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仍舊是黑夜。
黑沉沉的夜,沒有斗轉星移。
蒙嵩詔。
一館驛內。
“吁。”一個身形粗猛的大漢下了馬,大步去大廳,臉色十分難看。
已經使人整理凈了大廳的炎西平見大漢模樣,就知其沒有什么收獲,忍不住道:“將軍,可有發現?”
“格老子的,黑不隆冬的,連個鬼影也沒找著。”
“格老子的,別讓老子查出來是誰在造事,否則老子一定扒了他的皮。”曲不肆憤憤地罵道。
炎西平道:“可能是哪家忘了栓住馬,一時掙脫出來,將軍無須……。”炎西平安慰著,但心里也苦:六詔地區狹小,遠離中原,馬匹稀少,這半夜一下來了十幾匹馬,哪個農戶會有這么大手筆……
“報。”這時,一侍衛沖進來道。
“什么事?”曲不肆不耐煩地喝道。
侍衛嚇了一跳,頓了會兒,才小心道:“報將軍,稟大人,南邊,南邊有兩匹馬遠去。”
“我當是什么,兩匹馬而已,有什么大驚小怪的。這也不知哪個生事,害得老子白跑一趟,氣死老子了……”曲不肆瞪著侍衛,不以為然,猶自埋怨,看樣子似乎要把今天的怒火發泄在這侍衛身上。
“什么,往何方去?”炎西平聽了侍衛的稟報表現截然不同,大吃一驚。
“回,回大人,是往南方,剛剛離去。”
“南方就南方,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還不允許馬往南跑么?這有什么好稀奇的。”曲不肆仍在不滿中。
炎西平聞言一陣氣苦,苦笑道:“將軍,南方,便是蒙舍詔。”
“啊?”曲不肆一驚,似乎想到了什么。
“不好。”炎西平一甩衣袖,立刻往閣羅鳳居所奔去。
“啊,難道?不會吧?”曲不肆這才想到了關鍵,憤怒里帶著錯愕,尾隨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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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大人。”守在館驛閣羅鳳居住處的守衛見他們到來,立刻施禮。
“王子呢。”炎西平沉聲問道。
“回大人,在屋里。”侍衛回答道。
曲不肆聞言松了口氣,責怪地望了言西平一眼。
“那個中原人呢?”炎西平還皺著眉頭。
“回大人,他已經回去休息了。”那侍衛道。
“嘿,還沒看出來呢,那病癆子,剛才一出門,還嚇了小的們一跳。”另一侍衛道。
“是啊,大人。”方才最先回話的侍衛接著道,“他一開門,就弄了一陣大風,小的們不由得護住了眼,可一睜眼,他就出門幾丈遠了,到了那個拐角處去了呢。”
“嘿,都說中原人稀奇古怪的,行事也是……”第二個說話的侍衛還想說,卻見大人臉色已經慘白,不由得把剩余的話壓回肚里。
“他明明不會什么武功的,明顯不會什么武功的……”炎西平喃喃道。
“快去,去看下人房間,回來報我。”曲不肆被炎西平點醒,意識到了其不妙狀況,立即吩咐侍衛。然后自己就要推門進屋看個究竟。
“不必了。”炎西平制止了曲不肆,道,“將軍,當務之急,咱們立刻往南方追上去。”
“對。”曲不肆一拍腦門。也知曉此時閣羅鳳逃走已成事實,與其去確認事件浪費時間,還不如快馬去追。此間是蒙嵩詔,炎西平是這里的館驛令,地形熟悉,去追的話當還有一絲希望。
“格老子的,老子這回要逮到他,什么也不管了,先揍他奶奶的一頓再說。”曲不肆跨上馬,粗聲大罵。
“駕。”馬蹄急急,再次劃破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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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寶山,是六詔聞名的山。
此山坐落在蒙嵩詔和蒙舍詔之間,山勢巍峨,高聳入云。樹木蔥蔥,枝繁葉茂。難得的是,其中樹木,多粗壯挺拔,有的甚至可堪幾人才能環抱。密林之內,又多奇樹花草,珍奇藥材。奇珍異獸奔走其間,更增添其神秘。
尤其六詔本來地區狹小,巍寶山頂,對蒙嵩詔和蒙舍詔來說,竟基本可覽全境。于是其戰略意義,十分重大。所以蒙嵩詔和蒙舍詔對此爭奪,從未間斷過。
百年前,蒙舍詔和蒙舍詔又一次因此地之權發生戰爭。蒙舍詔處于最南端,物質缺乏,國力弱小,所以在戰斗上往往不利。此次戰爭,竟一度被蒙嵩詔攻打到都城泗水城。危急之時,蒙舍詔人人奮戰,血戰到底,誓死拼守,寸土不讓,蒙嵩詔一時也討不到便宜。
相持月余,終于迎來轉機,其它四詔來干涉了。原來六詔共存,雖互有爭斗,但其基本局勢未曾打破,各詔相互制約,也曾相互扶持。蒙嵩詔若滅了蒙舍詔,必然一家獨大,是其它四詔不愿看到的。于是四詔相繼對蒙嵩詔發出文牒,令其退兵,否則便要發兵攻打。
