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秋令接過寫好的章程粗略的看了一眼，便將那章程扔了回去，傲慢的將手背在身后，撇著嘴說道：“看你們的裝扮，都是讀過書的人，也算是圣人的門徒，怎么心中只有銅臭之味，圣人的禮法都學(xué)到那里去了。”他從前也是一縣之尊，這一年被呂柘壓制的抬不起頭來，現(xiàn)在尋到了機(jī)會，迫不及待的想要品嘗一下那種高人一等的滋味。

呂柘也不想在這里惹人厭煩，靜靜的走開了。

黃秋令說道：“讀書人該當(dāng)以朝廷社稷為重，以教化百姓為念，你在學(xué)堂里學(xué)到的仁義道德都那里去了，卻一心去學(xué)那商人模樣，心中只有物欲之亂，快些回去，不要在這里攪擾衙門里的公務(wù)。”呂柘走了，他連說話的聲音都大了起來。

朝廷的詔書上說讓他即日赴京，也就是接到詔書后立刻離開，但魏斌還沒有回來，呂柘無論如何也要見他一面才行。一個人坐在院子里，看著書房前的三棵樟樹，那是文倩親手種下的，一年的時間，那幾棵樟樹已經(jīng)長出了新的枝條，此時春季以來，枝條上有長出了幾片新葉，還有架子上的葡萄，再有幾年就可以形成陰涼，只可惜自己等不到了。

衙門外面，一定在瘋傳著自己就要離開的消息，辛苦一場，也不知道會有幾人來為自己送行，呂柘看著院子里正在吐露新芽的花草，眼前出現(xiàn)的卻是黃秋令坐在這里的樣子。

制衣鋪掌柜提著一壇酒走了進(jìn)來，堆起一臉的笑，老遠(yuǎn)就說道：“大人在這里呀！小人昨日得了一壇好酒，特意拿來請大人品嘗！”走到近前，才看到兩人臉上的失落，臉上的笑也僵住了，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還不知道呂柘已經(jīng)被免去了知縣的職務(wù)。

呂柘說道：“有什么事就說吧！”

制衣鋪掌柜尷尬的笑著，說道：“沒什么事，沒什么事，就是想來看看大人。”放下提在手里的酒，說道：“我過些日子再來看大人！”就要告辭離開。

呂柘說道：“你現(xiàn)在如果不說，以后只怕就沒有機(jī)會了。”

制衣鋪掌柜感覺到有些不對勁，怎么縣尊大人說話怪怪的，猶豫了一會，說道：“哎，本來這些事情不該麻煩大人的，不過小人卻想不出辦法來，自從過了年之后，溫州城里要的衣服就越來越少了，咱們這里又賣不出去幾件衣服，小人想請大人出了主意，怎樣才能讓小人的鋪子生意好些？”

制作衣服原本就不是什么太難的事情，一開始生意之所以好，不過是因為只有他一家能做這些時興的款式，如今溫州城里也有一些鋪子開始裁剪這樣的服裝，自然也就沒有人來他這里定制衣服了。

這只是一個經(jīng)營上的問題，如果放在昨天，呂柘一定會認(rèn)真的給他出謀劃策，但現(xiàn)在呂柘心中一片凄涼，那里有心思幫他籌劃這些。制衣鋪掌柜臉上的笑讓呂柘想起了陸老爺臨死時的臉，猙獰而恐怖，帶著怨恨。他雖然沒有見過陸小姐，但她的死，也應(yīng)該歸結(jié)為漂亮的衣服勾起了她心中的物質(zhì)欲望，最終脫離了封建道德的軌道。

呂柘答非所問的說道：“你已經(jīng)賺了很多錢，還是見好就收吧！這個鋪子，不做也罷！”

這個回答顯然不能讓制衣鋪掌柜滿意，但看著呂柘臉上的陰沉，也不敢多說，笑著說道：“大人說的是，小人先回去了。”

太陽剛剛升起，魏斌就趕了回來，臉上還帶著疲倦，大概一夜不曾好睡，天不亮就急著往回趕，但目光依然炯炯有神，充滿了干勁，興沖沖的說道：“大人，事情成了。”

呂柘不想掃他的興，勉強(qiáng)的附和著說道：“是嗎！”

魏斌卻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說道：“不過還要大人幫些忙才行。”在旁邊坐下，說道：“雖然織造監(jiān)出的價格還不錯，只不過要咱們干完活之后才付錢，不過衙門里的錢向來不好要，我和他們說了半了晚上，他們才答應(yīng)先給一半的麻線葛線。小人想，大人在溫州城里說的上話，能不能請府尊大人出面，即使不能讓他們先付錢，只要讓他們知道有府尊大人幫著咱們，想來也不會拖欠。”

呂柘苦笑著，魏斌越來越像錢掌柜了，從前他講的是義利相和，現(xiàn)在卻只講利而不講義了，從懷里取出那份詔書，一言不發(fā)的遞給他。

魏斌只看了一眼，臉上的興奮便倏然消散，人也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萎頓下來，沮喪的說道：“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呂柘說道：“事已至此，也就不用在勉強(qiáng)了。”去廚房取了兩個碗回來，打開制衣鋪掌柜送來的酒，倒了兩碗，說道：“來，咱們也好長時間沒喝酒了，今天什么也不做，痛快的喝一回。”

