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無論大與小，都有他們各自獨一無二的歷史，這些歷史或屬輝煌空前，或是萬年遺臭。

羅文市顯然是一座具有輝煌歷史的城市。

雖然它不處于交通要道上，城市的規模也不算很大。在雷動帝國這樣不算很大的帝國里，也只能算是一個普通的行署區市。

但就是這樣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城市，它的名字，在龐大的元素大陸上，竟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它是無數元素師向往的圣地，每年都有無數來自大陸各地的元素師，不惜萬里奔波，跋涉至此，僅僅只是因為心中的崇敬，一種只屬于修煉者的崇敬之情。

它的名氣之大，影響之廣，實在是令人難以想象。

這一切的一切，都要歸功于兩個學院，一個人。

這里矗立著兩座具有悠久歷史的元素師學院，雖然在十多年前還是籍籍無名，但自從那一代的天才橫空出世，席卷元素大陸后，這里幾乎在一夜之間，就變成了整個元素大陸上元素師的最高學府。

他們都有最好的教師，最好的培訓條件，以及最好的出路——任何畢業于這兩所學院的元素師，都會成為各大勢力擠破頭搶奪的對象。

雖然入學的條件極為苛刻，可是每年依舊有無數高等級修為的元素師從這里畢業，也有無數天賦異凜者進入修習，他們雖然沒有成就那一代天才前輩的赫赫威名，但也都成為了各方勢力的核心力量，備受重視。

你可以實力不強，但是你只要是這兩所學院畢業，就不愁會沒有出路。

他們的影響力之大，以至于元素大陸上的大街小巷里，都流傳著一句諺語：“絕代雙雄。楠杉冕仲，一入龍門，蛟龍騰空！”

雖然這兩所院校所開出的入學條件幾乎一樣，但也有很多人疑惑，楠杉冕仲，到底哪所學院底蘊更深，實力更強？

有人會說冕仲綜合實力更強，因為他們的元素師競賽成績自從十年前楠杉奪魁后，一直都壓了后者一頭，當然也有人會說楠杉的出路更好，因為他們的畢業生似乎更受雷動皇室青睞。

不過在大多數人看來，這兩所學院是差不多的。

“不過若是硬要決出個高低的話，依老夫之見，還是楠杉學院更強一些?！?

一個相貌猥瑣，衣衫襤褸，渾身都是油垢灰塵的老頭翹著二郎腿，端坐在板凳上，深陷的雙眼望著大街的對面的“軒轅酒店”牌匾，吸了幾口旱煙，吐出一陣長長的白霧，若有所思地道。

“為什么？”

他的周圍已經圍了不少人，這些人中似乎干什么的都有，不過他們此時無一例外，都是豎著耳朵，仔細聽著老者的講述，老者話音剛落，便有人開口問道。

“這個嘛……嘿嘿”老者一笑，忽然閉口不言，只是低頭看著面前殘留著一點面湯的空碗，閉上眼睛吸了一口煙，愜意地吐出一口白霧。同時舉起旱煙管，在碗沿上篤篤篤地敲了三聲。

眾人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不禁都笑了起來，但是這一次卻沒有人理會他。

似乎這老頭接下來要講的故事，并不如一碗面湯值錢。

老頭依舊優哉游哉地吸著煙，似乎完全不在乎別人取笑他。碗還是空的，所以他的嘴依舊緊閉著。

忽然一個身上沾著豬油的肥胖中年漢子走了過來，有些無奈地盯著他，道：“老瘋子，你那破故事都快講爛了，還想在我這吃白食不成？”

老頭頓時笑道：“白食？魏掌柜，藥可以亂吃，話可不能這樣說啊，我幾時賴過你的帳了？”

肥胖男子瞪了他一眼，“你倒是不賴帳，可是你知道不？算上這碗面湯，你已經欠了我整整五十八枚銅幣！不知道你打算何時還賬呢？”

老頭仰著脖子笑道：“區區五十八銅幣就把魏大掌柜急成這個樣子，真是好笑。不過你放心，只要我這條老命還在，錢我是一定會還給你的，大不了我把我這條老命賠給你，算是抵債罷了?！?

