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雍正十三年春
“姐姐，姐姐?！奔贝俚暮魡韭晜鱽?，一個穿著粗布麻衣的婦人，懷里還抱著一個孩子，急匆匆的便跑來了。
“初蘭，你干嘛啊，這么大驚小怪的，還帶著純兒?！睙o淚趕緊接過初蘭懷中的孩子，即便這樣孩子竟然還是沒有醒來。無淚十分喜歡初蘭這個小女兒，模樣可愛極了，雖然才不過半歲，可是無淚覺得這孩子長大肯定會是個美人胚子就像她的娘一樣。
“姐姐，是挽挽，挽挽來信了。”
“真的？快拿來我看看?！?
“夫君，夫君你快出來。”
“怎么了?！笔隣攺奈輧?nèi)走出，如今早已經(jīng)看不出當年那個意氣風發(fā)的王爺模樣，可是即便如此也無法掩蓋住他的英氣。即便此時他已經(jīng)快要五十歲了。
“挽挽的信?！?
“好的，我來幫你念，你眼睛不好不要勉強?！笔隣斒中奶鄣慕舆^手中的信，也輕輕地握住了無淚的手。
雖然她活了下來，可是畢竟受了那樣的折磨，與自己不同畢竟自己多年習武，可是她無論如何不過是個女子，那些年又受了那么多的傷，身子也不好。
“好好好。知道你心疼我?！奔词谷缃窨煲迨畾q的人了，無淚的心性卻還是如同小孩子一般。
十三爺看了一遍信以后，看了看初蘭和無淚。
“信上說她和十四弟相處的很好，如今一切都好，只是皇上怕是…”
“你還好嗎？”無淚輕拍十三爺?shù)氖?。即便過去這么多年，十三爺仍舊還是放不下對皇上的愧疚。
“還好。只是沒想到，這幾年皇兄竟然沉迷于丹藥和女色。這些怎么可能會不掏空他的身子啊。哎~~”
“人各有命，我們也無能為力。想怎樣活也是他自己的選擇，別人勉強不來?！?
“我只是覺得皇兄可能還是放不下，不然怎么會這般作踐自己呢?！焙沃够市?，這幾個人哪個對無淚不是放在心里便再也放不下了，只是自己幸運的可以得到無淚的陪伴，但是無淚對十四弟的心意又是這般叫人羨慕與嫉妒啊。哎~~
“他還算是有良心，否則我想挽挽也不能與十四爺那般安穩(wěn)。其實我早就原諒他了，是他自己不能原諒自己。這個我真的沒有辦法。”
“無淚，是不是…”
“不可以，你絕對不可以見他，你已經(jīng)死了，你如今早就不是十三王爺了，你現(xiàn)在是艾十三我原無淚的丈夫，原挽淚的干爹。那些事早就與我們無關了?！奔幢憧煲迨畾q了，可是無淚只不過眼角一些紋路，身形比從前圓潤了一些，可是一切卻好像還是從前一樣，她還是那樣光彩照人。自由的日子快樂的生活竟然讓她保持著一切本不該屬于她這個年紀應有的一切，看上去要比初蘭那個妹妹還要年輕呢。
“我知道，我只是覺得對不起四哥?！笔隣斴p輕將無淚散落的一縷頭發(fā)弄好。
“你有什么對不起的，說到底他又作對什么了？若是他覺得有愧，完全可以以更好的方式懺悔，可是他偏偏選擇這樣的方式，他不過是享受著這至高無上權利帶給他的一切，早就無關于你我?！?
“可他畢竟沒有對挽挽怎樣啊?！?
“不是他不想，是他不能。你不要忘了挽挽不是我。她沒有那么多牽掛。況且挽挽很清楚，畢竟一母同胞而且還有圣祖爺?shù)哪堑烂苤迹^不會傷害十四爺?！?
“但是…”
“不要但是了，若是你執(zhí)意我也不會攔著你，但是你要知道若是你去了，那么你也就不再值得我傾心了。你已經(jīng)選擇他一次了，我不會給你第二次選擇的機會?！睙o淚放開十三爺?shù)氖?，抱起純兒，示意初蘭一起離開。
“姐姐，你說的是不是太重了。”
“他就是太心軟，如今的皇上還和以前一樣嗎？況且我們都是死了的人，如今出現(xiàn)會怎樣？先不說皇上，即便是從前那些人也不可能放過我們啊。”
“我知道了，姐姐。那我們還要給挽挽回信嗎？”
“回，為何不回。不過不能讓十三爺知道，我明明已經(jīng)原諒了，可是那個人又做了什么，連我的惠兒都沒有好好守護，還有若愚。死后那些虛名有什么用?！毕肫鸶；菹肫鹑粲?，無淚的心還是會疼，疼的好似無法呼吸一般。那不是別人一個是妹妹一個是自己的孩子啊。自己從未見過的孩子，才八歲就…
“我知道了。我會告訴純兒的爹。姐姐放心?！?
