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羅羽講到虎子慘死，秦毅胸中一股戾氣直沖頂門，忍不住問道：“那時為何不結果了蝎子？”

“我當然想了。當時我拔出虎子身上的匕首，捅了蝎子一刀，那廝吃痛驚醒，竟死死扣住我手腕！僵持間，他的爪牙聞聲趕到。我看他血流如注，腸穿肚爛，以為必死無疑，便全力奪回匕首，抽身遁走！”羅羽邊說邊從懷中掏出一把尋常樣式的匕首，他緩緩抽刀出鞘，露出古銅色的鋒刃，映照出他赤紅的眼眸，“后來，我引著積仁莊的大伙到白皮關，收殮了虎子的尸首。當時以為這廝已經死了，孰料今日才曉得，這惡賊竟仍茍活于世！”

“若再讓此獠見到明日太陽下山，便是秦某之過！”秦毅霍然起身，話語擲地有聲，“拂曉之際，你我便出堡突襲，你只管取那雜種狗命！其余蝦兵蟹將，交予我手！”

“謝秦公！”羅羽眼中燃起復仇的烈焰，感激抱拳。“我羅羽發誓，不惜萬死，定要報為兄弟，為父親報此血仇！”

“小羅，你是羅教頭的獨子，一定要保重自己為先！”趙士晟見羅羽決心已定，自己也攔不住，便勸他謹慎。

“謝少主！羅羽一定盡力！”

眾人稍作休憩，等待了大約一個多時辰之后，天邊破曉，寒霜覆地，眾山賊再度向積仁堡的北門外集結。

秦毅與趙士晟立于堡樓，冷眼望去，只見賊人竟抬出一根巨木，顯是欲行撞門強攻。

趙士晟判斷道：“依何先生之報告，官軍回營重整一番之后，最遲在正午之前便該抵達。對賊人而言，時間緊迫，定是想一鼓作氣地攻破本堡。不如堅守如何？”

“非也，季昀。你看，賊勢不減于昨夜，應該是與伏擊援兵的賊眾匯合了。”秦毅昂首睥睨，如視螻蟻，“賊軍欲急攻，而堡內僅有百余青壯尚有可戰之力，賊軍急攻之下，還真一定守得住。若要克敵，必先挫其銳氣！”

“那便拜托了！”趙士晟終是決斷，隨即囑咐郎悟、龍元炳，“郎教頭、阿炳！隨秦兄去！一切聽令行事！”

“少主放心！阿炳跟著秦兄打壞人！”龍元炳甕聲應道，提起那柄沾滿血污的大鐵錘，如山岳般立于秦毅身后。

“二弟，靜待捷報！”秦毅不再多言，手按麟鳴劍柄，如統帥般大步流星走下堡樓，背影決絕。

此時，堡外賊首莫野強振精神，于刺骨寒風中厲聲呼喝：“弟兄們！時辰無多！今日必破積仁堡！劫去所有錢糧！四弟，這回你打頭陣，戴罪立功！”

“諾！”霍驄應聲答允，“騎隊！隨我上！”旋即領著一幫騎兵向堡下突襲。

“六弟，你帶撞門隊，跟上！”莫野又對李搏虎吼道。

李搏虎隨即帶一隊嘍啰，抬起撞木，跟在騎兵隊后面，吼叫著朝北門沖去！

正沖鋒之時，忽然那積仁堡殘破的北門徐徐打開，讓領兵沖陣的眾賊頓時心生疑惑。

“大當家，怕是出堡乞降！”蝎子面露喜色。

“殺我眾多兄弟，豈能輕饒？不血洗此堡，難消心頭之恨！”老三吳森咬牙切齒。

“不可！”莫野斷然否決，“若堡內人肯獻出錢糧投降，之前的賬便算了！殺人無益，非我所愿。”

