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紅的炭火,噼噼啪啪,鎏金多層鏤花香爐,縷縷檀香煙霧彌散、繚繞,空寂的書齋,門窗緊閉,隔絕了深秋的寒意,也隔絕了世間的一切,只可惜各自的執著,再牢固的門戶也無法阻斷……
玙女聽聞佩玉的鏗鏘聲漸行漸近,兀自凝神看看書寫的內容后,從一旁的紫檀木衣架上取下了銀狐裘披風,迅速的披上,準備離開書齋,卻突感一陣暈眩,伴著黒暈霎時襲上頭,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黑色的花崗巖地板上,急忙用瘦消的手臂扶住白墻,支撐住身體,眼看著他自然地推門進入室內……
“聽說你在書齋就專程來看看,身體既然還沒好,何必那么不愛惜自己!”身高九尺,寬厚硬朗的身形,收拾的格外整齊的黑發上是亮的晃眼的金發箍,英氣勃發的面容笑得再如何親切,但那四周滿溢的霸氣,震懾的人透不過氣,他就是‘始國’的曾經的四王爺凌木黎,如今的帝皇。
到如今他的話語說著什么玙女已不再在意,雖想避而不見,但像這樣撞見了,也沒有多余的情緒,“嗯!”輕應一聲,沒有傳達任何的意思,只是禮貌上表示聽見了。玙女正準備跨出門檻,就聽到“哦!你總是那么準確透徹。雖稱不上工整,不過還真是恰當呢!”
凌木黎故意清了清嗓子,提高聲音念道:“那一念,一念好爭,一念執德,篳路藍縷朝乾夕惕,明知不可求為何還不舍晝夜,最好不念,最好勿念,如此才可不戀塵世浮華,多一步的上下求索就步步難舍難分……明知如此緣淺始終,這一刻也還鍥而不舍,注定不甘、不平,即使情深緣淺,依舊意難平,情難以堪”。明明是高亢的聲音,只是伴著這滿園的落葉窸窣聲,玙女的眼淚早已奪眶而出,為什么到了此時,還能困住彼此,還是這樣的深切……
綻放、紛飛的垂絲海棠樹下,女子中等身材,身著輕薄束腰斜門襟青衣,手握深黃色掃把竹竿,微仰著頭,一臉嚴肅,明靈的雙目死盯著,那翩然起舞的紅粉色精靈,只聽她柔聲輕嘆:“君隱草呀!君隱草!歸途呀!歸途!隨風飛逝是紅塵,過往歸時是何期?”
門的咯吱聲,劃破一片沉寂,稍遠處主廳的紅漆花格子門打開了,身高六尺的白髯老翁背著手與一身綠衣的童子立于門廊下,老翁喚女子道:“蔣姑娘,你來,老夫有話與你談談!”
女子聞喚將掃把交與綠衣童子,隨老翁進入了內堂,不知穿過了幾個院子,走過幾道回廊,踏過幾座石橋。各色風格樣式的低矮建筑,一座連著一座,仿佛穿梭在色彩斑斕的時空隧道,只是越往后山方向行進,擦肩而過的各色奇異裝扮的路人就越來越少,等鼻息里充斥著山林的厚重時,耳畔除了風聲還能聽到清晰的鳥叫、蟲鳴,回頭一望整個邊塞“鄯疆城”映入眼中。好一片絢麗景象……
女子緊隨老翁身后,踏著曲曲的土路,待來到一處崖邊,看見青石堆砌的亭子被半卷的竹簾合圍,四周青松翠竹真是一派人間仙境。深深呼吸,被凈化的不止是疲勞,油然升起的安心感,使她終于覺得神明還是不錯,至少在此地語言是相通的。
到亭中,在老翁的招呼下端坐,老翁將早已準備好的,放在圓石桌中心的白瓷茶壺抬起,正準備給女子面前的白瓷茶盅注入茶水,女子急忙起身客氣道:“先生,請讓我來!”
