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回巢的麻雀在屋檐下嘰嘰喳喳。遠處和近處的村舍陸陸續續都亮了燈,可以想象,忙碌的人們也都回了家,正在享受一家團聚的天倫之樂。大白狗包子凄凄吠叫,扒著院門撲哧撲哧響,它想回家的心情和吳棱一樣迫切。扒了一陣門,包子趴下身子,想從下面門縫鉆進去,但是僅僅鉆進個狗頭就再也進不去了,進退兩難,驚叫不絕。好一陣,包子才從門縫里把腦袋取出來,喪氣的甩甩腦袋,抖抖身上的灰。突然,院門嘎吱一聲開了條縫,包子迅速鉆進門里。吳棱剛要開口,對話的門又哐當一聲合上了。
天黑了,圓月升起來了,蚊族們開工嗜血了。那些嚶嚶嗡嗡的卑鄙生靈,不斷騷擾、挑釁、偷襲穿著短袖襯衫的吳棱。吳棱又是拍又是撓,防不勝防,不斷咒罵蚊子的祖宗十八代。不一陣功夫,吳棱身上已經大包小包無數。這大概就是牛金波預測的好戲吧。
夜深人靜的時候,竟然刮起夜風。當下已經入秋,夜風有些涼。吳棱抱起雙臂,勾著頭躲進門凹里,促膝坐下。起風了,蚊子少了,讓吳棱稍感安慰。明月掛在天空,就如同吳棱一樣孤單。他好想回家,但此刻他唯有對著孤月心照不宣。
“項榮昊,快起來!”
吳棱痛苦的瞇縫著眼睛望了望。晨曦里,一個女神般光彩的人正和自己說話。他以為自己在做夢,于是又揉揉眼睛。
“項榮昊,你在干嘛?”
這女人居然是黎郁濃,單是聽那銀鈴聲音和身上散發的淡淡梔子花香味吳棱已經認出她來。只是她怎么突然出現在牛家村,吳棱大為意外。
“你怎么會在這里?”
“找你唄!”黎郁濃說,“你先起來再說……狗模狗樣的臥在人家門口也不怕丟人!”
吳棱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黎郁濃捂著鼻子,退后兩步,嫌惡的說:“真沒看出來,原來項家二少居然這么邋遢!”
“我樂意。”吳棱不客氣的說,“嬌氣的大小姐麻煩你不要擋著我的陽光。”
“什么德行!”黎郁濃哼了一聲,“快跟我回去,你們家里人正滿世界找你。”
“這里就是我家。”吳棱說,“我在這里等我媽出來。”
黎郁濃覺得項榮昊的傻話好笑,但是想到以前張揚的項榮昊如今變得癡癡傻傻,心里難免戚戚縈繞。她的內心沒有她的外表堅強。
“別傻了,你睜眼看看,門上了鎖,屋里哪里有人?”
吳棱回頭一看,院門果真上了鎖。他使勁捏著門上的鎖,仿佛能把它捏碎一樣。
“好了,別鬧了,你跟我回去……你奶奶把你弄丟了,腸子都悔青了。”
聽到項老太太因為自己而難過,吳棱很愧疚。他關切的問:“老太太她……沒事吧?”
黎郁濃說,“我也沒有見過她,只是昨天晚上接到你們家的電話,問我有沒有見到你。談話間,我聽說項老太太自責把你弄丟了,很難過,后悔帶你一起去觀音寺還愿……你就是她老人家的心肝,我能想象得到你不在她身邊,對她打擊有多大。”
聽了黎郁濃的話,吳棱心里忐忑不安,更加愧疚,很想回項家安慰銀發老太太。但是他很清楚自己是吳棱,不是項榮昊,他要尋找自己真正的親人,離開不可避免。
黎郁濃催促說:“趕快跟我走,我可沒時間和你瞎耗。”
吳棱沒有回答,但是表情告訴黎郁濃,他不甘心跟她走。
“假如你不跟我走,我只能通知你家里人,讓他們自己派車隊來迎接你。”黎郁濃說著,便從粉紅色挎包里掏出手機,作勢要通知項家人。吳棱思忖,讓母親立刻接受自己還活著的事實并不現實。先在項家安頓下來,從長計議未必是壞事,至少不用風餐露宿。于是,吳棱答應回項家。
“你怎么過來的?”
黎郁濃回答說:“我的車停在村口……這鬼地方居然不通公路。”
吳棱看不慣嬌氣的黎郁濃,像這種名貴瓷器就適合項榮昊那樣的紈绔捧著。
“我是想問,你怎么能找到這里來?”
黎郁濃明媚、驕傲的告訴吳棱:“那是本小姐聰明。謝煒之前跟我講過你撞車的事,既然你是在觀音寺失蹤的,觀音寺離牛家村不遠,我立馬想到你可能會去找受害者家屬。我天不亮就出發,沒有想到牛家村這么落后,居然不通公路,只好把車停在村口。我邊走邊問,好不容易才找到這里。幸虧是收麥子的季節,天蒙蒙亮田地里就忙活開了,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找誰問路。”
吳棱郁悶的告訴黎郁濃:“大姐,秋天收的是稻子,不是麥子!”
“是嗎?”黎郁濃不以為然,沒有因為不懂常識而臉紅。
兩人一前一后走著。走了一陣,黎郁濃回過頭一看,吳棱竟然消失了。她四下張望,看到吳棱在不遠處一塊空地里立著。再走近一些,她看到空地里有兩個墳包。空地雜草叢生,偏偏兩個墳包清理得干干凈凈。
“喂,你在那里做什么?”
吳棱沒有回應。黎郁濃小心翼翼走過去看個究竟。
“你哭啦?”
“怎么可能!”吳棱爭辯。
“明明就在哭。”
“頂多算是流眼淚。”吳棱狡辯。
這次回國,黎郁濃眼里的項榮昊完全脫胎換骨,雖然彼此生疏了,但是沒了囂張跋扈、盛氣凌人優越感的項榮昊反倒更像個人了。黎郁濃問,“墓碑上這個吳棱是誰?是不是……你撞的那個人?”
“跟你沒有關系。”
黎郁濃埋怨說:“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說話不能客氣點嗎?”
“如果我說我不是項榮昊,我是墓碑上那個吳棱你信嗎?”吳棱問。
“你說我能信嗎?”黎郁濃反問他。
“確實匪夷所思,但這是事實。”
“好了,不要跟我講鬼故事,我公司還有事,趕緊跟我回去。”黎郁濃說,“我還指望著帶你回項家,賺個人情。”
吳棱冷笑說:“我正奇怪你怎么對別人家的事這么熱心,原來打著如意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