肥胖男子冷哼了一聲，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晃得直響。怒道：“我可沒那個耐心。不管怎樣，今天你若是不還賬，面湯你是休想再喝一滴，而且你現在就給我從這里出去！”

老頭微微一怔，“你這是趕人的意思？”

肥胖男子冷冷反問道：“你說呢？”

老頭看著他，不禁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又長長地吸了幾口煙，望著面前的空碗，自言自語道：“罷了罷了，既然沒有面湯喝，精彩的故事也不必講了嘍。唉，人生在世，真是知音難覓，知己難求??？”

他又似瘋言瘋語了一陣，眾人不禁又笑了起來。

不過所有人都知道，這個老瘋子終于是要從這里出去了，他們忍受這個怪老頭已經很久了，現在終于趕到一陣輕松，那老頭不僅看著惡心，身上的氣味更是令人作嘔。

老頭把旱煙管熄滅，收了起來，他的整個人也準備站起。

但是他卻沒有站起。

因為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湯忽然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老頭愕然看著面前的這碗面湯，猛地抬起頭，臉上的慵懶和散漫消失了。

他的對面凳子上已經多了一個人，一個臉龐瘦削，眼神深邃的年輕人

圍在桌子周圍的人，包括那兇惡的肥胖男子，都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沒人看到這個人是怎么坐到這里來的，但更令人驚訝的是他在老頭的面前放的那碗面湯，面湯盛的很滿，滿到只要稍碰一下就會灑出來，但是他這么快地將面湯放在桌子上，四周卻是連一滴灑出的都沒有！

想到這點，所有人都不禁面面相覷，手心發涼，臉色也變得有些蒼白。

他們立刻有了想要逃出去的沖動，緊接著就有人尖嘯了一聲，發足狂奔了出去。

有了第一個，當然就會有第二個，轉眼之間，一屋子的人都跑的無影無蹤，站著的人，只剩下了尚未從驚駭中回過神來，依舊呆呆站著的肥胖掌柜。

坐著的人，還是那面龐瘦削的年輕人和瘋老頭。

年輕人似乎對于眾人的一哄而散并不以為意，也沒有注意到肥胖男子還沒有離開，他只是盯著那老頭的眼睛，淡淡道：“聽說你講故事之前，必定會先喝一碗面湯的?！?

老者的喉結微微抽動了一下，聲音有些發顫道：“確實如此?！?

年輕人道：“現在你已經有了面湯了?！?

老者怔怔地看著面前冒著熱氣的碗，喃喃道：“確實……”

年輕人忽然笑道：“如果你覺得這里的面湯喝不慣，我可以請你在對面再喝一碗，然后再聽你講故事?！?

老者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種怪異神色，身體顫抖的更加劇烈了。緊咬著嘴唇，一雙深陷的眼睛死死瞪著面前的年輕人。他的眼神不停地閃爍，眼睛中的血絲忽然變得密密麻麻，仿佛無數道火焰。

沒人知道他此時的心情，究竟是憤怒，驚訝，還是恐懼？

年輕人看著他那滿是補丁油垢的衣衫，以及那蒼老的面龐，一種悵然的感覺忽然浮上心頭。不禁嘆了口氣，道：“既然你確實喝不慣這里的面湯，那我們就去對面好了，你放心，你這里的帳和那邊的帳，我都請了?！?

老者盯著他看了許久，終于深吸了口氣，如同是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般，聲音沙啞地答道：“好。”

年輕人微微笑道：“好，不過在我請你之前，我倒想拜托你做一件事情。”

“你說……”老者道。

年輕人不知道從何處取出了一套衣襪，遞到他面前，道：“我想拜托你去洗個澡，然后換一件衣服，因為你若還是這副模樣，到時候那軒轅飯店里，可能又只有我們兩個人了。”

……

軒轅飯店是羅文市最大最有名的飯店，它的豪華是一般人難以想象的。

錢是這里的一切。只要有錢，你可以吃到任何你能想到的東西，享受任何你想要得到的服務。

在軒轅飯店工作也是一項誘人的差事，尤其是羅文市在元素大陸上名聲大噪后，這里哪怕是最低級的迎賓，她們的待遇，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對于在這里工作的人來說，最不陌生的，就是有錢人。

揮金如土的紳士他們見過，惜金如命的鐵公雞，也是他們經常打交道的對象。

但是今天他們卻遇到了從未遇到的人。

準確的說是兩個人，雖然只有兩人，但是他們卻包下了飯店價位最高的房間，位于二樓的露臺，能夠容納十二人的房間。

這個房間的最低消費便是一百枚金幣，哪怕是在雷動帝都，這樣的價格也可以說是天價。

但是這兩個人卻毫不在意。而且直接毫不猶豫地拿出了三百金幣，接待他們的人都有些看傻了。

但是正如同這里的規矩一樣，只要有錢，就沒有不服務的道理。

于是這兩個人便獨自占據了這個房間，很快各種名菜名酒便上了一桌子，有用鍍金盤子裝著的名貴雪山鹿肉，也有內陸難得一見的鮑魚海鮮，還有最為進補的人參湯，銀耳粥。一時間龐大的桌子也放不下這么多菜了。

