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毅被戴通帶到一間十步見方的小房間內(nèi)，立刻感覺這里格外溫暖，這暖意源自一個小型的煉丹爐。黃龍真人獨自一人坐在爐子邊的一張胡床上，手拿一把蒲扇，不急不緩地朝爐火扇著風(fēng)。見人來了，也不發(fā)話，只是示意戴通退下，讓秦毅在旁邊備好的墊子入席。

秦毅略微感到不適，豈有主人坐胡床、客人坐墊席的道理？黃龍真人不可能是無禮之人，他只是沒把自己當(dāng)客人。

“秦少俠，這幾日起居如何？飲食可還適口？臥室可還暖和？”黃龍真人寒暄著問話，目光依然盯著爐子，依然在扇動。

從黃龍真人平淡的問話中，秦毅不知為何竟生出一股懼意，仿佛對方不是一個須發(fā)蒼蒼的老者，而是一只鬃毛濃密的雄獅。“回真人，有戴道兄指引，我已基本適應(yīng)觀中生活。衣食飽暖，知足無憂。”

“那便好，少俠作為貴客，本門絕不會薄待。不過若是想成為本門的一員，如果沒有虔誠的求道之心，與堅定的修行之志，便不可行。這一點你也該明白吧？”

“唔，是，當(dāng)然如此。”秦毅揣摩黃龍真人的話語，似乎是在暗示什么，他不敢說自己是否真心求道，只好試圖支吾過去。

“然而，老朽聽聞，少俠幾日來對練功課目并不是很感興趣，只是敷衍了事，這可不是傾心黃老之道的態(tài)度。或許，少俠足下是抱有其他使命而來的。”黃龍真人轉(zhuǎn)過頭來，深邃的目光直擊秦毅的靈魂，“少俠但可直說無妨，老朽絕不會怪罪。”

秦毅沒料到黃龍真人已經(jīng)識破了他們的來意，而何深又不在側(cè)，一時不知該如何回復(fù)。難道，要把一切都坦白嗎？

“我……我們?nèi)耍恰鼻匾悛q豫了片刻，心忖既已暴露，說謊也沒啥意思，一橫心全部吐露，“是奉并州刺史東嬴公殿下之命，來真定探查天恩道謀反一案的。因事關(guān)機密，所以之前不敢表明身份，還請真人諒解。”

“嗯，很好，與老朽猜測的一樣。”黃龍真人滿意地點點頭，沒有要生氣的意思，“現(xiàn)在，少俠可有論斷？”

“我覺得，天恩道應(yīng)與謀反案無關(guān)，應(yīng)是受人陷害。”雖然沒有證據(jù)，但秦毅根據(jù)自己的所見所聞，還是下了判斷，“按常理而言，僅憑天恩道的勢力，豈能對抗朝廷？除非真人乃一介瘋魔妖道，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況且，就我所見，恩澤觀內(nèi)外一切如常，怎么也不像是在造反。”

“沒錯，雖至愚至昧之人，也看得出來，這是有人在嫁禍本門。”黃龍真人語氣突然變得傷感，“可憐我?guī)煹苡耜栒嫒耍€有他的幾位徒弟，至今杳無音訊，恐已遭奸人所害。”

“真人節(jié)哀，在下甚為遺憾。然而關(guān)于此事，貴派可有查得什么線索？”秦毅也不知該如何安慰，想著趕緊拿著真憑實據(jù)回報才是要緊之事。

“沒有，賊人十分狡猾，老朽派出去的人還沒有回信，因此暫時沒有真兇的實證。可是老朽相信，此事最大的嫌疑者，不見得是本門的敵人，而是受益最大的人。”

“真人說的可是匈奴人？”

“是也。之前并州早有傳聞，東嬴公欲迫使匈奴五部臣服，為此甚至連山賊都用上了。匈奴人不是善茬，一看難以正面抗衡，便施展陰謀，嫁禍于我，轉(zhuǎn)移視線。于是，本門便成了替罪者，無辜受難。”

秦毅仔細(xì)思索黃龍真人的說法，確定天恩道刻意做局騙他的可能依然存在，但幾率微乎其微。那么策劃這大陰謀的始作俑者，即是興德莊莊主呼延盾。如果是他，一切都解釋的通了。只可憐那玉陽子等道士，以及上艾縣衙的眾官吏，稀里糊涂就成了陰謀家的獻(xiàn)祭芻狗。

考慮一番后，秦毅謹(jǐn)慎道：“在下明白，只是該如何回稟東嬴公？還請真人指示。”

“如實稟報即可。不瞞你說，十天之前，也就是你們還在趕來冀州的路上之時，本門的使者已經(jīng)抵達(dá)晉陽，之后當(dāng)面向東嬴公殿下陳說了冤情。殿下實乃通情達(dá)理之英明主也，如今再加上少俠一行在此的所見所聞，定能讓殿下相信我等并非反賊。如此則誤會消解，真兇畢現(xiàn)。”