“恩。對了十三的舊疾又犯了，近日總是腿疼，上次的藥還是要在繼續(xù)服用的。”
“我知道了，姐姐，放心吧。你在山上不用想太多，有我們呢。你就好好陪著十三爺就好了。雖然開春了可是山里不比鎮(zhèn)上還是比較冷，姐姐也要多注意身子。”
“初蘭，這些年謝謝你了?！?
“姐姐，你說什么呢。若不是你，初蘭怎么會有如今的幸福生活呢，況且看我的孩子哪個不是被你教的好好地，我這娘都自愧不如?！?
“你的孩子不就是我的嗎？我自然會好好管教疼愛的?！?
“是，我知道。不過姐姐你和十三爺還要繼續(xù)云游嗎？”
“不了，我想是時候安定下來了?！痹撏Ｏ聛砹恕?
“真的？太好了。那姐姐是想到哪里呢?！?
“濟南?！?
“濟南？姐姐不是不愿住在人多地方嗎？”
“從前是害怕，可是以后不需要了，那些讓我害怕的人恐怕是都不在了，都不在了我還怕什么。況且濟南風景好，氣候也好，我和十三爺如今也不年輕了，是該找個安穩(wěn)的地方簡單的生活了?！?
“那姐姐我去安排，給你和十三爺在濟南找一處安靜的地界，買一座宅子?！?
“好。”
每天夜里看著漫天的繁星，和十三爺喝著酒，這樣的日子已經(jīng)過了五年，這五年真的是十分踏實。
“無淚，你還恨嗎？”十三爺看著無淚，眼中滿含情誼卻也充滿愧疚。
無淚并沒有看十三爺，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不恨了。”
“為何？即便是皇阿瑪，你也不恨了嗎？”
“不恨了。沒有力氣去恨了，而且。”無淚停頓了一下，握住十三爺?shù)氖郑粗隣??！耙粋€你，早就已經(jīng)彌補了我心里的所有恨?！蹦欠萆钋椋隣斶€是第一次看到。心里為之一動。
“無淚。”這是這些年第一次，無淚第一次說這樣的話。
“胤祥，我知道你一直以為我對你是因為承諾，因為需要才選擇與你共度一生，其實不是的?！?
“不是嗎？”十三爺很小聲，無淚幾乎沒有聽見。
無淚放開十三爺?shù)氖?，看著滿天繁星。
“我們相識也有二十幾年了，雖然在一起的日子并不長久，
可是我的感覺我是清楚的。如說是從前，我是混亂過，迷茫過，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一樣了，我早已經(jīng)不是二十歲的那個我了。年少時，我愛十四爺，愛了好多年，那時候是真的愛他，可是我也太任性，我愛他卻不愿意為了愛他舍棄一些我執(zhí)著的東西，我太倔強太執(zhí)著，所以傷了他，可是我和他很相似，他愛我卻也不愿意為了我放棄那些我恐懼的東西，我們的愛都有恐懼，所以我們注定不能相守。后來在景陵，那時候我太寂寞太寂寞，也太恐懼，每日生活在恐懼中，我太需要一個依靠，一個救命稻草，然后四爺出現(xiàn)了，他不像十四爺愛的那樣純粹，從一開始他接近我，就是因為我有他需要的東西，愛上我并不在他的計劃中，但是他為了愛我也付出了很大的代價，而我又是在那種時候，沒有你沒有十四爺，只有四爺在，他對于那時候的我就像一塊浮木，是溺水之人的救命稻草啊。所以我以為我愛他，其實我不過是自私的需要一個慰藉，而他剛好出現(xiàn)?！?
“那九哥呢？他不是也在嗎？”
“呵呵~~你的九哥？你不了解嗎？他恨我啊，恨我的存在打亂了他們的步伐，恨我擾亂了十四爺?shù)男?。對他而言我一直都只是他對付四爺?shù)幕I碼?！?
