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沒有點燈,幸好今晚月色極好,柔和的月光,穿透鏤空的雕花窗桕輕撒下來,勉強看得清屋里的陳列,如今已是秋天,門外秋風瑟瑟,他才一進入,便迅速的關好了門,借著微弱的光,他徑直的走過去,挑了挑燈芯,瞬間明亮的燈光照亮了整個房間。
房間當中放著一張大理石石案,案上整齊的擺放著一摞詩詞歌賦,石硯里已裝滿了濃墨,一只毛筆正好擱置在它的邊緣,慕兮顏走過去的時候,書頁正好翻在了《相見歡》,只是旁邊的宣紙上卻是沒有一個字跡,他不語,只定定的看著咬著毛筆出神的月兒。
反觀月兒,早已被這突如其來的光亮,拉了回來,下意識的回頭看時,正好看見一襲白袍的慕兮顏,瞳孔放大,吃驚地喊道:“師傅,你怎么來了?”
“月兒,你席間突然離席,是否有什么心事?”慕兮顏神色還是淡淡,但言語透露的擔心卻是怎么也掩飾不了。
月兒表情,不自然的笑了笑說道:“沒有啊!我能有什么心事。”
“你別騙師傅了,你我相處這么多年,我對你自然是非常了解的。”話語停頓了片刻,他又指了指桌上的宣紙,“你以為為師看不出嗎?平常你最喜歡練字的,今天這宣紙上面,你一個字都沒寫。”
月兒被師傅言中了心事,臉色一紅,她撓了撓頭發,“還是師傅最了解我,什么是都瞞不到你。”
“說吧,到底是什么事。”慕兮顏臉色緩和了些許,抬手搬來一張椅子和她并排而坐。
“我怕…我怕…。”月兒面露難色,有些吞吞吐吐,卻是怎么也不想吐出那些字眼,正在這時,頭頂一暖,原是師傅溫柔的撫摸著她的秀發,安慰她別怕。
心中微暖,也許世間的一切都抵不上,師傅這一刻給她的溫柔,于是她鼓足了勇氣也想做一個挽留,就當是最后一個挽留。
她道:“我怕師傅像當年娘親一樣,悄然離我而去,就不再回來了,也不要月兒了。”
慕兮顏眉宇微蹙,狀若有所思,同時神色也變得凝重,他說:“月兒天下無不散之宴席,緣來則聚,緣滅則離,莫要太過于介懷了,你已經長大了,應該懂得這個道理,才是。”
一席話下來,她的眼里早已噙滿了淚水,或許是她太過敏感,或許還是別的,但是有一點,她早已猜到,他接下來,將要說什么,但她不想要聽。
飛快地跑過去,撲進他的懷里,眼淚再也抑制不住從她的眼睛里涌出,她哽咽的說道:“師傅,你真的要離開月兒嗎?月兒不想離開你。沒有師傅的月兒該怎么辦?”
自從娘親離開她后,師傅來到她身邊,對她悉心的照顧,所以師傅既是她的大哥哥,也是她的娘親,更是她的師傅。
慕兮顏雖是不忍,但那邊事態嚴峻,他不得不決絕,終究,他點還是點頭默認了。
抬眼看著滿眼淚水的她,一向清心寡欲的他心里竟然有了一絲絲動容,習慣性的為她拭去眼角度淚水,安撫道:“月兒,不要哭了,天底下沒有誰會一直陪著誰,而永不分離,更何況,在我走后,我會讓云飛陪在你身邊,好好照顧你的,還有翩翩也會在你身邊。”
“可是月兒只想師傅在我身邊。”月兒抽噎的更兇了,她哽咽的說著,仿若在做最后的抵抗,心中更是在強烈的告誡自己,也許下一刻,師傅就心軟了,也說不一定,只是慕兮顏回答她的卻是,“師傅只是有事要處理,有空就會回來看你的。”
心中稍稍得了一些慰藉,還好那不是沒有期限的離別,她擦干了眼淚,睜著大眼睛驚喜的說道:“真的嗎?師傅你不會騙月兒吧!”
