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江琴】

【獻給廈大】

我一直在猶豫，文章的標題是該取《一個自由主義者的博士生生涯》，還是該取《一個散漫者的博士生生涯》。其實，他們的界限并不明確，在很大程度上是形式相通的。自由意味著自我駕馭。如果說自由主義代表的是一種人生理念、一種價值追求，甚至帶有某種程度的形而上的觀念的話，那么散漫這個詞更多地反映的是一個人的個性特征，帶有某種程度的形而下的器物層面。對我來說，這兩種特征在我身上是渾然一體的，我的所學讓我接受了自由主義者的理念，而我的所為又常常是以率性而為的散漫者的形象出現。如果兩者可以得兼，三年的博士生生涯對我而言是一個散漫的自由主義者的博士生生涯；而如果兩者不能得兼，非要有個取舍的話，我樂于接受這樣的名言：“與其做個痛苦的哲學家，不如做個快樂的小豬”，三年的博士生生涯對我而言，則是一個散漫者的博士生生涯。

這三年對我來說，90％的時間是在我那間“雖不漂亮、但卻性感”的凌云小屋度過的。基本上，這是廈大學生住的最高處，就像那古巴比倫通天的巴別塔，登高遠眺，俯瞰萬方，心靈自在，仰古思今。每天的生活都在這十幾平米的空間展開，單調的重復、豐富的單一，讀書、上網、看片、游戲、寫作、發呆，一個都不能少。

我相信，每一個信奉自由主義的學生，必定在校期間都是個有過頻繁逃課經歷卻也有過頻繁選課插班經歷的學生。古今中外，莫不能是。在中國有古諺“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這同樣反映在國外大學的辦學理念上，英國人就認為，老師在課堂上講的，只是給學生引一條路而已：“至于這條路的長短以及路旁的花木景色，還得由你自己去探詢領略”。所以在牛津，上課的時間很少，普通一個學生每周上課不超過十節，而研究生更少，高興時聽一兩次，不高興干脆就不去。

而這些無疑是與今日中國主流有一定差異的。在中國，許多知識分子常被稱為“知道分子”，因為他們的最主要目的就是讓你知道知識的結果，而非在乎知道知識的過程。既然我知道了，再去裝模作樣地聽課，上是對老師的虛偽，下是對自己良心的蹂躪。作為一個自由主義者，這是萬萬難以接受的。那樣聽課，如坐針氈，實比挨千刀還難受。因此逃課對我來說，是家常便飯、習以為常的。但同樣，選課插班對我來說，也是家常便飯、時有發生的。每學期初，我都會大量搜集各個相關院系本學期所開課程的課表，從中選擇出幾門我感興趣的專業，在不致沖突的情況下，便開始了插班生的經歷。但我得承認，三年下來，能一如既往堅持到最后完整聽完一門課的情況是少之又少，屈指不過三門，往往是上過一次課后我就大致對是否還有必要繼續為之有了個三六九的評判，于是在每每經歷了學期初幾個星期的四處出擊后，往往最終還是回到我那愛的小屋，自得其樂去了。并不是我的自學能力特別強，而是無法忍受平庸與刻板而已。

博一的時候，還有些專業課是必修的，尤其是導師的課，想逃課是既不可能也不想為之的。因為與許多中國的知識分子稱為“知道分子”不同，我的博士生導師可謂一真正大家，聽他博古通今、娓娓道來的課簡直是享受一種知識盛宴。但可惜的是這樣的課很少，一周一趟，純當下山放風、補鈣去也。我一直認為導師和教師的差別，就像放養動物和圈養動物的差別。前者給學生一片自在的發展空間，后者則只在乎把你喂飽、帶大。所謂“真傳一張紙，假傳萬卷書”是也。我很幸運，我在讀博士期間的導師是位真正的學者，他會給學生以壓力，但采取的是一種無為而治、化有形為無形的方式，這契合了我放任不羈、率意而為的個性。

