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SS,你胡須斷了……痛不痛?”
“很快就去到接應我們的人那里,上些藥就沒事了……捉緊!”
事實上,東方含章沒有感覺有多痛,倒是覺得有點累,但任務要緊,所有妖獸的生命,都寄托在他的身上,由不得他一絲放松,下降到海撥二千米,按照預定程序,開始抖動龍身,鳥類精靈展開雙翅,開始新的人生,海撥一千米處,輪到抖動包袱中的種子,栽種在神州各處,來到海平面以下時,就將魚兒袋浸在水中。
萬物復蘇,任務圓滿完成!
正當緊張萬分的他長長舒了一口氣時,鳳華環視四周,弱弱地說:
“為什么現在一片漆黑……這是我們設定的游戲里面嗎?”
“當然是啊,否則世伯何必這么辛苦?”李煜光一本正經地說,“我們是按照預定路線在飛呢,之所以一直漆黑無比,首先,現在是夜晚,第二,為了讓飛行更流暢,我們只開了GPS定位,但沒有點擊高光選項,也是防止別人跟蹤我們的意思……”
含章這時一聲不吭,盤旋往下,在一處光照引渡下緩慢降落,鳳華嘰一聲下地,幫助雙魚與大小兔子下龍身,說:“哎,原來光都在這里呢!”
“飛行了足足三十二小時,我都快肚皮朝天了……”佳嘉扶著角落,一邊翻白眼說,“佳博,你還健在嗎?”
“健在……在變成干魚的最后一刻,”佳博看一看小兔子說,“小孩子的接受力就是比大人好……我剛剛差點以為撐不住了……”
東方含章一挑眉,貓眼一般的瞳孔似乎想說些什么,一個劃著輪椅的白發男子走了過來說:“哦,不好意思,我來遲了。畢竟是義肢,手指的靈活度還需要調試一下。”
“你能接我們就好。”
鳳華這時候‘咦’說:“你就是那一個,和BOSS住在同一間醫院的隔壁二號床啊,原來你一大早就住在新世界?特意過來接我們嗎?嘰嘰!有員工接應就是不一樣,剛剛飛行途中,我差點心臟承受不住,試玩就這么刺激,日后跑任務豈不是喪盡天良?”
感覺是誰狠狠地捏他的腳,鳳華淚汪汪地說,“痛啊啊……誰這么狠心啊。”
“我復姓諸葛,”白發男子行了一個禮說,“算是這里本土人士,因為你們上司擔心路途遙遠,又需消耗太多體力,無法施法,我便代為效勞,請站在法陣中吧。”
啪嗒一聲,是他施法,感覺是轉移成功了,
李煜光嗯了一聲說:“是地圖XXXX號,設定是仙界。”
看著紅外線就是不一樣,他一秒鐘就識別了正前方的大樓說:“仙界中央區域,前方大樓叫巍峨宮,也是我親手所繪的,四周建筑目前是空位以待,不過估計,日后入住的,將是我們之前投放的小精靈吧?”
“不錯,正是仙界的巍峨宮,也是日后我們維系游戲程序,增補修訂補丁,乃至使整個A區程序運作順暢的地方。”東方含章說完,指一指屏風說,“我在這個屏風做了一個修改,使里面的花草樹木能在各個空間成活,也許消耗過多的養分,它成為一個劇情工具,只能裝飾舊日曾經邁過的時光。”
已經過去了,他們身處的地方,已經不是W星系了。
“啊,BOSS放輕松些行不行,才剛來到游戲之中,什么都沒有歷險,又開始辦公啊?!”
一伙人躺在地上,一面饒了我們吧的表情。
“我們的路,要自己走了,不想BOSS你再為我們做決定了!”
諸葛慢悠悠劃著輪椅去開燈,照到東方臉色,有點蒼白,他顯然是陷入工作太久的惘思,停頓一下說:
“啊,是啊……”
不是在W星系了,而是在【迷霧星】了。
不是在A區的辦公室,而是在他們所制作的地圖之上。
一切都是新的,公司的存在,如同一條可有可無的線,他們不需要將命運在束縛在他的調配之下,腳已經踩上陸地,A區這么大,怎么可能不想走一次?