魏斌端著酒卻喝不下去，說道：“大人，那咱們的那些作坊怎么辦？”

呂柘一口喝干了碗里的酒，說道：“這里的事情已經(jīng)不可為了，先生還是早早回鄉(xiāng)的好，以免招人厭煩。”自己一走，黃秋令肯定會插手作坊的事情，魏斌留在這里，只會成為他的障礙，自己已經(jīng)害他丟了官職，不能在讓他有別的意外了。但其實在他心里還是希望作坊能夠繼續(xù)辦下去的，畢竟是他的一番心血。

魏斌倔犟的說道：“大人放心，我一定把這些作坊繼續(xù)辦下去。”

呂柘嘆口氣，他就知道魏斌不會輕易放棄，拿出一個盒子交給他，說道：“這里面是葉先生給的地契，還有我在紙坊的一些股份，你都收著吧！或許到了要緊關(guān)頭，能夠幫上你的忙。”

魏斌接過盒子，一口喝干了碗里的酒，說道：“大人保重，我先回去卸下船上的東西讓作坊開始生產(chǎn)，幾時大人的了空，就回來看看。”扔下碗，轉(zhuǎn)身走了。

永嘉已經(jīng)沒有什么留戀的，從臨安帶來的那些東西呂柘也不想帶，只撿了幾件衣服裹了一個包袱背在身上，在帶些銀兩作為盤纏，落寞的走出屋子。

黃秋令和司大剛領(lǐng)著衙門里的吏員等在簽押房外，看他走出來，立刻圍上來說些不忍分別的話，呂柘也沒心聽。縣衙門外，唐磊和寇老漢趕來為他送行，呂柘感概的一笑，總算還有人肯來為自己送行。

唐磊躬身一禮，說道：“大人，楠溪江的水道就要好了，小人按照您的意思將河道拉直，往后就算山洪暴發(fā)也不會沖毀河堤了。”

呂柘拍著他的肩膀，說道：“你還是回書院去吧！安心的讀書，也可少些是非，或許將來還有出人頭地的機(jī)會。”

寇老漢走上來，他是個手藝人，不怎么會說話，想了半天，才說道：“老爺，錢掌柜托我告訴你，作坊里事情多，他脫不開身，就不來送你了。”

想起當(dāng)初自己帶著士兵去嚇唬他，覺的就像是一個孩子在胡鬧，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過去了，呂柘淡淡的笑著，抱拳一禮，說道：“諸位，請回吧！”

黃秋令和司大剛固執(zhí)的將呂柘送到了城門口，出了城門，沒有了觀看的群眾，才和呂柘揮手作別。魏斌卻等候在南溪江的碼頭，只是想見無話，只是默默的替他雇好船只。呂柘在永嘉縣一共看好過兩個人，一個是吳三省，現(xiàn)在已經(jīng)刺配充軍流放襄陽，另一個就是魏斌，也是處境艱難，禍福不可預(yù)料。

站在船上，還可以看見楠溪江邊的那一片作坊，作坊里的水車還在使勁的轉(zhuǎn)著，捶打鐵器的聲音不時傳來，帶給呂柘的只有傷感，苦笑著說道：“好自保重，將來你我還有相見的時候。”

這一路呂柘游山玩水，漸漸的從煩惱中解脫出來，總結(jié)失敗的原因，就是沒有屬于自己的權(quán)力，所有的權(quán)力都來自皇后娘娘的恩賜，一旦她對自己所做的不滿意了，自己也就失去了她所給予的權(quán)力。

但也許這正是上天賜給自己的另一個機(jī)會，北伐就要開始了，也許通過戰(zhàn)爭可以讓自己從新獲得權(quán)力，在他看過的穿越小說中，幾乎有一半都是描寫通過戰(zhàn)爭實現(xiàn)人生理想，沒有失敗，并且似乎很容易。但要怎么做呢？皇后娘娘是不會讓自己參與北伐的，呂柘知道這一點，不過經(jīng)歷了這么多，對于她的態(tài)度，呂柘已經(jīng)不是很在意了，大不了就從一個小兵開始，老子是穿越來的，就不信在這里會沒有出人頭地的機(jī)會。

回到臨安時，已經(jīng)是三月底了，這一趟回程呂柘竟然走了一個月，看著臨安城的大門，呂柘感慨萬千，剛穿越到這里的時候，大概也是這個季節(jié)，如今一年過去了，自己又要從這里從新開始，但對于這個時代，呂柘已經(jīng)有了很深的認(rèn)識。

再次進(jìn)入臨安，呂柘并沒有感覺到戰(zhàn)爭的味道，一切還像自己離開時那樣，熙熙攘攘的人流，繁華熱鬧的街道。雖然街市上多了許多禁軍的士兵和將領(lǐng)，急匆匆的不知忙碌著什么，但人們該做什么仍舊在做著什么，戰(zhàn)爭似乎離得還很遠(yuǎn)！

按照朝廷的制度，呂柘應(yīng)該先到衙門里去復(fù)命，這是制度，但呂柘卻撇撇嘴，直接回了家。花園邊的小徑上，燕紅挺著大肚子站在陽光下，一臉的幸福，吳媽從屋子里探出腦袋，嘟囔著說道：“我的姑奶奶，你就不能活動活動嗎！勤是兒子懶是丫頭，夫人還等著抱孫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