除了專業課，最主要的必修課就是英語課了。但是我實在無法忍受作為金字塔尖上的博士階段仍然像初中生上課那樣講授語法、熟背單詞、復習考試。第一天上完課后的間隙我就給授課老師提建議，干脆博士生取消英語課，因為博士生學英語無非是為了更迅捷地掌握本專業的國際前沿知識，這種千人一律的授課方式于學無用、于事無補，除了表明學校對博士生這個層次的高素質人才培養的重視外，沒有任何實質意義。所謂“形式主義害死人”也。此言一出，四座皆驚，眾人嘩然，雖然大家都明白我說的有理，但如此直白陳詞卻是聞所未聞，這不是直接讓授課老師下崗嗎。我當時也沒多想，隨著自己的性子痛陳大學英語教育的種種弊端，大談我的個人看法。如今反思，那位老先生真的很有學者風度，沒有在意我的無禮與莽撞。第一天上完課后，我就基本上在英語課堂消失了。如果生命還剩下24小時，我想我會去上一堂英語課。因為每次上英語課，我總有度日如年的感覺。一年過去，除了偶爾同學通風報信說要點名、考試，我才會匆匆下山備戰。戰果當然并不輝煌，我也不是太在意，得過且過，耳彌托福。

課是可以不上，但書不能不讀。博士、博士，博學之士。沒有飽學經書，那是枉稱博學之士的。

說到讀書，環境是一個重要的選項。在大學，一般學生或在教室，或上圖書館，皆為眾目睽睽之地，這在我看來是極難想象能浸染讀書之樂趣的。讀書是種享受，既是享受，周圍環境與讀書樂趣必相得益彰。古人認為最理想的讀書環境是由池塘荷葉、橫斜小橋、紙窗、修竹和讀書聲構成的人書合一之境界。這對今人來說，幾成可欲而不可求之夢想。但與同在一個校園內的眾多學友們相比，我所居住的凌云高樓卻是一天然讀書圣地。由于偏居山腰高處，使得盡享讀書之快。明人吳從先在《小窗自紀》中曾總結出在樓閣讀書的五大快樂：“讀書宜樓，其快有五：無剝啄（叩門聲）之驚，一快也；可遠眺，二快也；無濕氣浸床，三快也；木末竹顛與鳥交語，四快也；云霞宿高檐，五快也。”此五快亦盡收我懷。而我拾一小凳、一二冊書、一盞茗茶，于廊中或坐或立、或步或停，或閉目神思，或極目四望，更有別羨之快：遠可觀大海蒼穹，近可視美目流轉，此獨享養顏之快，而自得其樂也。莫應龍嘗言：“人生最樂事，無如寒夜讀書。擁爐秉燭，兀然孤寂，清思徹人肌骨。坐久，佐一甌茗，神氣益佳。”誠斯如是。

至于具體的讀書種類，我是雜食百家、法無定式，我的大腦成了古今中外各種思想狂奔的跑馬場，用一個字總括就是：雜。這可能和我小時候就培養了較廣泛的興趣有關。我從小對歷史特別感興趣，還在讀初二，我就在歷史老師的帶領下到學校邊的印文陶文化遺址去挖掘考古，并隨著撿拾破爛的一位老人家出沒于市井居民處搜集泉幣。歷史其實是一種百科史，你不僅會接觸到許多勵志的名人逸事，更重要的是歷史書籍中常常上涉天文、下涉地理，間有原道。小孩子家本無刻意摸索，但卻在有意無意間開闊了視界，在一定程度上這也為我不斷更換專業但每每都還能順利轉型打下基礎。因此，從博采眾家之長的角度來說，我倒也可稍稱為一博學之士。也正因為閱讀面較廣的原因，我所發專業論文角度往往能略有新意而與眾不同，應該說這無疑受惠于我的雜食百食、鳥瞰萬山。但靈感和新意不是乳溝，光靠擠是不行的。術業有專攻，到博士這個階段，亦博更要專，按朱元璋大和尚的說法是不僅要廣積糧，而且要深挖洞，只有在本學科方向精研細讀，才可能腳踏實地地向外擴展、突破。在這一點上，無疑是我的缺陷和不足。但冥冥之中仿佛我學經濟學又實是一種必然，原先本科、碩士階段覺得百無一用的數學、哲學卻為我這時構筑經濟學大廈打下了很好的樁基。數學引導我的邏輯思維、哲學開啟我思考的天窗，因此我的經濟學轉型并沒有原先想象的諸多阻礙，一切仿佛水到渠成、自然造化。而這是否就恰是林毅夫先生所謂的后發劣勢，我不得而知。但我相信萬能的上天其實更多地與有準備的人同在，你可以坐在林子邊等兔子撞石頭一次，但你又豈敢奢望這樣的美事會一而再、再而三呢？美著你了！

