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煙雨南朝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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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南朝作話傳，傷心血淚灑山川。

桃花嬌笑獨夭夭，偏有蓮花并蒂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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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郊，夜，沉甸甸，壓在心頭，讓人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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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快馬已備好。”秣艾抿抿唇，一臉堅毅。

剛從獄中脫身的侯方域一襲玄色斗篷披身，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接過秣艾手中的馬韁，利落地翻身上馬。

“朝宗······”暗中有人制止了他的動作。

陳定生幾番猶豫，還是說了出口。“揚州已被圍了三日，別說城內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也休息進去。你，可想清楚了？！”

“定生，我現下只能逼迫自己別想太多！”聲音低啞，滿含苦澀。

他不能想，不敢想，萬一······萬一她已經······腳蹬用力，馬兒吃痛，嘶鳴一聲揚蹄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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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秣艾疾呼，上馬追去。

吳次尾默默遞過馬韁，陳定生搖頭接過。二人翻身上馬，義無反顧地沖進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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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光元年四月二十四日，揚州城外，烽煙起，殺氣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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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頭，殘士老兵萎靡不振，目光空洞。

圍城三日，城內食糧緊缺，救援無人。揚州城內僅有的三千兵馬士氣低落，人人自危。死守，如何守得住？！

一陣腳步重重，精疲力竭的士兵俱都是強提精神，向來人投去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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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可法一身鎧甲，手扶長劍，步伐沉重地踏上城頭。一眼掃過，暗暗皺眉，恐怕快到極限了，人心瓦崩·······

“中將何在？”

“末將在。”史可法身后一將出列，恭敬應道。

“點齊人馬！”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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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可法緊鎖眉峰，看著下方三千人馬，厲目決絕，揚聲高吼。“兒郎們！本帥知曉，你們都是有血有淚的好男兒！告訴本帥，你們怕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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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聲回蕩，震斷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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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有人嘶喊出聲。

周圍漸漸響起應和，一聲高過一聲。

“怕！”

“當然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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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很好！你們怕死，難道你們的家人不怕嗎？對他們來說，你們是天，是家里的頂梁柱，是能為他們抵擋一切的人！回頭看看吧，你們的身后是你們的家人，是你們拼死都要保護的家人！兒郎們！回答我，怕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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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

“不怕！”

三千人馬，喊聲悲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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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可法喉間微哽，提臂縱呼。“兒郎們！好樣的！守住揚州，守住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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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守！死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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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誓死一戰，將士何在？”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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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人馬，一千迎敵，一千內守，一千外巡。”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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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陣不利，守城。”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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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城不利，巷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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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戰不利，短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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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接不利······自盡。”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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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經暗了，楊州城外戰場上空肅殺之氣沖天，偶爾驚眠的烏鴉呱呱叫著飛走，憑添一分死氣。

清兵駐地十里以外，四道行色匆匆的身影突兀地闖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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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宗，不能再靠近了！再往前，便會有探子發現我們。”陳定生一把扯住一味前行的侯方域，眼中有了焦躁。

侯方域頓住身形，四日的奔波臉色青白的可怕。回顧一眼，琥珀色眸子更加晦暗。“先在此處歇息一晚，調整好精力······揚州城外可有地形隱蔽之處？”

吳次尾動動干裂的唇，聲音愈發冷硬。“廣儲門外三十里處有一梅花嶺，如今正值花季，雖說很是顯眼，但勝在它夠深，易于藏身。”

“太遠了！”

“只有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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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宗，如今這揚州城外到處都是清兵，我們根本不可能堂而皇之地現身，只能先隱蔽好，伺機而動。”

“先歇息罷。”侯方域轉身尋著一樹干，靠坐下闔了眸，不欲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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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定生、吳次尾相視苦笑，都明白了對方眼中的意思，伺機而動？！笑話！揚州城如今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何論他們幾個大活人！況且城未破，城內暫時還是安全的，想必那人也不愿看到朝宗白白送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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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過秣艾遞過的干糧，胡亂吃了，背倚著樹干養精蓄銳的幾人卻是心思各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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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光剛剛破曉，幾人便簡單收拾一番，小心翼翼地隱著身形繞過清兵后方，直奔梅花嶺而去。