“可是九哥不是救了你嗎？”
“與其說是他救了我，不如說是我救了自己?！?
“你從未告訴過我事實的真相，我不問是怕你難過?！?
“我不說是以為你不想知道?？?，我們總是什么也不說卻胡亂以自己的心思猜測對方的心思，真傻?！睙o淚看著十三爺輕笑?？墒鞘隣斂粗鵁o淚的笑臉，卻覺得那么美，那么美。
“對啊，真傻。”十三爺無奈的笑了，真傻啊。
“當年在景陵其實九爺一直只是旁觀，并沒有做什么。只是后來若愚告訴了你我的下落，打亂他還有四爺?shù)拇蛩?。十四爺?shù)耐蝗怀霈F(xiàn)，讓我不能再裝傻，也終結了我與四爺?shù)囊磺小？墒俏遗铝?，我怕自己真的愛上了四爺，我覺得對不起十四爺，所以我逃跑了。逃跑的那幾年一開始為了活命根本無暇顧及你們?nèi)魏稳?，后來穩(wěn)定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忘了你們。若不是我自作聰明，估計也不會又被九爺找到。那時候我總是懷疑，為什么你們一個個那么聰明，可是卻總是九爺先找到我。”
“九哥擅做生意，所以結交的許多人與我們不同，自然找人比我們都有優(yōu)勢?！?
“也對。才被九爺找到，我便被九爺下藥和四爺有了夫妻之實?！?
“你和四哥是那時候，我以為…”自己真傻真笨，當初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呢。
“后來四爺用這件事威脅我回宮，否則便告訴若愚。我不愿意若愚恨我更多，也擔心她受不了打擊。九爺那時候也以執(zhí)劍江湖那些人的性命要挾，要我回京，威脅我說告訴十四爺，若是十四爺知道，那時候他和四爺會是怎樣的后果，我不敢想。沒辦法我便回京了。他們兩個人都以為可以控制住我，卻千算萬算忘了皇上。”
“皇阿瑪？”
“對，我再次回宮后，皇上看我的眼神早不似從前，他以一個男人看一個女人的眼神看我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完了。九爺是先知道我侍寢的事的，我記得那之后他找我的時候，我正在哭，哭的歇斯底里，我恨，我恨皇上，恨他恨四爺，恨你，恨你們所有人。我在他眼里看到了一絲愧疚。可是他還是讓四爺知道了這件事，雖然這件事皇上下令不許任何人透漏風聲，可是那里是皇宮你們怎么可能不知道。四爺以為是九爺設計，所以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殺了鳴蟬。九爺說鳴蟬死的很慘，死后甚至連個裹尸的席子都沒有。是我找人將鳴蟬的尸體火化的。鳴蟬死后九爺就更加歇斯底里的折磨我，我第二次和四爺在一起也是九爺設計的。只是我沒想到我會有了身孕。我怕九爺拿這個孩子威脅我，一直藏著，非常小心的藏著，可是還是被九爺知道了，我沒辦法只得提前吃了催產(chǎn)藥。我去求你，那時候我很少見你，我知道你怪我，可是我沒辦法說明啊。我送走了那孩子九爺很氣，然后故意讓我穿了和先皇后相同的衣服，他知道皇上看了必定會想起往事。那次侍寢后，我求九爺一顆毒藥，條件是我盡力幫十四爺一次?！?
“我不知道，無淚那時候我…”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無淚。
“我知道，我都知道，也都過去了，我已經(jīng)不在意了，真的。別難過?！睙o淚放下手中的酒，坐到十三爺身邊，靠在他懷里，十三爺也緊緊地抱著她，無淚可以聽見十三爺?shù)男奶暋！昂髞砘噬虾孟癫煊X到一些事，但是也不準確，而且他老了，身體也不好了，他也知道身邊的人都不在可信，所以秘密擬好遺照。他告訴我，他疼愛十四爺確實很想將天下交給他，可是他說十四爺太重感情，并不適合當皇帝，當將軍誰也比不上他，可是當皇帝確是四爺更為合適。他知道四爺和我的事，也知道孩子的事，也知道四爺明明知道一切卻還是裝作什么也不知道，即便愛我卻對我可以這樣無情，一個這樣隱忍這般無情的人才適合做皇帝?；噬瞎室飧嬖V我，他說給我時間讓我和你們大家告別，也讓我必須離開，因為我的存在對十四爺和四爺是一個很大的威脅。他說他不是真要我死，只是讓大家以為我死了，而且必須讓十四看到，否則以皇上那時候的身子突然哪一日駕崩的話，十四爺手握兵權若是反了必定會對大清造成很大的傷害，所以讓我去西北必須死在他面前，也好借此拖一拖十四爺?！?