古人說，書非借不能讀也。這話乃是至理名言、言之鑿鑿。但我還是不愛上圖書館、不喜借書，獨獨鐘情于買書閱讀。我這人天性疏懶，圖書館太遠，從九樓去圖書館一個來回，啥事不干也要小半個鐘頭，上下一遍，臭汗淋淋，耳鳴目眩，而我又坐沒坐相，站沒站相，想躺就躺、想動就動，這在公共圖書館是萬萬做不到的，非我愛惜自己并不高大的形象，而是規定如此，服從規矩罷了。康德老先生不是說了：“如果一個人不需要服從于任何人，只服從法律，那么，他是自由的。”而且借書閱讀還有一個麻煩，那就是非得規規矩矩、工工整整、不圖不畫地原物奉還，這一點我是萬萬做不到的。每每我讀到精彩處、疑難時，便會不自覺地圖圖畫畫，有時是一個小小的驚嘆號，有時是一段共鳴的讀后感懷，而有時則是一個巨碩的圓圈，把我認為以后能用得上的論點論據名言警句統統圈起來，以備后用。你說，就這毛病，我還敢借書嗎？為了這不大不小的毛病，我以前沒少讓朋友嘮叨，罷了罷了，還是自己買去吧。在圖書館或是朋友那若是實在遇到愛不釋手的好書，我想到了一個好辦法：復印。呵呵，我們的隊伍像太陽，可以運用一切智慧與手段化解一切矛盾。

讀書、讀書，大家都知道要讀書，但具體讀書的方式卻因人而異。在我的印象中，三國中的龐統是個過目不忘之天才，把個曹操老哥是驚得一愣一愣、屁顛屁顛的。現代史上的趙元任、茅盾、陳寅恪等名流皆是此等傳奇人物，一段段千古奇秩事，只有我輩中人高山仰止的份了，而我等是斷斷無福消受的。對我而言，更糟糕的是我長期失眠，這直接導致我記憶力極端低下，往往是一本書從頭翻到尾，便又原封不動地還給作者，那個叫記憶的東西不知怎么被一個叫健忘的狼狗給叼了去，留下孤單單的我對影成雙。怎么辦？在書本上做重點、打記號、圖圖畫畫固然可以延緩衰憶的時間，但我發現這種強化記憶的方式只是記憶的初級階段，而記憶的最高境界就是要帶著問題去看書，然后以此為線索去做讀書筆記。就這樣，我以世界上最原始的方式和那個叫健忘的鬼魅做近距離的搏擊，乃至先哲莊周亦為感嘆：“以有涯逐無涯，殆矣。”

如果說讀書是我生活的全部，那絕對是一種自欺欺人的大話。我喜歡讀書，因為他能帶給我思考的樂趣，僅此而已。而這三年，另外一件讓我沉迷其中、自得其樂的所在就是虛擬的網絡世界了。如果說紙質圖書的閱讀是我必備的饕餮美食外，那么虛擬世界的網絡縱橫則是補充豐富營養的水果沙拉。實際上，當我搜尋到一些優秀的網站并且留連忘返于其間的時候，網絡就不再僅僅是輔助性的補鈣品了，它已經是登入大雅之堂的正餐美食，我甚至極盡夸張地說：頭可斷，網絡不能斷。就這樣，每天的生活毫無例外地都是從電腦的開機和外面的世界聯通開始的。

