年，只有次次輪回千方百計躲過孟婆湯，日夜描畫你容顏的我才會記得曾有過那樣一段美好的時光。

甚至就連我，再見你時，也沒了你當年初初離開時那愛恨刻骨的感覺。

綣綣，那時你施法抹去我的記憶，你說你是阿默，又是宿命一般的劇情，我又愛上了你，如癡如醉，如癲如狂，一如當年。

你擅煉器，我擅煉藥，相輔相成天生絕配。我們一起修煉，漫游大陸，世間縱逍遙。

直到那一天，你煉制出了四樣上神器：

流仙，雪玉璃，小雅，驚吟。

為上神器作注需用真名，于是我眼睜睜地看著你用意念刻畫出的名字：墨梧。

就像多年一場大夢，一朝忽醒。

一切都不一樣了，那埋藏在心底的記憶蘇醒，我無法面對真相，我驚恐，我慌亂。

你是慕曉傾，我可以與你琴瑟在御，歲月靜好，你是阿默姑娘，我可以和你共同修煉，成就仙侶佳話。可是你是墨梧上神，下凡歷劫的天界上神，如此我怎敢與你相知？

我們之間豈止隔了山海天闌？你是神，我卻只是一個小小的修士，終極一生都未必能登臨神境。我怎么敢耽誤你大好仙途？

我離開了，你極怒，天下無我可藏身之所，我被你帶回天界。其實你怒容也是極美的。

那九百萬年我經常閉關，一是為了提升境界，二是為了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可以肆無忌憚地想念。

癡妄如我，在那段幾乎無際的歲月，日描夜摹你傾世容顏。

我未曾料到，九百萬年也未讓你放棄執念，你偷了司命酩酊的星羅秘境，用去萬年道行，為你我編制了一個幻境。

終是宿命，無可避免，即使換了再多的身份，我依舊愛上了你，以顧流歡的身份，愛上了綣綣。

幻境著實美好，美好的果真就不真實。綣綣二字，在幻境里二十不到的年歲，我偷偷描摹過無數遍，小師妹的音容笑貌，我提筆繪過無數次。

二十年間我畫技進步神速，而畫中的女子永遠只有你，在幻境里，你十五歲時我送你的那本畫冊，是我在每兩年里所畫的畫中，挑選出最好，最美的你，以贈卿卿。

幻境又太過真實，倏忽間我再也無法忘掉你了。到了夢醒那一刻，記憶再次復蘇，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是真的愛你，興不起一絲一毫的不臣之心。春秋千萬種，只為你附庸。

我也知道了，至尊至貴的墨梧上神，竟然真的愛上了我，不是為了成就無上神境，僅僅為了我這么一個人。

那九百萬年的時光里，我修至上仙巔峰之境，只差一步便可成神，我那樣努力想要與你并肩。

可是我不能，就在進入星羅幻境的前一天，酩酊她發現了你的舉動，卻不敢阻攔你，只得悄悄過來找我，甚至破例給我看了你的命譜。

此生不能得深情，否則必傷人傷己！

呵呵，怎么會這樣？在我終于快要追趕上你的腳步時，命譜卻像晴天驚雷一樣，砸碎了我的美夢。

后來，幻境碎了，夢醒了，我推開了你的手，冷冷地看著你失態的容顏，并不敢露出一絲不舍，即使早已心痛如絞。

在你走過時，我終究忍不住，無聲地說了一句，綣綣。

你聽不到的吧，我不敢喚你傾傾或是墨梧，我只覺你是綣綣，心心念念，繾綣難忘。

那是我最后一次那樣喚你了吧，我知道我再不會喜歡其他姑娘，日后只有你能在我心上，我愛你，我從來不敢對你說，但絕對不假。

因為我愛你，所以我們不能在一起，你是我心上最遙不可及的星辰，只可思念不可言說，漫天璀璨不及你。

綣綣，你說賜我一場情劫，我便心甘情愿，永墮其中便罷。

綣綣，綣綣，綣綣……

——顧流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