梅花嶺，花開正好。逢著對戰，自是無人游賞。

嶺內寂寂，只聞澗水松風、落花鳥鳴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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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沉沉之際，有四道身影終是潛進了梅花嶺。來人腳步不停，向著嶺內深處疾行而去。

深處，梅林掩映的小溪旁，，一粗布裹身的青年男子正彎腰撿著地上的枯枝。男子的身后已經堆放了一小捆的枝干。

男子驀地停了動作，俯趴著將一耳貼在地面。

須臾，皺了皺濃眉，利落起身，將扎成捆的枝干拖至隱蔽處藏好，認準一個方向鉆進了梅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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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悄無聲息地籠罩了大地。

嶺內疾行的四人停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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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宗，我們先歇息一番罷。此處差不多是半山腰了，應該安全了。”

陳定生長舒一口氣，癱軟在地。

“公子，我來生火。”秣艾顧不得歇息，趕忙攏過地上散落的枯枝落葉。

“秣艾，不必了。”

“火光目標太大，隨時可能暴露我們。”吳次尾聲音沉啞，已是快到極限。

秣艾搓了搓手尷尬地規矩坐好，不敢亂動。心中慶幸月色尚好，周圍的情況也能看清！

四人用過干糧，困意襲來，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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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處一雙眼注視著此處的一切，待幾人呼吸平穩，扣緊手中匕首，一個箭步俯沖，摁倒離得最近的吳次尾。

匕首抵上喉間，卻在看清被制住的人長相時，生生撤掉了匕首。“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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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次尾早已驚醒，就著月色看清了來人。“阿一？！”

二人的動靜將其他三人從夢中拉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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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定生揉著眼，驚呼出聲。“阿一！你怎會在此？！”

侯方域指尖按了按酸痛的眉心，無意開口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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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次尾定定地看著侯方域，半晌，一語中的。“阿一是我派給夫人的人。”

眉心的指尖頓住，下一刻，出乎意料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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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宗？！······”

壓著心臟不受控制的顫，失了血色的唇一張一合，吐字艱澀。“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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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一很是不明幾人間詭異的氣氛，卻知曉公子口中的夫人是誰。“就在嶺內。”收好匕首，起身，一板一眼。“我帶公子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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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方域率先跟上，心臟的顫已經轉到了身體上。身側微顫的手，不穩的步伐昭示著主人的慌亂。

秣艾滿臉喜色，亦步亦趨跟在侯方域身后，想扶又不敢伸手。

吳次尾一把拉起碎碎念的陳定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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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擔驚受怕，她躲在此處悠閑地過日子！”

“······”

“阿一為何不傳信給我們，誰才是他的主子？！”

“閉嘴！”叛軍圍城，誰有膽子刀口上營生，遑論信差，所幸······不，萬幸人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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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梅林深處的小溪盡頭，三間竹屋透著微弱的燈光，傳出一聲聲清脆的埋怨聲。

“這個阿一，去撿個柴都要這么久！我要去幫忙，還不準我去。哼，飯菜都快涼了！”

“呵···”窗邊的女子終是忍不住輕笑出聲，促狹地瞧著走來走去的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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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你笑什么？！”青葉忍不住紅了臉。

女子也不點破，淡淡地道。“自是笑該笑的。”

“夫人，你······”青葉動了動耳朵，“哎呀，阿一回來了！”說罷，提起裙角邊奔出竹屋，邊喝道。“阿一，你怎的這么晚才回來？我做的飯菜都涼了······”

青葉瞪大了眼，捂著嘴巴，不敢置信地呆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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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沒有傳來青葉往日的大呼小叫，窗邊的女子蹙了蹙細眉，將手中剛點染上桃花的宮扇敞開，小心地放在桌上，出聲喚道。“青葉，阿一回來了便讓他先吃飯罷。”