上帝給我生命——于是我有了時間；上帝給我大腦——于是我思考；上帝給我雙腳——于是我奔跑；上帝給我十指——于是我上網。經過思考，我奔跑著來上網……

一天24小時對我來說，至少有15個小時我是掛在網上的。我這人讀書常常不專心，愛開小差，無拘無束，常常是看了不到半小時的書，便會到新浪網的新聞網頁上逛一逛，關心一下世界是否仍舊太平，比如說拉登是否再現了，薩達姆是否越獄了，盧旺達是否又鬧種族屠殺了，足球流氓是否又鬧事了，小日本是否又鬧地震了。還好，在我匆匆逛了三五分鐘，在確認自己是純屬杞人憂天后，又會認真地轉向圣人書圣人言了。其實這種對先賢們極端不尊重的小動作我也常懷愧疚之情，但我又想，先哲們所思所學無非是希望世界太平繁榮昌盛，我及時地告知他們這兒一切都好，不正是他們所希望看到的嗎？從這點看來，我對先賢們難道不是大大地尊重的嗎？呵呵，純屬歪理邪說、歪門斜道、歪曲事實。

網絡對我而言，除了不會讓我沉迷于桃花源主人的世外仙境中，而能以最快的速度知道外面的世界在發生著怎樣的變化外，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它是我不可或缺的公開教室、第二課堂。如果說紙質圖書帶給我厚重的學術底蘊外，網絡中的大千世界則培養了我敏銳的觀察能力和對現實的反思與批判能力。上網查資料當然是網絡的一大迅捷妙用，而一些先鋒學術網站中那些你來我往、刀劍相鳴的思想碰撞則為我提供了不竭靈感的火花。因此每天上網到一些老地方與一些老朋友相見便成了我風雨無阻的樂事。在一個貼著壯陽藥廣告的地方討論思想和學術是種美妙卻又怪怪的感覺，每天我都要到關天茶社品品新出爐的鮮茶，到博士咖啡屋聞聞淳淳的咖啡香，到世紀沙龍看看老朋友們又在那憂國憂民，到憲政論衡看看千年暗室是否有了一絲晨曦的明亮。通過網絡，一大批穿著各色馬甲的民間知識分子、大蝦小蝦們在這滄海橫流、盡顯英雄本色，或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或笑論古今、展望未來……王怡陳永苗秋風十年砍柴閑言肉唐僧士生阿耿敵人韋小生老金在線，甚至還有許多身負名望的廟堂知識分子都在這里潛泳冒頭，一磚頭拍下去也許你砸的還是個美利堅合眾國遠渡重洋涉水網絡的洋蝦洋蟹呢！你說這不是公開授課又是什么。對于以自學為主的社科類博士生來說，忽略或是漠視了網絡這個課堂，我個人認為他是不可能做出真正的好學問的。從秦始皇焚書坑儒以來，由于上位的鉗制，中國歷朝歷代，真正的學術都在民間，而在太學里反而找不到。當然，網絡上的交鋒未必使真理越辯越明，但真理越辯必然能使問題分析的更加透徹。你可以不同意他們的觀點，但你卻應該讓他們享有自由表達觀點的權利。

