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塹說：“十年前，前閣主逝世，我遷入萁山，就發現了這個地方。那時黑風洞遠沒有現在的規模，只有為數不多的幾路人在此操練，也沒有戰馬。但最近兩年，這里人員活動逐漸密集，每天都能聽見沖鋒陷陣吶喊的聲音。十天前，也就是主人入梵音閣不久，我看見閣主和夫人出現在這里，并進了黑風洞，雖然他們當時蒙著臉，但我能感知到他們的氣息。而且，黑衣人對他們好像很是禮遇。”

“閣主和夫人來過這里？你可聽見他們說了什么嗎？”清音很是驚訝。

“這個我無法聽見，我無法和他們達成心意相通。這一生中，只有主人你和前主人，前閣主三人能心意相通，互相聽懂對方的心聲。”天塹說。

“嗯，是這樣。”清音奇說，“那他們聚集在如此荒涼的萁山之中，要干什么呢？”

天塹說：“或許，就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曾經聽前閣主說過，梵音閣屬于新教的屬下，為新教總壇提供糧食和軍備。新教曾經協助大夏朝庭穩定天下，享有共享天下的權力，但后來朝庭出爾反爾，取諦了新教，并殘殺了大量教眾。新教余眾遁入梵音谷，建立梵音閣，而新教總壇就遷入萁山，誓言有朝一日要重返天下，報仇雪恨。”

天塹繼續說：“但兩百多年過去了，大夏一直處于巔盛時期，帝國的各方面都紅紅火火，無瑕可擊。歷任閣主與新教教主都無法打破既有的原則入世，所以日漸頹廢，豪氣也不再。前閣主更是一心鉆研秘技，誓把梵音閣打造成天下最富幸福的世外桃源，不與天下相爭。前閣主是位好人，能受到所有人的尊重，但好景不長，前閣主突然病逝，接任的聞西風閣主城府極深，其夫人蕭紅鸞更是在人間擁有寵大的后臺。幾年來，兩人從深藏不露到大有問鼎天下之勢，天塹猜測新教出了一位極厲害的教主，把握了一切，其智慧和手段足以讓全天下顫抖。”

清音聽得心內也有悸動。她失去了記憶，但也隱隱覺得，是新教突然崛起，對天下并不是一件好事。

清音說：“天塹，那你帶我到這里來，跟我說這些事，是想告訴我什么呢？”

天塹說：“主人，天塹帶您來這里，就是想告訴您，梵音閣不同尋常，其中隱藏的秘密不可計量。閣主消除了您的記憶，閣主夫人更是蛇蝎心腸，主人生性善良，溫良如玉，天塹害怕主人會被他們計算，或被他們控制，做出違背自己意愿的事來。所以，主人您如果能離開，還是盡快離開為好。”

“可是，我又能到哪里去呢？”清音憂傷的說，“我也知道，這里非我久居之地，但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又怎知自己來自何方呢？”

天塹說：“天塹送主人離開梵音谷，暫住人間，雖然人間兇險，但好過被梵音閣利用。您入人間后，就可以慢慢的尋回屬于自己的東西。”

“也就只能這樣吧！”清音說，“但愿一切不是我們想的那樣，不然朱雀領主這一頭銜，對我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主人但行自己的事，做自己，無愧天下，即是最真！”

“無愧天下，即是最真！”清音喃喃的說。說實話，她的心智，她的見識，理解事物的能力，還真不如一只巨鷹。

清音說：“天塹，你說前閣主是位好人，但突然病逝，可是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

天塹說：“是的，天塹曾經也這樣認為，也一直都在尋找其背后有可能的陰謀，可是終究一無所獲。新教教主是個秘，一個可怕的秘，天塹在萁山住了這么多年，連一次都沒有看到過，哪怕遠遠的看一眼。”

清音看向黑風洞，不知什么時候從萁山谷中涌現一重黑霧，撲天蓋地的籠罩住開闊地上空，包括附近的山脈和黑風洞。操練的甲兵和戰馬不見了，唯有冽冽的風帶來了時斷時續吶喊沖擊的聲音，如鬼域之魅，飄蕩于谷中，懾人心魂。

清音不知道，今天見到的這些，對她意味著什么。她不想想太多，不想那么累，這人世間的一切，真的說不清道不明，她只想有一個安靜的地方，以自己的心過自己的生活；可是，有些不屬于她的東西，卻總是如影隨形的跟著她，揮之不去。

風，吹過石峰，透骨清冷。

清音收回遐想，回到現實。她努力平復心情，說：“對了，天塹，你說你離開梵音谷，遷入了萁山，那你現在住在什么地方，可否帶我一去？”

“這個……”天塹有些為難，“我們蒼鷹，喜歡獨來獨往，居住的地方視為秘境，即便親如主人您，也不想多加透露。”