屋外無人應聲，女子疑惑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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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方域拖著發麻的雙腿，小心地邁進竹屋，緊盯著窗邊纖瘦的身影。四年了······她瘦了······琥珀色雙眸肆無忌憚地流淌著刻骨銘心的思念，呵，四年了，她怨他么？她還要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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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君轉身，映入眼簾的便是她朝思暮想的人站在屋門處，發絲凌亂，俊顏憔悴，狼狽不堪。杏眼驟縮，卻是抬起素手捏了捏眉心，無奈自語。“又來了······”

糾纏重疊的夢境與現實，穿插其間或真或假的幻影，無法辨認，不愿辨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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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方域心中澀痛，喉間哽咽。“君兒······”

香君怔住，愣愣地看著屋門處的人一步一步穩穩地向她走近。

近得，觸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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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抬起，又放下。還是伸了出去，試探地撫上只在夢中出現的臉。

面頰溫熱，真的！是真的！指尖顫抖，酸澀滲出心房爬上眼瞼，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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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宗···朝宗···”聲音也微微地抖，透著小心翼翼。她怕，怕這一切碎了，怕沒有了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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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色雙眸緊縮，眼前女子杏眼中的茫然好似一根絲線，絞得心臟喘不過氣來。

再也忍受不住，大手攬過女子緊扣入懷。鐵臂用力，似是要將對方揉入自己的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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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是我！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耳邊是有力的心跳，掌下是溫熱的身體。

淚水模糊的嬌容上綻出一抹笑，艷若桃花。“我知道，我知道······你終于回來了，回來了。”

“恩，回來了，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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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流落別離，他終于回到他的歸宿。

四年癡心等候，她終是盼回她的歸宿。

緊緊相擁，不言不語，只心在顫抖，卻密切無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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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染著桃花的宮扇輕顫，與桃色的風合二為一，飄出竹屋，迷了天際，醉了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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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光元年五月一日，揚州城破。督師史可法不降，遂殺。清兵屠城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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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光元年五月初十，弘光帝攜妃臣私逃鳳淮，一夜之間皇城大亂。

五月十二日，江北二鎮劉良佐、劉澤清叛，押送弘光帝與北朝（是時清兵以北京為朝都）。南朝內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馬士英為清兵搜殺。南朝光祿阮大鉞投順清兵，僵撲石上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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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光元年六月，清兵攻陷南京。南明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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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淡如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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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萍水一番親，舊恨新愁幾句論。

漫道浮生無定著，黃河亦有住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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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名妓子，生在南京，長在舊院。

及笄之歲，假母為我賜字淡如。

及笄前，我名貞麗。但舊院里的人從來只喚我貞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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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如，淡如，我甚是喜愛。假母說，你雖長在舊院，但要切記勿要丟了本心。何謂本心，我不懂。

我只知，那歲，鉛華未謝的假母愛上了一位被革職的將軍。是的，愛上。那是假母買醉后親口吐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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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將軍，有妻有妾，來舊院不過是尋歡消愁。

我很是疑惑，假母愛他什么呢。相貌堂堂？可我曾見過比將軍更為英俊的公子向假母獻媚。頗有才氣？假母寢房內確是掛滿了將軍醉酒時的揮毫之作，可將軍的才氣定比不過張天如。

那時的假母，滿眼溫柔，神情郁悴。她說，愛上便是愛上了，并非愛他的相貌堂堂，也并非愛他的才氣。緣由是他，愛上他，才愛了他的相貌才氣，愛了他的一切。

假母魔障了，我覺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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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母的真情深愛阻止不了我的成長。

朔月之后，我開始接客了。

隔簾傳情，纖手弄巧，耳鬢廝磨，曲意迎歡······沒有女子比長在舊院的我做得更好。

除了，嬋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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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母說，嬋娟是沒落的官家小姐。