“果然是皇阿瑪啊?！?
“是啊，他說給我的藥會讓我假死，到時候會讓人把我的遺體盜走，再給我解藥，讓我天南海北想去哪去哪?？墒俏也恍?，所以我找了九爺，我要他給我真的假死藥，然后我會消失。條件是若有一天他落在四爺手里，我會給他個痛快，并且我會將鳴蟬的骨灰交給他?！?
“九哥很愛那個鳴蟬啊?！?
“應該是吧。我對那女孩并不是很了解。不過九爺還算信守若言。我后來服了藥之后就假死在十四爺身邊，這藥藥效有限，可是十四爺不愿放手，還好我一早和初蘭交代好，否則就真的出事了。初蘭救了我之后，我便離開了?！?
“九哥和八哥都是你？”
“對。我雖然很不愿意，可是總比他們在獄中被折磨而亡的好啊。我猜想十四爺必定會求你，所以請九爺傳個話?！?
“對不起，讓你等了這么久啊?！笔隣攲o淚抱得更緊了。
“我知道，你氣我騙你，不會輕易看那封信，只是沒想到會那么久。也沒想到你知道我還活著還讓我等這么久，雖然我明白你不能就那么放下你的家人，可是心里還是失落。后來四爺竟然要殺初蘭，十四爺幫初蘭逃走后，初蘭就來找我了，我知道后其實真的很氣也恨，所以才會在那時候給你那樣一封信，不過也好雖然時間久了些，畢竟你還是來了?！?
“那挽挽呢？”
“挽挽其實是個孤兒，我開執(zhí)劍江湖那年遇到的，便一直養(yǎng)著，后來發(fā)現(xiàn)那孩子和我竟然長得很相似，不過卻不是我這種嬌小的身形，因為畢竟和我生活了很久，你們的事她都知道，她性子很多地方像我，卻又和我很不一樣，她是個敢愛敢恨的孩子。那年離開我偷偷找找十四爺，雖然我氣，可是她后來給初蘭的信上說她愛上十四爺了，我知道她會一直陪著十四爺?shù)?，只是不知道十四爺對她會怎樣，后來慢慢十四爺總算放下接納了挽挽我也很開心。但是我和挽挽有言在先，永遠不可以告訴他我還活著。其他的一切都可以說只是不能說我還活著?！?
“十四弟不知道？”
“除了你都不知道。他們說完了，現(xiàn)在說說我們倆吧?！睙o淚離開十三爺?shù)膽牙?，正對著他?
“我們？”
“對?！?
“我們不是很好嘛？”
“對，我們很好?？墒悄阈睦锞蜎]有什么要問嗎？五年了，你從沒問過我。”
“我，我不想問，也不想知道?！蔽沂遣桓覇柊?，無淚。
“看你，又這樣了。你不想問，那就我問。你愛我嗎？”
“愛，我愛你?！睈鄣叫睦锒紩鄣牡夭搅?，愛到即便你不愛我也只想自私的守著你。
“可是你知道我也愛你嗎？”
“我知道?！蔽抑滥悴弧鹊?，無淚剛剛說“你…無淚你說什么？你…”十三爺不可置信的看著無淚。
“我愛你。”無淚很認真的看著十三爺說道。
“真的嗎？無淚?！辈豢赡艿?。
“我愛你，真的愛你。雖然我也不知道從何時起，但是我愛你?，F(xiàn)在愛，以后也會愛，直到我們都離開這人世為止?！?
“無淚！”十三爺一把抱住無淚，很緊很緊。無淚也回應著，緊緊地抱著十三爺。
“以后不要再懷疑了，我們都已經(jīng)五十歲的人了，不知道還能活多久，你卻還這樣懷疑我是否愛你。”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夠了，真的夠了，這輩子我真的值得了?！?
“不，是我值得了，能擁有你。胤祥，我愛你?！?
“我也愛你，無淚。”
五十歲了，人生也許馬上就要到頭了，可是這輩子值得了，雖然和無淚在一起的日子很短，可是這輩子真的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