除了在網絡大講堂感受先鋒的思潮，我最主要的休閑方式也是在虛擬世界實現的。一是看片、二是下棋。這兩種休閑方式常常讓我有玩物喪志的愧疚。我基本上是不在餐廳用餐的，總覺得在浪費時間，一日兩餐我都到餐廳把口糧買了帶回寢室，邊欣賞蒙太奇的光影世界，邊品嘗并不美味的食堂大餐。三年下來，各種大片小片、美影歐劇屈指算來已不下千集。看電影還是個看上去比較優雅的放松方式，而在網絡上下棋，卻純是消遣。我常玩的是一種叫四國大戰的軍棋游戲。說是游戲，卻也斗智斗勇，常常一步棋走出去，深怕司令碰上了隱藏在萬軍叢中讓人避之不及的炸彈，心惶惶然，一點不亞于看希區歐克懸念片的那一浪緊逼一浪的擔心。游戲的設計者就像那位大名鼎鼎的導演，變著花樣來讓你投入到虛擬的世界中，從小兵到排長再到連長營長團長軍長司令，人的征服欲被一道道那似乎并不遙遠的十九層樓梯所誘惑，讓你欲罷不能。就像現實中的濁世官僚，讓你當了局長想到廳長，當了廳長想到部長，在無止境的欲望中不斷迷失自己。曾有一陣子，我很瘋狂地迷上這種虛擬游戲，幾乎到了白天不知夜的黑的昏昏世界，以至常常是“閑來無事不從容，睡覺東方日已紅。”只可惜我是志大才疏，總是在團長營與旅長營中上竄下動、不進不退。這也讓我終于徹底認清了網絡游戲的“反動”本質，棄暗投明。游戲嘛，偶爾為之可也，豈能玩物喪志。

我是個玩性很重、天性疏懶的人，卻又總是在思考財政稅收、憲政民主法治共和等這些宏大的主題。這在心理學上是否有個學理性解釋，我不得而知。但這三年中，我卻遇見了我一生中最美麗的邂逅，而她恰恰是學心理學的。難道，這就是我前生的宿命？！

我基本上是蝸居陋室的，年齡越大，越不屑于參加那些戴著面具的社交活動。因此和她的相逢，就像彗星撞地球一樣，真是再偶然不過的事了。在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于是開始過上了一種叫做幸福的生活。

佛說：“前世的一千次回眸才換取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她的大學同學是我幾年前認識的一位朋友，那年國慶剛好來廈大玩，于是便邀她一起到我的陋室看我。就這樣，我們有了最初的認識。我的印象中，我對我那次在她面前的表現一直是給予了較高的評價的，幽默、豐趣、舒展、大方、博學……哇，簡直就是人見人愛的貝克漢姆中國版。但每每和她聊起她對我的第一印象時，她都會用小拇指輕輕地戳我的額頭：“哼！瞧你臭美的。”難道我真的只是虛榮心膨脹、自我臭美，這成了繞在我心坎這么多年一直未解之謎。

也許這就是古人常說的緣分吧。破鍋自有破鍋蓋，丑男自有佳人愛。閑聊過程中，她告訴我她導師的名字，卻原來是我父親大學時的同班同學。你說這世界小不小，要不這地球怎么會被稱為地球村呢。于是我就和她相約，改天她上導師家的時候，把我也叫上，去拜訪一下她的師傅、我的師叔。錢鐘書說讀書人的愛情很多是從借書還書開始的，這讓雙方創造了一個不尷尬的相互往來的機會。而我和她的愛情也因一位共同的熟人而有了個自然的開始。

我們倆的愛情在校園這個溫室中一天天長大，并沒有經歷太多的起伏。她偶爾也會嘟囔，埋怨我一天到晚就圈在我那一畝三分地打轉，一點也不浪漫。她還以同屋舍友和她男朋友的浪漫故事開導我，希望能使我這個木魚腦袋也開開竅，長進長進。我知道這是每一個少女都會有的對浪漫愛情生活的憧憬，但我嘴上仍是大言不慚地狡辯：所謂浪漫，就是兩個人在一起慢慢地浪費時間，我們兩個人天天能在一起，因此就是這世上最幸福、最浪漫的一對了。我還引經據典，引李宗盛李大哥的那首讓無數紅塵中人如癡如醉、引吭高歌的歌詞為注：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直到老得哪兒也去不了，一路收拾點點的歡笑。她聽了，寬容地對我笑了笑，也不再追究我的詭辯。