說話間，堡內次第沖出四人，連馬也不騎，步行而出，手持兵刃，迎著眾賊而來！

“大兄快看！只有四人！昨夜那劍客也在其中！”老七毛飛尖聲叫道，指向秦毅等人。

“哼！看樣子，非是投降，乃尋死決戰！”莫野看見魁梧的龍元炳，瞳孔一縮，雙手緊攥新換的利斧，斧刃寒光刺眼。

“大當家！黑面狼也在！”蝎子陰鷙的目光死死鎖定郎悟。

“騎隊！放箭射死他們！”莫野大聲發令，前頭的霍驄等數十名馬賊得令，立即在馬上彎弓搭箭，旋即箭矢如飛蝗般攢射向四人！

“阿炳！”秦毅大呼道，龍元炳應聲擎起一面巨盾，足有！將其余三人護在身后。只聽“咄咄”之聲如雨打芭蕉，箭矢盡數釘在盾上，難越雷池！

霍驄見射箭無用，干脆一揮手，眾馬賊一擁而上，將秦毅四人圍在中間，廝殺起來！

龍元炳丟下巨盾，大錘橫掃，勢若滾石！幾名沖在前頭的騎馬賊寇，連人帶馬被砸得骨斷筋折，慘嚎著倒飛出去，場面駭人！

秦毅麟鳴劍出鞘，劍光如九天飛雪，席卷四方！劍鋒過處，賊寇兵刃如朽木般斷裂，殘肢斷臂與血肉齊飛！劍勢如狂龍攪海，所向披靡！

羅羽緊咬牙關，跟在龍元炳身后不遠處，手中青鋒刀卻似有千斤重，遲遲砍不出去——生平首遭如此慘烈混戰，縱是好勇斗狠如他，亦不免心生怯意。

郎悟則背對羅羽，為三人殿后，刀光如匹練，專斬那些企圖從背后偷襲的陰險之徒。

眾馬賊連番沖殺，反而被四人斬落、掀落馬下。沒過多久，便死傷慘重。

“騎隊撤！”莫野急了，心疼手下為數不多的騎兵，趕緊命令大隊步兵過去接戰。“蝎子、五弟、六弟，帶你們的人上！”