“呵呵呵!好吧!”老翁趁女子倒茶時,手捻白須,目不轉睛的仔細觀察著女子的一舉一動,待女子倒完茶又重新端坐回石圓凳時,才娓娓道來:“蔣姑娘,你被送到我這驛館已有十余日了吧!那天,只見王爺神色匆匆,抱著渾身濕透,不醒人事的你,闖入偏殿,王爺又因有急事放下你就急急離開,什么也未曾交代,我也只是趁你三日后蘇醒時,才向你詢問了些簡單狀況,當時見你面露驚色,又緊緊的咬著下唇,老夫便知你不想與老夫多言,就吩咐丫頭們好好照顧你也就沒有細問,最近老夫見你氣色好了許多,與那些丫頭們相處的也融洽,還幫著做些雜活,但時常又對一些常識一無所知,偶爾還會說一些不甚明了的話,就想今日與你仔細聊聊,看看老夫可有能幫到你的?”
“先生,您和大家的搭救之恩,我很感激,但關于我自己的事,我需要請教先生的更多些。”
老翁聽了女子的話,直勾勾的眼神注視者女子,喝口茶,捻捻白髯:“哦!蔣姑娘還真是小心謹慎!其實早在你被送來時,老夫就注意到,你的衣著裝束與這里大不相同,發色看上去又與外邦人相似,但形貌麼,雖輪廓分明標致,但……”
“還請先生見諒,我也是無可奈何,這些日子探聽下來也毫無頭緒,這里與我曾經生活的世界實在太不一樣,我現在也真的不知道要怎樣向您解釋,您才能明白,因為我自己也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女子打斷老翁的話如是回答,表面看似云淡風輕,其實她現在無非是故作鎮靜,在這個歷史書上都沒有提及過的‘始國’,看什么都似曾相識,聽什么也是一知半解,說什么似通非通,這些模糊的概念交織在她的腦海里,此時她也不知道要怎樣描述,不過現下她已經決定一定要回到現代,回到曾經生活的世界,回家。
女子喝了口清茶,口中還留有清甜時,就大膽的問道:“先生,我聽她們說,您是這邊境上最大的官驛的驛主,又才識淵博通曉外邦與‘始國’的事物,我因不明原因從另一個世界來到這里,我必須要回去,不知先生可有什么辦法?”
“另一個世界?”老翁繼續捻著胡須,閉目沉思許久:“嗯……蔣姑娘是說另一個世界,不是別的離這很遠的地方?奇哉!世界在我們這里可是包羅世間萬象呀!這還真是難住老夫了!”
“不,也不是完全不一樣,日月星辰,花鳥蟲魚,山川草木……于我觀察差別不大,只是文明程度,語言,文字,還有其它像是社會制度等,都有些我們那里古代的影子,可是要說是那個具體朝代,我讀的書還不夠,無法定論,其它的像是丫頭們提及的貴族都有通天的‘神力’,我更是無法理解。先生您有神力嗎?如果借助‘神力’,能將我送回去嗎?”
“嘔!有相通的,哈哈哈!妙哉!奇哉!蔣姑娘,如果不嫌棄可否與老夫多說說?聽姑娘剛才一番話,老夫甚是好奇的很吶!”
女子眼見著老翁本來就不多的威嚴隨風而去,滿臉笑得像討糖吃的小孩,雖心有不愿還是繼續描述了一下她眼中曾經的世界。
真不知是來這里小坐時,本就已臨近黃昏,還是根本就是時間過得飛快,早已是夕陽西下,晚風送爽,女子起先還很不安,無助,可是隨著與老翁談話深入,回憶著曾經世界的往昔,她也漸漸放下了戒心,緊繃的神經也終于得到了些許放松,此時映在夕陽下她真摯的笑容,讓老翁心生憐惜,決計幫助這位異樣的姑娘。
老翁收起了慈祥的面容,嚴肅道:“今天能與蔣姑娘,如此這般長談,真是快哉!妙哉!姑娘的見識也讓老夫欽佩,小小年紀就能通古曉今也實屬難得,只是姑娘必須知道,這里畢竟是‘始國’,從此刻起你必須答應老夫如果不是絕對可信之人,姑娘不可再隨意提及你的真實來歷。姑娘你的遭遇甚是奇妙,一般人是無法想象的,更不要說理解。老夫自認活了將近百年也有些閱歷,雖是相信你沒有虛言,但于老夫想來也是奇思妙談,如果因為這些無法理解之事,姑娘不幸被當做了異類,恐怕孤身一人在此生活的你,定會有性命之虞。所以切記!當務之急你必須先學會怎樣在這里像其他人一樣生活,至于你說的‘神力’,其實老夫不是貴胄只是知道些知識,而且就算是貴胄也不是人人皆有的,也是因人而異能力有大有小,能力的范圍也是千奇百怪,所以關于‘神力’的事我會盡力幫姑娘打聽。我聽聞一些丫頭喚你叫靜好,蔣靜好是好名字,可惜世家大族人人有名有姓,皆已登記造冊,眼下我就先送一個字給姑娘。希望姑娘今后諸事順遂。”
老翁話音剛落,就端起白茶杯往石桌面上,到了些茶水,順勢就寫了一個繁體的“玙”字,女子還沒等老翁說明,就下意識的將這個字念了出來。
“哈哈哈!”老翁滿意的點著頭大笑,“我念錯了嗎?繁體字我認識的不多,讓先生笑話了!”