慕兮顏嘴角扯出一個淺淺的弧度,用了平生最溫柔的聲音,“我怎么會騙我可愛的月兒呢?”
熟悉的依戀,造就了她對他的信任,所以她怎么會懷疑他的每一句話,甚至于每一個字。
她立馬破涕而笑。
“月兒,師傅走了,你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慕兮顏說著,隨手一抬,拿出幾本書說道:“這幾本書里有關于女子儀容的內容,你要學會自己束發,自己做飯,自己打掃房間。”
月兒認真的聽著,生怕錯過每一個字,末了,她乖巧的挽著他的衣袖,仿若小貓咪般,蹭了蹭,“師傅我知道了,只是師傅,你今天晚上,可不可以再教月兒寫字?”
慕兮顏點頭應允。
就著先前未著點墨的宣紙,他握著她柔若無骨的小手,拿起筆筒里的一只毛筆,左手扶著衣袖,在硯臺里蘸了蘸濃墨在宣紙上筆走龍蛇寫下了一行行字。
《鵲橋仙》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處。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月兒,這么多年為師只教了琴棋書畫,還有制香,沒有教你任何仙法,你會不會怪我呢?”月上中天,慕兮顏看著靜坐在一旁的月兒問道。
她俏皮的一笑,頭靠在他的肩頭,甜甜說道:“怎么會?師傅這么做,肯定有師傅的理由。”
只要師傅在,她學那些仙法做什么,再說即使有人害她,他家師傅也會保護她的。
黑夜靜靜,兩人只相互依偎著賞月,就連對方的呼吸聲也是清晰可聞,不知過了多久,慕兮顏輕嘆一口氣道:“也許過幾天,我就要離開,等會兒,你跟我去我的房間吧!”
月兒點點頭,追隨著他的腳步,一前一后來到了他的房間。
他叫她盤腿坐在床上,雙手合十,他卻站立在床前,右手手掌微微往空中一抬,頓時她的身體亦從床上抬了起來,定在空中。
突然他亦盤腿而坐,緩緩的升自她的背后,待雙掌附在她的背上之時,只是一瞬,他們的周圍就出現一道白色的屏障,重重把他們包圍起來。
月兒只覺得一股暖流,從他的掌中直竄入她的身體,在她身體運行。
她茫然不知所措,“師傅……。”
慕兮顏的唇未動,只是用密語傳音說道:“月兒不要說話,快凝神靜氣。”
她無奈,只得閉著眼,凝神靜氣。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他們才緩緩的從空中,輕輕地落在了地上。
慕兮顏說:“我剛才已經傳了你,兩百年的仙力,縱然你不能練習仙法,可是這些仙力,可以使你不被別人傷害,危難之時保你性命無余。”
話落,食指一揮,一把又短又薄的骨劍,陡然出現在他手中,他遞給她說道:“這把冰心骨劍我送給你防身,雖然此劍短小,但貴在它頗有靈力,可以隨心意變化,危險時,可以變成長劍用來防身,不用時就變成一把又薄又短的骨劍便于攜帶,另外在我不在的這些日子里,我會讓云飛教你一些劍法,雖然你不能運用仙力,但是練習劍法也可以使你身體康健。等會兒,你就去把你云飛師兄找來,就說我有事找他。”
如此細密的安排,她早已感動,是以她再不敢提挽留之事,只不住地說:“是,師傅。我這就去。”
而另一邊,風亦然房間外,云飛正輕叩著房門,小聲地說道:“師叔,我是云飛。我可以進來嗎?”
門里的風亦然喝了酒,此時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床榻上,呼呼的大睡,真可謂兩耳不聞窗外事啊!