不知道是誰開了酒,長途跋涉也累了吧,就權當是散伙的酒,他就這樣呆呆坐在這里,握著酒杯,煜光的孩子很好奇,環視四周蹦蹦跳跳,廳堂幾乎是太陽能供電,屋子架構都講求冬暖夏涼通風,電器設備齊全,連水龍頭都是感應式的,處處講求地板平整,絕無高低落差,一概追求平整大氣,總之,就是盡可能開闊,煜光啊一聲說:
“電路線是我畫的第11099張,原來是安排在這里啊?兒子,別亂動,這里設定面積很大……”
果然不是人……鳳華抱腿想:11099張圖……一日一幅也要畫三百多年,煜光看出他疑惑說:“你們鳳凰星可以有鳥蛋,江之都可以有魚苗,為什么我們兔子就不能一個族都保存呢?是我麻煩全族人一同畫的。”
他提高音調說:“但在W星上,這都是禁止的行為,我想通了,不管未來,我們族人會不會變得更出色,世伯是萬歲,我們是千歲是不會改變的。”
“等等,這才是最大的犯規吧!永遠要BOSS罩著你。”
酒倒在他杯子上,他看到煜光似乎眼含淚光:
“世伯……蒙你相助,謝謝你,將我們從快滅亡的W星系拉到新的土地上,”他抱著小兔子說,“現在我們都來了新世界,收拾心情,我和白山就要去吟詩之國了。”
“是嗎?此后山長水遠,你,珍重。”
“咦,原來小兔子是大兔子的兒子啊?為什么煜光你叫BOSS為‘世伯’?”鳳華后知后覺地說,“……還有什么快滅亡?W星?!這不是一個單純的游戲公司嗎?那么我家鳳凰星怎么辦?”
“不用抬頭看了,天然呆。”魚兒這時候才從衛生間出來,說:“舊夢不須記,今生再無需再提起。”
含章就這樣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著酒,喉嚨中提取出朦朦朧朧的成分,好像世界裝上了濾鏡,就算是魚兒一邊洗著菜,一邊像背誦著奇怪的語言,也是美好的:
九五:需于酒食,貞吉(指的是在酒席中等待,征兆是吉利的)
上六:入于穴,有不速之客三人來,敬之,終吉(意思是走到巢穴住處,來了三個不請自來的客人,因為含章將號給了大龜,所以兔子、鳳凰,雙魚合起來是三個號,主人也就是大烏龜殷勤地接待他們,最后將是吉利的)
端著一大盤新鮮的魚肉,大家都圍著火鍋滾燙,倒了幾杯白酒,美美吃一頓,兩條魚擺著滿足的樣子,在沙發邊一搭一聊地說:“你哄了那個眼鏡男多少片魚鱗?”
“攻占五大洲,打遍五大洋,哼哼……BOSS,那條肥雞睡著了?”
這憨厚的睡姿,以及完成任務的滿足感,化成即使在夢中,也會晃動的雞爪子,含章點點頭說:“他昨晚幾乎將鳳凰星的所有物種都帶過來了,對于他那一種攜重量不足的鳥來說,真是累壞了……”
“不就是多背幾個法寶袋?還是我們的辦法好,每個地方都甩一次魚苗,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上,你看,不就輕裝上陣?”
看著魚抖動尾巴,含章感嘆地說:
“你們忍心同母星的人顛沛流離,客死異鄉?”
“撥出去的水,帶出去的魚苗,有時候臺風一刮,就果粒無收,人生就是這回事,盡可能追求損失小一些,得益大一些,呃,江之都就是這樣生存法則,大魚吃小魚……”佳嘉夾了幾塊肉,幽幽地說,“商戰上哪一個是可以全身而退啊……”
“有亢,有升,有降,有悔。”佳博倒了一杯酒說,“呃……其實我更喜歡紅酒……不過干了這杯!”
“瞞過君安,利用完眼鏡男,嵌入了E區,趴光了F區,”佳嘉接著說,“你應該開心一點啊!BOSS,開懷暢飲吧!再喝!”
明天他們都要啟程,為什么不干了這杯酒?
酒,頃刻是滿滿的,因為諸葛不停在他酒杯倒著酒,那是W星的味道,含章頷首,頓一頓說:
“還以為,差點就完成不了……第一次,派遣一堆黏黏生物細胞分裂,大會決定用一個星球,撞壞地幔,變成兩個星球,我承認當時我是沉默的;第二次,是他們用U試劑……第三次是用洪水,用火焰……改造成他們理想的伊甸園!真是夠了……夠了!”
也不知他的夠了,是指當初的煩事夠多了,還是指酒水夠多了,總之他的臉都喝紅了,雙魚托著腮,迷迷糊糊地說:
“唉,那是多虧大人你信任我們,”佳博說,“如果沒有上司信任,我們這些魚怎么成事?”