蝎子、高威、李搏虎得令，率領數百山賊，蜂擁殺向秦毅等人。

秦毅見敵騎欲走，一劍砍死一個正要逃跑的馬賊，旋即翻身奪馬。縱馬左沖右突，殺進敵叢之中，亂劍揮砍，如……

龍元炳則……

混戰之中，羅羽鷹隼般的目光瞬間鎖定敵群中那張夢魘般的刀疤臉！五年前的滔天血恨轟然沖垮了心底的遲疑，一股灼熱的力量灌注四肢百骸！

“在那里！”他嘶聲怒吼，一刀劈翻擋路之賊，如離弦之箭，直沖蝎子所在！

蝎子正欲臨陣觀戰，忽覺殺氣如芒在背！回頭一看，秦毅已策馬如風，瞬息追至身后！麟鳴劍化作一道奪命寒虹，當頭斬落！

“當！”蝎子倉促舉刀格擋，只覺一股排山倒海的巨力傳來，虎口迸裂，短刀脫手，整個人如遭重擊，慘叫著滾落馬鞍！

蝎子落地，如喪家之犬般彈起欲逃。秦毅勒馬橫劍，劍光如輪，將撲上來救援的賊寇盡數逼退，生生在亂軍中清出一片空地！

此時，羅羽已拍馬趕到！仇人近在咫尺，雙目盡赤！

“納命來——！”羅羽厲嘯，青鋒刀挾著積郁五年的血仇，化作一道厲電，直劈蝎子頭顱！

蝎子就地翻滾躲過致命一刀，連滾帶爬欲逃。不料郎悟與龍元炳早已靠攏過來，截斷其退路，巨錘與砍刀橫掃，將殘余賊寇徹底隔絕！

小小的戰圈之內，唯余羅羽與蝎子這對不共戴天的死敵！

羅羽翻身下馬，目光如淬毒的匕首，死死釘在蝎子那張因恐懼而扭曲的丑臉上。五年血恨，盡付一刀！青鋒刀卷起狂風，向蝎子發起不死不休的猛攻！

蝎子困獸猶斗，一手持短刀，一手持匕首，憑借詭異身法左閃右避。羅羽刀勢如虹，緊追不舍。金鐵交鳴數合，火星四濺，竟是平分秋色！

“死——！”羅羽殺紅了眼，再不耐糾纏，竟不顧自身破綻，縱身如猛虎撲食，舉刀全力向蝎子撞去！

蝎子萬沒料到羅羽如此搏命，驚駭間勉強側身躲過撲擊，反手一刀刺向羅羽后心！

羅羽急滾翻身，舉刀格架！“鏘！”雙刀相抵，蝎子獰笑著全力下壓！同時雙腿死死鎖住羅羽下肢，右臂青筋暴起，壓得羅羽刀鋒寸寸下沉！左手匕首高舉過頂，直刺羅羽咽喉！

生死一線之際！羅羽左手如電探出，死死扣住蝎子持匕的左手腕！四臂角力，筋骨爆響！誰先力竭，便即殞命！

“殺吾摯友！傷吾生父！血債血償！”羅羽死死瞪著蝎子那因窒息和用力而爆凸的眼球，滔天恨意化作洪荒巨力，源源不斷涌出！蝎子只覺手腕劇痛欲裂，力道漸消！

“當啷！”蝎子左手的匕首脫手墜地！

羅羽暴喝一聲，猛然彈開壓制之刀，翻身而起，如泰山壓頂般將蝎子死死按在地上！左手松開其腕，轉而鐵鉗般扼住蝎子咽喉！

“呃…嗬嗬…”蝎子眼球暴突，面色紫脹，左手瘋狂抓撓羅羽面頰，頓時留下數道深可見骨的血痕！

羅羽恍若未覺，滿面血污如同鬼神，眼中只有復仇的快意與冰冷殺機！他死死盯著蝎子那雙充滿絕望與不甘、即將爆裂的眼球，感受著指下喉骨的咯咯作響。

僵持數息，蝎子掙扎的力道迅速流失，雙手軟軟垂下，眼中最后一點兇光徹底熄滅。

“便宜你了！”羅羽低吼，抄起地上青鋒刀，狠狠扎入蝎子咽喉！刀鋒直沒至柄！一代兇寇，罪惡一生，終告終結！

……

外圍，莫野殷切觀戰，見秦毅四人于亂軍中如入無人之境，心中暗嘆：“如此幾個豪杰，竟為司馬騰鷹犬，惜哉！”

“報——！”一名斥候過來，滾鞍落馬，聲音惶急，“大當家！南面發現大隊官兵！是司馬騰的援兵！”

“多少？”

“至少數千！”

莫野如遭重擊，眼前一黑。原來昨夜東嬴公聞令狐盛敗訊，立調晉陽精兵兩千，匯合朔武莊令狐盛所部，得五千余眾，日升之際便急急出發，此刻已殺氣騰騰撲至！

未及決斷，霍驄狼狽奔至：“大兄！蝎子死了！”

莫野抬頭，只見蒼穹鉛云低垂，竟有零星雪花飄落。紛揚雪絮中，那白衣劍客已沖破亂軍，策馬提劍，如索命修羅般向自己所在疾馳而來！劍鋒所指，寒意徹骨。

“下雪了……”莫野伸出手，一片晶瑩的雪花落入手心，瞬間融化，留下一絲冰涼。他望著那點水痕，一時竟忘卻了眼前的金戈鐵馬。

“大兄！如何決斷？”霍驄急得聲音變調。

莫野眼神空洞，隨手將一柄沉重利斧拋入泥濘，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波瀾：“撤。”言罷，撥轉馬頭，不再看那紛亂戰場一眼，徑直策馬，沒入身后蒼茫的飛雪與密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