只唯獨一大碗熱騰騰的面湯被一個精致的瓷器裝著，放在桌子上這樣一堆名貴菜品之間，十分的顯眼。

年輕人的對面，這次卻坐著一個衣衫整齊，頭發花白的中年人。

他的面前也放著一小碗面湯。

不過中年人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這碗面湯上，他深陷的眼睛向四周望著，一種落寞的神色彌漫上了他的臉龐。

年輕人忽然用手指點了點桌子，提醒道：“你的面湯要涼了?！?

中年人微微一怔，盯著面前的面湯，又看了年輕人一眼，嘴角忽然一陣抽動，猛一揮手，啪的一聲，面湯已經被他打落在地。

他不等年輕人說話，看著年輕人的眼睛，冷冷道：“譚翔，我曜文雖然落魄，但也容不得你如此侮辱！”

譚翔嘆了口氣，淡淡道：“我只是來聽你講故事而已，并沒有其他意思，如果你一定要認為我侮辱了你，我只能說很遺憾，因為說句不好聽的，現在的你，還沒有資格讓我來侮辱?！?

“你這混蛋！”曜文眼眶赤紅，忽然大吼了一聲，又是幾掌揮出，無數道名貴菜肴被他摔下了桌子，一時間房間內油污碎片到處都是，一片狼藉。

譚翔見狀搖了搖頭，眼神微微一凝，頓時在曜文驚駭的目光中，那些原本已經在地上的菜肴，連同粉碎的餐具，竟是都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甚至連灑了一地的面湯，也完好無損地放在了他的的面前！

曜文張著嘴，看著這一切的發生，竟是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忽然頹然地坐下，兩只深陷的眼睛仿佛失去了神采。

譚翔依舊動都沒有動一下。

曜文緩了緩神，看著譚翔，有些無力地道：“你說得對，現在的曜文，甚至連讓你侮辱的資格都沒有。”

譚翔點了點頭：“你知道就好?！?

曜文嘆了口氣，道：“這些年，我聽說了很多關于你的事情，很多時候我都強行告訴自己，那只不過是謠傳而已，甚至連你在南湖森林的那驚天一戰，我也把它當成笑話……”

曜文忽然笑了一聲，端起桌上的面湯喝了一口，有些自嘲地道：“現在看來，我才是個笑話，十足的笑話?！?

譚翔看著他那有些無奈地笑容，不禁也有些百感交集。

以前他雖然一直和曜文敵對，但那畢竟是過去的事情，事實上在兩人實力如此懸殊的情況下，尤其是看到曜文如今的落魄模樣，他們仇恨也已經根本不值得一提了。

曜文今天的這個樣子，其實也跟他脫不了關系。他和曜文的那一戰雖然沒有讓曜文致命，但卻傷了曜文的根基，嚴重影響了他的進境。加之后來他的崛起，而曜星又是親他這一派的人，曜文被曜家冷落便也是情理之中了。

曜文再次嘆了口氣，看著譚翔，道：“其實一直以來，我雖然對你恨意十足，但從另一方面來說，我倒對你有些感激。”

譚翔眼皮一挑，“哦？”

曜文忽然將桌子上的酒瓶打開，也沒有倒進杯子，便像一個酒鬼般，直接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譚翔沒有勸他，因為他知道很多人有些重要事情要說的時候，都會強行灌醉自己。

因為他們不醉，便沒有勇氣去說！

醉了，才能百無牽掛，百無禁忌！

曜文的臉上已經有了醉意，放下酒瓶，看著譚翔，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曜星已經死了……”

“死了?”譚翔心中一驚，皺著眉道：“為什么？

曜文若有深意地看著他，笑道：“你可是知道他因為什么當上家主？”

“難道是我？”譚翔臉色忽然有些陰沉，曜文當年還算跟他交情不錯，甚至有幾次還幫了自己的忙，如果可能，他不介意為后者報這個仇。

曜文道：“除了和你的關系，你覺得他有哪點能當上家主？只是他小子幸運，傍上了你這條大腿，尤其是當年南湖大會后，你震驚大陸，曜氏家族和他的地位水漲船高，那小子更是風頭無限?！?