“非也!老夫是高興,你還能認字,這個字怎么解,你知道嗎?”老翁不等玙女回答自己繼續道:“奇哉玙璠!遠望近觀,真然也,奐若也。姑娘是奇人遇奇事,必有奇緣,這字于姑娘最好!”老翁一臉得意,笑容中不知暗藏了許多深意。
晚風輕拂,四周樹木的沙沙聲有節奏的響起,此時啟明星的光輝,漫射于天幕。一字喚醒的是生的希冀,還是奇妙征程的開端。舉目遠眺女子決定以“玙”之名活下去,然后回去,回到來的地方,不論有任何的未知,都絕不放棄。
夜色蒼茫,軟木榻上玙女輾轉反側多次,她暗下決心:“雖然還有許多不明所以的地方,現在就先到驛學求學,按驛主的說法,驛學是朝廷在邊境設置的免費教授外邦各國民眾,學習‘始國’常識、禮法、技藝的地方,如果想接觸到貴族就只有成為女官,不管怎么說這里語言能通、文字無非好多是繁體字,認的不多,但還好認識,寫字也是文房四寶,不論如何先入驛學。”她振臂高呼“加油!”沒過多久玙女便安心的沉沉睡去,那份淡淡的恬淡從容很是令人羨慕。
次日卯時玙女打開臥室的房門,與其它同樣穿青衣的丫頭們梳洗打扮,準備參加“晨禮”,‘始國’的國法規定除了有“大事”外,都要進行“晨禮”,起床后先要梳洗打扮,然后到主堂聽“經”,所謂的“經”就是由家主讀講一些經典故事,以訓誡諸人每天都要以“尚德、尚行”始,在驛館就由館主宣講,只是聽其它丫頭們說,館主講經說典從來都是一些奇聞軼事,時常引得大家滿堂歡笑,今天是玙女第一次來到主堂聽經,她第一次像別人一樣跪坐在主堂的角落里,雖然有些不自在,但聽到講的是“楓華善行,說的是有一個奇女子楓華是個孤兒,吃百家飯長大,被不知名的人下了一個咒術,成為打開寶藏的藥匙,各方勢力的人都為爭奪她,用盡各種手段,然而她卻始終不放棄,用巧思與多方勢力周旋,最后不當保住性命獲得愛人,還用寶藏開了一家銀樓,成為遠近聞名風華絕代的老板娘,一心使天下女子楓華如意。”她之前就聽周圍丫頭們講到過這個故事,自覺得有趣印象深刻,今天一聽到也就慢慢放松下來,最后聽得入了神,連腳麻的事都忘記了。以至于大家都散了,玙女才廢了好大勁才能起身站立。
參加“晨禮”的最后一項活動是“冥想體操”,其實也就是集體做早鍛煉,在驛館主殿前的空地上,中間是巨大的香爐,香煙繚繞,動作本身不快也不慢,身體各個部位都自然的活動,只是一開始要“冥想”自己與天地萬物融為一體,最后懷著至誠之心感謝上蒼,“晨禮”就結束了。
玙女第一次做她覺得大家的動作遠遠看去都有些像在跳舞,自己又跟不上動作,臉早就羞得通紅,還好看到旁邊一些穿著、形貌奇怪的外邦人與她一樣笨手笨腳,她才勉強沒有逃走,堅持到了最后。
遠處高聳入云的老槐樹上,一個身穿紫色錦袍,劍眉紫眸薄唇的男子,枕著一只手肘,悠然自得躺在槐樹粗壯的樹枝上面,柔順的長發,隨晨風絲絲飛揚,擋不住凹凸有致的臉盤,外觀年齡,不過二十七八,素白紙扇輕掩的嘴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幅度,俏皮的語氣自言:“原來如此,當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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