“這樣呀，那好吧！”清音無奈的說。

天塹想了想，又說：“不過，我可以帶主人去看另一個地方。”

“什么地方？”

“主人，你上來吧！到那里就知道了。”

天塹張開翅膀，蹲下，清音便跳到了它的背上。

天塹展翅高飛，越過高峻的山峰，很快進入了萁山的縱深處，在一峻嶺的峰尖，它停了下來。它遙望著對面一片直壁的直插云天的山崖，忽然一聲尖嘯，隨之悲哀的凄啼，眼角涌出淚珠。

清音驚覺，急問：“天塹，你怎么了？”

天塹說：“我們蒼鷹遨翔長空，不把任何困難放在眼中，可是這一件，卻是我們終身的遺憾。主人救我時，空中依稀還有我們的同類，但到現在，整個萁山，除了我，再找不到第二個同類。三年前，我的伴侶，因折羽戟沙，撞上對面的山崖身亡，我本想隨它而去，只因心中還存著要尋找主人靈識的重任，才茍活了下來。主人封號南山孤鷹，現在的天塹，才真的是一只孤鷹。”

清音聞得，也是一陣悲從中來，她抱著天塹的翅膀，一時淚如泉涌。

如天塹般的巨鷹，是上古遺留下來的物種，因體型龐大，性情兇猛，是天空的霸主，終生幾乎沒有天敵。它們的壽命極長，可以媲美人類，但它們的繁殖能力極差，一生只能撫育幾只后代，且多為夭折。它們對愛特別執著，往往伴侶的其一身亡，另一只也不茍活。這些不利的因素，加上因為人類活動，濫采伐木，持續的獰獵墾田，造成山中的食物減少，如天塹類的巨鷹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天地，數量急劇減少，以至到了今日，天空中幾乎看不到巨鷹飛翔了。

天塹的伴侶，是天塹離開千峰，墮入梵音谷有幸相遇的同類，它們本想在萁山筑巢長住，繁衍后代，奈何命之如此，幾代小鷹皆無成活。母鷹眼望著自己的孩子一次次夭折，悲慘之極，在一個碧空萬里如洗的日子里，迎著巳時剌眼的天芒，一聲凄泣的尖嘯，一頭撞向參天崖，結束了傲驕的一生。

天塹再度起飛，帶著清音，饒著參天崖飛了一圈，然后回到梵音閣，后山勿忘我草地。清音下來，以手撫摸天塹的巨羽，依依不舍。

天塹說：“主人，明天此時，你把瑤光琴帶好，我送你出谷。”

清音點頭，天塹仰空一聲尖嘯，展翅高飛，在空中盤旋數回，一頭沖向萁山。

清音回到竹舍，經過勿忘我竹欄，忽然有些不舍，她的全部記憶都在這里，說要離開，忽然這心里有些忐忑，不知自己將要走向何方。

青蘭和月兒進來了，看見清音，一陣欣喜；青蘭拉住清音的手，抽泣的說：“清護法，你這半天到哪兒去了？我們都急死了。”忽然發覺自已越禮失儀，趕忙松開清音的手，后退兩步，低著頭，捻著手，有點無所適從。

清音笑說：“我只是和天塹出去轉了一圈，這不就回來了嗎？看把你們緊張的。”

月兒睜大眼睛，不可置信的說：“清護法和天塹出去了？”

“是呀！”清音說。

月兒不無羨慕的說：“清護法真好，天塹這只神鷹，南山孤鷹都不曾駕馭它遨游長空，而姐姐初次見它，它就帶著姐姐飛上九天，如此神緣，普天之下沒有第二人了。”

清音奇說：“南山孤鷹不曾駕得天塹？”這可奇了，南山孤鷹不是天塹的主人嗎，天塹為何不帶他遨游云天？

青蘭接口說：“聽說南山孤鷹是為神人，身高九尺，膀圓體壯，其身格豈是姐姐的數倍！天塹就算最為神鷹，也是帶不動他的。”

清音聽得笑說：“這么說，姐姐可算幸運了，和天塹真有神緣。”

青蘭輕笑說：“天下的人都會羨慕清護法。”

月兒說：“清護法您是不知道，您是開心了，可我和青蘭就慘了，找不到您，又不知道您去了哪里，要是讓夫人知道了，非打死我們不可。”

清音忽然心里一沉，心想：如果我和天塹真的離開了，青蘭月兒會不會和如煙水妍一樣，因為我而死于非命？

清音不敢想像，自己已經害了兩個人，萬不能再害了青蘭和月兒。這梵音閣的規定真是可怕！她拉住青蘭和月兒的手，說：“你們放心，我以后再也不會不打招呼就離開的。”