“真是……也多虧你們相信我……我知道,你們在W星系以外,還有一個補給星,只是因為那星星過于微小,而且會移動迅速,轉眼不知道在哪個光圈上,你們才會竭力將魚苗投放四方……”
“這么隱秘的事情……!大神,你是怎么知道的……”
含章抿了抿嘴,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倒是佳博搖頭說:“我們兩兄弟遲早一日會離開大家身邊……”
感覺是兔子打開了電視機,拿著一支麥克風在唱歌,拼命撕扯著‘擦狼黑’,還往嘴巴不停啃炸雞,灌啤酒,喃喃自語地喊著她的名字,似乎將平生不如事都宣泄出來。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確實如此……”
“有些事,我們兩個一直很想說……佳博,你先開口吧!”“可惡,為什么是我啊?因為我是弟弟嗎?”“快說,趁現在燈光好氣氛佳,否則沒有機會說了……”“咳咳,東方大人,你還清醒的吧,那么我說了……”
含章斜斜地看他們一眼,默默地喝著酒,搓著酒杯說:“有話直說。”
“對大神你來說,大洪水是滅人倫,傷天地的行為,但對我們魚族來說,這是我們最好的時代,我們毫不費力就可以游戈天下,開枝散葉,從情感上我們想稱呼萬歲,但從理智上,只能從善大流,長期下去,十分勉強。”
酒杯,開始有點顫動。
“大人,你相當于鋪了一個極大的場子,君安她為你做了那么多,她怎么可能不會過去爭?只因當時情勢兇險,哪怕差池,心還是愿意走那一個方向,然而,他們當真愿意成為你的手下嗎?分道而歧,是彼此的歸屬……”
“你們都要走吧。”
佳嘉弱弱地說:“咳咳……是的。”
“我們雙魚座的人,擅長占卜易數,所以很早就知道滅亡之相,因此奔波四方,找下一個籃筐里放雞蛋,而你,你命中注定壽命永恒,青春年少,卻又孑然一身,猶如毒水中央,隔著蘆葦蒼蒼,可觀不可碰,唉,Boss,多多保重。”
感覺記憶,就是從這兒開始彌散,漸漸消退成一道似真似幻的映像帶,有一個人,用著冷冰冰地手,溫柔撫摸著他的頭發……
“是君安嗎?”
“我家嘉夷,來賓為王,成家成室,我造彼昌,天人之際,于茲則行……”
“這是涂珊她,代小花出嫁時,部族為她唱的歌……”側耳聽,詩歌還婉轉地唱,“之子于歸,宜家宜室,載車載物,彼族恒昌……”
“宗女……你怎么可以如此任性?此乃是我族大業……和親于照陽星之王,便是嫁予天之皇,你將為一國之后,母儀天下!”
斷斷續續的,是誰的聲音?
“宗女,若能夠將你鎖入海冰之中,藏在海中宮殿,永恒保持貞潔之貌,自然是相益得彰,但為了我族利益,我不能這樣做,但是你萬萬不可違背助我族光耀通達之念,這片樂土,僅能成為我族桃花之鄉。”
不……我不是你們口中的宗女……我不是照陽星的人……我是起靈星的……東方月澈……
“照陽星已滅亡,你既然是未亡人,自然繼承未婚夫的所有家業……成為這間公司董事會的人……成為部門經理……承擔起所有責任。”
“我們一族有幻術,性別轉化對我們來說,只是浮云……如果沒有我陪著你,維持幻術的話……公主,你怎么舍得放棄我……?”
“破。”
簡單一個字,將含章從夢魘中拉起來了,驚詫地從床上坐起來,頭發垂,唯有兩鬢依舊,眨一眨眼睛,諸葛說:
“說因為我雖有巨人星的血,卻畢竟生在游戲中,可能不懂得你們行事,非要將我收為徒兒,現在徒兒救了師父,你也太沒有本事了吧!再不弄點學問哄騙一下我,我這個徒兒可是立即要出師了。”
啊。
天明時,他們都離開了,他,變回原本的她,夢,也再不屬于自己,而是君安的‘千層魘咒’,通過音樂,回憶,以及愛恨的怨咒,不斷地扯出她的靈魂,直到她肯放棄,要么將成果舉手相讓,要么化成海冰。
看一看手掌,時間的刻度已經消亡,也許最內環的星球逐漸像風化的面具,一層層地剝落,那是君安給她維持的一個法術,讓她可以用男性的外貌,在弱肉強食的游戲資源中,盡情地搏殺下去,前提是,在有效的時間內,創造出最好的東西,并且呈到她們的母星,那才是君安唯一的快樂。
然而,她背叛了君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