嬋娟初來舊院時，我便知曉，她有了身子。

嬋娟是不接客的。每日，她只彈琴唱曲。

她不露面，也不見客。日子久了，浪客們便都知道舊院里有一位神秘的琴師，慕名的客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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嬋娟的琴藝是極好的。

若是無事，我必會去她的房內閑坐，聽聽琴，說說話，眼看著她的肚子一天一天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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嬋娟的孩子降生時，假母死了。

假母生無可戀，因為，將軍被刺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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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替了假母的位子。我要護住嬋娟，護著她的善良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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嬋娟給孩子取名綺。生下綺兒后，嬋娟的身子越發差了。

我知她的憂。

生在舊院的孩子是恥，是罪。

綺兒五歲時，嬋娟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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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阮的惡賊強要了嬋娟。嬋娟拼死廢了他。

雪了恥，送了命，最終我還是不懂嬋娟骨血里的尊貴。

綺兒目睹了嬋娟倒在血泊中，大病一場，記不起許多事，幾乎夜夜噩夢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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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年華，彈指即逝。

綺兒終于長成了大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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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費了心思討好恩客楊龍友，求他為綺兒尋一位良人。

綺兒必須離開舊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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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嬋娟的庇佑，恩客竟是尋到了一位世家子弟。

他名侯方域，家境清廉，為人和善，將綺兒交托于他，我是極放心的。

可嘆，綺兒與他成親不足月余，侯子便被阮惡賊逼離了南京城，獨留下綺兒一人。

綺兒像極了嬋娟的固執。癡等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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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載平安，阮惡賊私心記恨，********，盯上了綺兒，竟想強娶綺兒嫁與田仰。

我送走了綺兒，囑她離開南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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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的夜極黑，沉得讓我喘不過氣。

我披了嫁衣，入了田府。我決不能讓我和嬋娟最疼愛的綺兒遭了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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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仰好色，初初為妾，金屋藏春，一身寵愛，盡壓釵裙。雖說朱門似海，卻總是衣食無憂。

奈何田仰嫡妻悍妒，憤不過我獨占春房，派人將我打個半死。

田仰愄妻，忍氣吞聲，又見我容顏已毀，將我賞給了一個老兵。

老兵是漕標報船，日日奔于黃河上，倒是憨厚老實。

粗茶淡飯，布襟木釵，離了深巷煙花，伴著老兵度日時，我想起了假母。

為愛，她孤身赴死。而我這一生，最是看重的兩人，嬋娟慘死，綺兒飄零，余我一人，仍有人陪我老去，足矣，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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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段之老兵與貞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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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光元年二月，黃河岸邊，紛紛戎馬，煙塵半昏了天。

河心流水渾渾，堤岸邊卻是風平浪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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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烏篷舟靜靜地泊著。

舟上一位婦人停下手中的針線，目光飄向遠處，又低頭縫補起來。

“貞娘！”

一聲粗噶的喚聲驚了婦人。

瞧見遙遙跑來的人，婦人作狀撫了撫胸口，嗔怪道。“嚇死我了，怎的這么快？”

老兵憨憨地笑，“俺是怕你等久，急跑了些。”

“左右不都是等，不急。”

老兵直直站著，忽地伸手，一把搶過婦人懷中縫補的衣物。“去篷里補，外面風大。”

“無礙，吹吹風也好。”

老兵站著不動，愣愣地看著婦人。

婦人無奈，不忍拂了老兵的心意，只得起身鉆進篷里。

老兵這才笑開，跟著將泛舊的衣物遞了進去。轉過身將撐蒿滑進水里，大聲吆喝。

“貞娘，坐穩了，走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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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舟如一尾無聲的游魚，穿柳拂月，載著柔柔笑著的婦人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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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舊院：南京秦淮歌妓聚居之地。

張天如：名溥，字天如，明末復社領袖人物。

田仰：福王繼位后的新任漕撫，屬馬士英一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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