青蘭和月兒高興的連聲說：“謝謝護法，謝謝護法，我們姐妹決定了，您走到哪里，我們就跟到哪里，一直陪著您。”

清音心里苦笑，你們知道什么呀！我能去哪里？前路茫茫，你們跟著我行嗎？

青蘭說：“夫人把我們賞給了清護法，清護法就是我們姐妺的主人，從此以后，我們生是清護法的人，死也要和清護法在一起，永不改變。”

清音笑說：“沒那么嚴重！”

月兒說：“護法還沒吃飯吧！您稍等，我們去給您準備。”

清音點頭，青蘭和月兒走了。清音立在窗前，遙望桃林和遠山。她的眼中，含著淚水，心中有一陣子惆悵。自升任護法以來，就沒有見過落夢和安然等人，還有閣主，也許他們太忙吧，無瑕顧及自己。再說，自己就是個閑職，那些堂主呀長老呀什么的有事也不用向她稟告。那梵音閣升自己為護法，又是什么目的呢？夫人要我學禮法和心術，又是干什么？她想起天塹的話，還有夫人說的以后到了宮中；她知道了宮中是怎么回事，那是皇帝或者國王住的地方。難道……她周身泛起了寒氣。

入夜，清音輾轉反側，不能入眠。果真梵音閣要利用自己，讓她入宮侍君，這是萬萬不能的。要想不被控制，唯有離開梵音閣，趁他們還沒懷疑到自己的心思，依天塹的話，趕快走！

可是，我走了，青蘭和月兒怎么辦？她們真的有可能會被夫人打死。這樣可不行，青蘭和月兒那么好，我不能害了她們。

清音直眼看著天隔板，想要求個萬全之策。

對了，我就直接去跟夫人說，想要和天塹去人間走一回，也多經歷些世故，完事后馬上回來，這樣夫人不會生疑，青蘭和月兒也無罪。雖然梵音閣明文不許人出谷，但身為護法，已有諸多先例，可以去人間走動。

清音想好了，這心也放寬了，就合上眼，居然很快就睡著了。

第二天，早餐后，清音帶著青蘭和月兒入梵音主閣樓找到閣主夫人。清音說：“夫人，清音想和天塹去人間走一回，多了解一些大夏民情，有請夫人批準。”

夫人說：“這樣也好，天塹已十年未出谷，今天有你相伴，也應該可以出谷了。你以現在的修為，到人間走動，終不會負閣主所望。”

清音倒是吃驚，沒想到夫人會這么快答應。她看著夫人，一時不知說什么才好。

夫人說：“我已答應，也不必和閣主相商。清護法，你準備什么時候走？”

清音說：“我和天塹說好了，今天巳時出發。”

“那就趕快了。青蘭月兒，你們兩個去準備行囊，送送清護法。”

“是，夫人。”

青蘭和月兒去了，夫人說：“清護法，我就不送了，你自前去。從你踏足梵音閣開始，我就知道你必不會久居于此，你的宿命已定，天下之大，終有你清音施展抱負之地。不過你到了外界，須時刻謹記梵音閣規定，不得逾越！”

“是，清音謹記。”清音頓首說。

很快，青蘭和月兒準備好了包袱，里面衣食錢物俱齊。清音背上包袱和瑤光琴，沒有驚動梵音閣的任何一個人。青蘭和月兒陪著，三人看了一眼竹舍，便就出了門。

月兒憂傷的說：“護法，您真的要走嗎？能不能帶我和青蘭一起走？”

清音笑說：“這怎么可以，夫人可沒答應。再說，天塹只能帶一人，你們是出不了谷的。”

“可是，我們會想你的。”

“我也會想你們的，但我不在梵音閣，你們記得要好好保護自己，不要讓自己受到傷害。”

月兒說：“我們會的，我們在竹舍，等著護法回來。”

三人來到后山勿忘我草地，天塹已在那里等候。青蘭和月兒看見天塹那雙犀利的眼睛，嚇得不敢向前，就在離開三丈遠的地方站住。

清音笑著，走近天塹，跳上了它的背上。天塹展翅起飛，巨翅扇動的勁風，吹得青蘭和月兒幾乎站不住身子。

青蘭努力的大喊：“護法你要早些回來呀！”

清音揮手大聲說：“放心啦，我會回來的，你們快回去吧！”

天塹一次直上云天，朝著東南方向，梵音谷的上方飛去。

無盡的河山，在云間隱現。清音看見了湖泊，滿山遍野的竹林，以及低飛的云雀仙鶴，還有草地上奔跑的牛羊。在山的那一邊，還隱約看見有連片的房舍，有人在田間勞作，還有人騎著馬在大道上奔跑。風在呼嘯，云在飛騰，低山的谷間有霧氣升起，山林和石峰在霧間隱現……

人間這么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