見屋里沒有人回應,熟知師叔秉性的云飛,又叩了叩門,且聲音比之前的更大聲。
終于風亦然被這煩人的敲門聲所驚醒,翻了翻身,打了個哈欠,不耐煩的皺眉罵道:“誰呀?真煩人人家睡的正香啊!”
“師叔,是我云飛。”屋外的云飛隨即應聲。
一聽是他喜歡的飛飛師侄,臉上的愁容立刻消失不見,隨之取代是滿臉笑容,“進來吧,臭小子。這么晚了,你找我什么事?”
云飛推門進來,就看到師叔閑閑的靠在床頭,手中還拿著酒葫蘆喝酒,他只得跑到他床邊小聲的說:“師叔,你問沒問師傅為什么要收那個月兒做徒弟,她到底是誰?”
風亦然才呷了一口酒,此時美酒入口,正是他最暢快的時候,誰知他的飛飛師侄卻來了這一句話,心情很快變得不美麗了,他橫了他一眼,“臭小子,你一下問這么多,我該回答你哪一個?再說你也知道,你師傅的脾氣那么的拗,我怎么敢問他呢?要問你自己問。”遂翻身背對著他。
云飛只的搖搖頭噢了一聲,灰頭土臉的退了出去,再次看向門內時,房間內的鼾聲,早已如雷暴轟鳴,無奈,他只好順手把門關好。
才走到走廊上,就看見行色沖沖的月兒,他剛想上前詢問,卻不知,月兒早已瞥見了他,還未待他說話,他的衣袖已經被月兒拉起往慕兮顏房間拽。
一路上月兒又怒又氣的對他說道:師兄,你跑哪去了?師傅有事找你,我去你房間找你,不見你人影,又去花園大廳,甚至外面都沒有找到你,你跑去哪了,都快急死我了。快點,師傅找你有事。”
嘴里更是小聲的嘀咕,你們一來就是要師傅離開月兒的吧,所以師傅走后,看我怎么整你。哼!”
云飛也聽到她嘀咕聲,但又聽不清她到底說什么,只得被她拽著走。
到慕兮顏房間時,門是虛掩著的,云飛輕叩了門,里面立即傳來,既威嚴又冷冷的聲音。“進來吧!”
得到允許,他們遂推開了門,走入。
云飛先是對慕兮顏行了禮,而后說道:“師傅,這么晚。叫徒兒來有什么事情。”
“云飛,為師明天就要和你師叔回去了,可是月兒還小,你留下來替我好好地照顧她。”慕兮顏一邊說,順手還遞給他一本靈山劍譜,“順便幫我教她劍法。”
這些時間,他也知道,師妹不能修煉仙法,練這些也只是幫助身體康健而已。
只是這劍訣不是我靈山最頂級的劍法嗎?師傅果然很偏愛師妹啊!
心里雖然酸酸的氣師傅偏心,但嘴上還是恭敬的回道:“是,師傅。”
“好了,你下去回房休息吧!月兒,你也回去休息吧!”他們都退出去后,慕兮顏才就寢。
只是這短短的一夜,月兒卻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只得來到慕兮顏的房外,直守到天亮。
估摸著他要開門了,才飛快的離去。
離別許是世間最痛苦的事情,她雖然年齡小,可還是懂得的。
她本來不想去送行的,可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同時身體也不由自主朝門外走去,在結界處等著。
吃早飯的時候云飛和翩翩都在納悶說道:“為什么沒有看見月兒?”
風亦然哈哈大笑,兮顏則是神情淡然,看不出所思。
吃過飯,他倆把慕兮顏二人送往結界的時候,遠遠的就看見了月兒。
看著滿眼是淚的月兒,云飛和翩翩都是一驚,無不關切的問道:“月兒,你怎么了?”
月兒卻是沒有回答,反而跑過去拉著慕兮顏的衣襟說道:“師傅,可不可以帶月兒一起走?”
慕兮顏卻是沒有立刻回答,只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唇瓣微動,吐出兩個冰冷的字眼,“聽話”
待月兒回神之時,他已御劍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