戀愛對我來說，生活質量的改變是明顯的，也給單調劃一的生活增添了許多樂趣。我以前單身漢的日子過慣了，吃飯、睡覺、學習、休閑全憑興致，基本上是對付著日子過的。常常是一整天蝸居陋室，足不出戶，吃方便面是最常用來解決腸胃蠕動帶來的麻煩的方式。但兩個人的生活使我這過慣了原始生活的蠕蟲動物一下子邁入了四處飄蕩著幸福芬芳的共產主義社會。不僅大嘴張向各個食堂，我們還常常出沒于廈大周圍的大街小巷，吃遍各地美味小吃，在嘗盡東北餃子、過橋米線、太湖野菜、江西大魚頭后，最后還是覺得白米飯是我的最愛，大學城旁的小鮮坊也就成了我們最頻繁出沒的老根據地。只可惜這種幸福的日子過得特別快，一挨她先期畢業離校去工作后，我又故態復蔭、舊病復發，不愛下山了。不過這先前嘗遍各食堂、吃遍一條街的游歷過程對我起了很重要的幫助，因為和她逛街，找到了兩處味道既鮮美又愿意送餐的便利店，大大解決了我對方便面這種恐怖食品的厭惡。只是辛苦了送餐的小弟小妹，特別是炙熱酷暑的盛“辛苦送餐飯”期，每每交餐付錢時，我都會以一萬分的誠意表達我對這些衣食兄妹的感激之情，并以阿Q式的方式安慰他們：減肥、減肥，純當免費健身。

作為人命關天的溫飽問題，我都是以最原始的方式處理打發了，更遑論無關痛癢的形象問題了。一年四季，穿來穿去就那么幾件衣服，一到冬天，一件黃底蘭格便西裝基本上就成了我整個冬天的武裝，干洗后再穿，穿臟后干洗，如是反復。其實我衣服并不少，但我這人雖然喜新卻更加戀舊，只要最初從櫥柜里翻出那套衣服，哪怕櫥柜里還有好上十倍的衣服，我也基本上就不會再去費心想換個花樣了。我因此還對女友闡釋我的一套歪理邪說：本人是以質取勝，只有窮人才會去數自己口袋里有多少錢，也只有不自信的人才會通過包裝來抵消內心的懦弱。對我的強詞奪理，女友總是抱以寬容的微笑。

兩個人在一起，磕磕碰碰總是難免，既有她女孩兒家特有的耍性子，也有我這人固有的偏見有關，有時甚至是特意和她逗樂。比如說她宿舍女生打牌，三缺一，但我就是不參加。我對我的牌技一向頗為自負，認為打牌是人類理性活動的高級形式，這和純屬于感性認識世界的女孩兒家打牌，豈不是亂了套了嗎。那不就正像中國男足踢足球，對男人、對足球都是羞辱；女孩兒打牌，對女孩、對撲克也是羞辱，這不明擺的是一樣的理。我的這番奇談謬論讓她是哭笑不得，漸漸地，她也就習慣了，不再與我這一般小子見識。

有時候，我常常會想，以她的條件，找一個比我強十倍百倍的人太容易了。我這個人毛病一大堆：懶散、散漫、不修邊幅、長的違章、還沒有進化完全，牙不好、胃口也不好、吃飯不香、身體不棒。她到底愛著我哪一點？難道真如歌聲中所唱：這就是愛，說也說不清楚；這就是愛，糊里又糊涂。也許吧，這就是說不清、道不明、卻又真真切切的緣吧。

沒遇上買彩票中大獎的幸運，也沒遇上什么慘絕人懁的慘事，三年時間，就這樣平平淡淡中倏乎而過。“閑云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偶爾磨磨牙、動動腦，寫些或著邊際或不著邊際的文字，領些微薄但卻給我快樂的稿酬，要問我歡樂何在，窗前明月枕邊書。博士生的三年，簡單并快樂著的三年。每天，我都以幾乎一成不變的姿勢，吞吐著尼古丁制成的煙霧，極有分寸地梳理自己的三年時光。

輕輕地我來了，重重地我又要回去了。我揮一揮衣袖，順帶了一個博士學位，也順便告別了我絕版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