原來黃龍真人已經(jīng)聯(lián)絡(luò)過東嬴公了，那這一趟冀州之行不就只是觀察一番嗎？什么都沒有做，就這么回去交差？秦毅十分不甘心，“那依真人看，我還需要做什么？”

“目下正好有少俠的用武之處，只是要看少俠是否愿意。”

“哦，是何用處？”秦毅頓時來了興趣。

“先問少俠一句，現(xiàn)今是否在為某家江湖勢力效力？”黃龍真人不直接回答，轉(zhuǎn)而拋出一個問題。

“沒有。”秦毅果斷地回答，他雖然曾在秦家堡呆過兩年，但從始至終都沒有真正加入，也談不上歸屬。

“如此甚好，那便請少俠加入我天恩道吧。”

秦毅沒想到會是這樣，“加入？我不解真人之意。”

“雖然本門在并州受此大挫，然而傳道大業(yè)，依然不可荒廢。本門皆修道之人，本不樂于參與爭斗之事，然而諸位同門生不見人，死不見尸，此等冤仇，不可不報！本門上下已決意襄助東嬴公殿下討伐真兇，為此，老朽懇請少俠加入天恩道，助本門一臂之力！”黃龍真人語氣堅決而悲愴，顯然他已被激怒，也許只有復(fù)仇，才可以為天恩道在并州占得一席之地。

“可是真人你已經(jīng)知道在下對道學(xué)并無興趣。”秦毅不禁感到有點為難。

“的確，不過少俠并不用以道士的身份加入，而是以援手身份加入，即所謂外門弟子。本門將授予少俠衛(wèi)道武士之名號，等同于黃冠道士位階。不必入道場居住，不必修習(xí)課業(yè)，不必捐助財物，只需在必要之時為本門鏟除敵寇即可。另外，老朽可以立誓，本門絕不會做悖逆你家主公之事，盡可放心。若覺得不夠逍遙自在，可以隨時退出，本門絕不為難。”

衛(wèi)道武士？退門不究？秦毅心想這倒是不錯，但還是有疑問，對于自己而言，這有什么好處呢？畢竟，自己也不是來行善積德的。便委婉道：“小子我斗膽敢問真人，上天之恩，澤被世人，我若入門，真人將賜何等天恩于我？”

黃龍真人爽朗地笑了，“哈哈，問得好！請聽老朽為你列舉一二。其一，從此以后，少俠可以我天恩道弟子之名義縱橫江湖。本門雖然勢力寡弱，但另外還有六家門派同出于太平道，與本門乃一體同心。中原一帶，所到之處不愁沒有朋友幫助；其二，作為本門弟子，一旦立下功勞，老朽必不吝獎賞，金銀絹帛，刀劍弓矢，皆可贈與；其三，朝廷之上，本門亦有同道貴人，少俠若欲銳意仕途，建功疆場，可為一大助力。”

秦毅聽了，心想這不就是一份兼差嗎？如果真如黃龍真人所說，確實也沒什么壞處。便假裝猶豫道：“此事重大，容我考慮兩天。”

“口說無憑，老朽已備好約書在此，絕無一字相欺！少俠可盡快決定!”黃龍真人爽快地從袖中夾出兩份帛書，遞與秦毅。

秦毅接過帛書一閱，果然與黃龍真人所承諾的一樣，包括職守、恩賞、師徒禮遇、退門條件、背約之責(zé)等等，條目明晰，待遇比起一般師徒契約來說更為優(yōu)厚。秦毅心忖：“雇傭契約我當(dāng)年可見得多了，真有如此條件還怕甚？簽了便是。”不再遲疑，當(dāng)即簽名落了手印。

黃龍真人亦以名章在帛書上蓋戳，將一份返給秦毅，“約定既成，眼下便有一事欲委托于秦少俠。不過委托之人并非老朽，其人未在此處，所以先請少俠回舍休息。等下午客人到了，再詳細(xì)分說。”

秦毅旋即告退，回寢舍將此事告知何深、羅羽。何深倒是不意外，笑道：“黃龍真人果然不是泛泛之輩，輕易識破我等真身。只用一紙飛書，不僅化解了危機，甚至還順勢攀上了主公殿下這棵大樹，往后在并州至少也能成為一大豪門。”

“黃龍真人心思深沉，恩怨分明，既然決心與東嬴公結(jié)盟，日后與匈奴人必有一場惡斗。我來不及與你們商議，只得先應(yīng)承了。但還不知道黃龍真人究竟意欲何為，咱們還得小心提防著。”秦毅依然謹(jǐn)慎，在這種事情上他被人坑騙得也不少了。“聽他說現(xiàn)在便有任務(wù)，且看是何目的。”

“如果有用得著的地方，請師兄一定帶上我！”一直在旁聽的羅羽忽然發(fā)言，“刀山火海，義不容辭！”

“好，等著吧。”秦毅拍拍羅羽的肩膀，相信他的輕功必能幫上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