蒙嵩詔迫于壓力,不得不退兵。蒙舍詔奮起追擊,竟然大敗蒙嵩詔,將蒙嵩詔兵士打回巍寶山以北。但之前元氣大傷,所以也休兵休養,與蒙嵩詔進行談判。談判結果,約定以山頂為界,以南屬蒙舍詔,以北屬蒙嵩詔,以成今日局面。
巍寶山腳,便有一條河,曲曲折折流淌。而一洼凹處,架著一座橋梁,也屬兩詔交界的地方。
滴滴答答,小河輕輕歌唱,如搖籃緩緩搖晃,在哺育這夜的嬰兒。
橋的南邊,黑夜中,此時竟立著許些人。其中兩名女子,一名衣著華麗,貌美輕靈。另一名衣服普通,但婉約嬌羞,亦掩飾不住顏色。
她們,赫然是多娜郡主和談香蓮。在她們旁邊,護衛的有十來名侍衛。
“你說,張伯會成功接出鳳哥哥來么?”多娜焦急地問身旁的談香蓮。聽她話語,張神醫去接閣羅鳳了。所以多娜自然成了這里人群中的領導人。而又只有談香蓮是女子,所以多娜暫時拋棄對她的成見,向她詢問。
但談香蓮出身農家,連縣令千金都沒打過交道。面對這刁蠻她多次的多娜郡主,她局促不已,頓了半響,方低聲道:“郡主放心,王子會……會平安歸來的。”
“哼。”多娜也發現了她的異狀,哼了一聲。不再理她,扭頭往橋的北邊張望。
黑色彌漫,什么也看不清。
多娜不由得握緊了拳頭,咬著嘴唇。
“駕。”突地,前方有人拍馬而來。
“郡主,是王子到了。”一侍衛立即道。
“對,是鳳哥哥的聲音。”多娜欣喜異常。她身旁的談香蓮,也翹首而望。
“王子留步,王子請留步。”其后,炎西平等也尾隨跟出。
“駕駕。”數十匹馬,舉著火光,在夜色中飛奔。
閣羅鳳沒有理會,與身旁的那人緩緩地,過了橋,下馬,立住。
回頭,微笑地望著炎西平等。
“鳳哥哥。”多娜立刻欣喜地抓住了他的手。又叫道,“張伯。”張神醫微笑示禮。
談香蓮施了禮,只是神色間頗為失望。林大哥沒有逃出來,談香蓮十分擔心。
“吁。”火光照耀中,十數匹馬立于北橋。炎西平等也紛紛下馬。
“各位,不必相送了,此地已是我蒙舍詔了。”閣羅鳳哈哈笑道。
炎西平等人聞言臉色大變。閣羅鳳已到蒙舍詔,他們現在百般也留不住他了,意味著,他們這次任務,徹底失敗了。
“王子走得如此匆忙,非是我等招待不周么?”炎西平道。還未等閣羅鳳說話,又厲聲道,“王子半夜奔襲,不告而別,此事若傳了出去,他人會怎樣看待我蒙嵩詔?以為我蒙嵩詔欺凌王子,致半夜奔走么?”
“兩詔友好,人所共知,我等好意招待王子?王子卻如此做,置我蒙嵩詔于何地?”炎西平高聲質問。
好一張利嘴,閣羅鳳等人暗道。自己還未興師問罪,他倒好,擺出“兩詔友好”,說閣羅鳳無視“兩國友誼”,無視蒙嵩詔地位,給蒙嵩詔留下待客不周的污點,問起閣羅鳳過錯來了。
閣羅鳳攔住了怒氣沖沖要大罵的多娜,擺擺手,抱拳嚴肅道:“本小王收到來信,說母妃身體抱恙。本小王心急如焚,故亂了方寸,深夜離別,非諸位之過。”
“原來如此,王子心情,我等理解。然國家體重,望王子全大局,隨我等回驛站,明日我等大宴王子歸國。”炎西平字字清晰道。
哼,隨你們回去還回得來么,閣羅鳳等人冷哼。
“中原有句話,百善孝為先,孝道不行,五倫難行,綱常不序,何以言國?母妃有恙,小王寢食難安,雖瓊漿玉液也無滋味,所以必回。”
閣羅鳳隨而笑道:“說起來兩位這幾日盛情款待,小王感激不盡。小王回國,見到你們大王王妃,一定再次感謝,特別是曲大將軍。”最后一句,顯然是在戲謔了。
曲不肆一張臉脹成豬肝色,要發作卻又不得。臨出館驛前豪言壯語,此刻竟有些心驚膽顫。
“嗒,嗒……”火光閃閃,一路人馬從閣羅鳳身后出現。多娜等人回首望去,見是蒙舍詔軍馬,于是個個露出喜色。
原來張神醫獨自去接應閣羅鳳,深恐不測,以防萬一,便讓多娜去就近軍隊駐扎地方讓人來接應。但多娜擔心閣羅鳳,自己硬要留在橋邊等候,只派了人去。如今援接人馬總算到了。
閣羅鳳接應人馬已到,炎西平等人臉色又是一變,這一下,自己方決計是討不到什么好處了。
“諸位,夜深人靜,正是好夢之時。有勞各位相送,小王銘感五內。然有聚有散,小王告辭了。”閣羅鳳一揮手,回頭招呼眾人前行。
閣羅鳳忽而回頭道:“對了,小王還有位朋友,因身體不適,故而留在館驛。煩諸位好生招待,他日小王自有重謝。”
“王子放心,兩國友好,蒙嵩詔好客之邦,自然會好好招待客人。”炎西平咬牙道。接著又說了些體面話,才目送閣羅鳳等人離開。
移動的火光,來得快,去得也快,一會兒,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炎西平等人還立著,一動不動。
燈火,已閃爍不已。
侍衛們立刻取了新的火燭,悄悄點上。
燭火依舊。
天空,暗淡依舊。
黑壓壓的,籠罩頭頂,令人透不過氣來。
一點清涼,一點,一點。
浩瀚的天空,星辰呢?
迷霧重重,看不到任何么?
“大人,下雨了。”一侍衛晃了晃燈火,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