曜文又笑道：“只可惜你這之后又銷聲匿跡了，而且這一消失就是十五年，否則那小子恐怕要風光到今天了?！?

譚翔瞪了他一眼，眸子中微微現出殺機，淡淡道：“是誰殺了他？”

曜文淡淡道：“你還是不要知道的為好?！?

譚翔疑惑道：“為何？”

曜文道：“因為我知道你其實并不想為那小子報仇，而且就算你想要報仇，也是無濟于事的?！?

譚翔冷冷道：“在元素大陸上，還沒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曜文又喝了一口面湯，道：“既然你這么說，那么我就告訴你好了?！?

“是誰？”

曜文看著他，一字一句道：“就是如今的雷動大帝，皇侖?！?

譚翔的臉色頓時變了。

曜文一副早有預料的表情：“所以我說過，你就算想要報仇，也是無濟于事的?！?

譚翔有些泄氣，不禁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皇侖殺了曜文，他一點都不奇怪。

任何一個國家，都是不可能允許自己的統治下，有不可控勢力存在的。

之前之所以會有曜氏家族這樣的大勢力，只是因為還有范氏家族，白家等家族，這些家族之間能夠相互制衡，實力也不會過于懸殊，就算發生意外，也是皇室可控的范圍。

不過顯然在傍上自己后，曜氏家族的地位一日千里，加之曜星的膨脹，曜氏家族必然凌駕于眾家族之上，成為了皇室的一大隱患！

在自己還在元素大陸的時候，皇侖礙著自己的面子，沒有人敢動曜星，可是自己離去的這十五年，曜星便沒有了任何實質上的倚仗，皇家只要不傻，必定會趁此除掉這顆眼中釘。

譚翔不禁嘆了口氣，在人性中的權力欲望驅使下，這實在是太正常不過的事情。不是他能左右的。

曜文此時有些醉熏熏地笑道：“所以，譚翔，每當我想起這件事的時候，心中是感激你的，如果不是你，我縱然擠掉曜星，當上家主風光一陣，現在必定是一具陰溝里的尸體了！”

譚翔看著他大醉的樣子，忽然不禁有些感傷。

曜文說的并沒有錯，他雖然從人生的峰頂跌落下來，卻能茍活至今，是你因為他不是上位者。

曜星是上位者，也走到了他的人生巔峰，卻已經化作了一堆黃土。

人生的價值，究竟是什么？

譚翔嘆了口氣，他發現即便是虛境強者，這樣簡單的問題也回答不了。

見到曜文第一面的時候，他有意想要幫后者一把，但是他發現這樣只不過是徒勞的。

因為任何人，都無權去改變一個人的態度，改變他對人生的價值取向。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或許這就是曜文來的人生價值了，他現在雖然拿的不是金樽，但絕沒有不盡歡，也沒有空對月。

這豈不是是他最為得意的時候？

他茍活至今，豈不也是為了一杯酒，一碗面湯而活著？

既然得意，就讓他得意下去吧，今朝有酒今朝醉，從今往后，他和曜文必定不會再見了。

也許今宵酒足飯飽，明天依舊食不果腹，但對于曜星來說，他既然能掙扎到今天，自然有他活下去的辦法。

人只要為了自己而活，豈不就能得意盡歡？

曜文已經醉的不省人事，口中喃喃道：“老夫給你們講個故事，你們可知道，當初那個拯救元素大陸的奇人……老夫跟他打了三天三夜，又喝了三天三夜……”

譚翔走了，他要走，曜文當然發現不了，何況是一個已經爛醉如泥的曜文。

他剛剛才到這里，現在卻要離開了。

本來他此次回來，第一個就是去帝都拜訪皇侖，那畢竟是他的兄弟，在楠杉學院和后來的帝都一戰，他們的關系可以說是出生入死。

但現在他覺得沒有必要了。

皇侖在皇位上得意，那就讓他在觥籌交錯間盡興歡愉吧，何必再去打擾？

即便相見，固然皇侖會盛情款待，但縱使盡歡，他也只能看到皇侖臉上的虛以委蛇的笑容，聽到后者口中那慣用的外交措辭。

既然如此，不如不見。

不過他還有一個地方要去——

楠杉學院。

他意識到自己有必要去那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