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娶，二十而嫁，見于《周官》、《曲禮。內(nèi)則》諸文，如出一口。然如此必男女相差十年，始可為夫婦矣。王子邕《家語》載魯哀公問于孔子曰：“禮，男必三十而有室，女必二十而有夫也，豈不晚哉？”孔子曰：“夫禮言其極也，不是過也。男子二十冠，有為人父之端；女子十五許嫁，有適人之道，于此以往，則為昏矣。”說便圓通（《大戴記》云：“男十六然后其施行，女十四然后其化咸，合于三小節(jié)也。中古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合于五中節(jié)也。太古男五十而室，女三十而嫁，備于三五，合于八十也。”案此分太古，中古，然則男十六，女十四施行化成者，下古也。別一說。又《白虎通》引一說，《春秋·穀梁傳》曰：“男二十五系心。”今《穀梁》無此文）。要之陽道舒，陰道促，陽倡陰和，男行女隨，犬必長于婦，婦必少于夫，否則齊年亦甚佳也。婦長于夫，不免太乖禮制。

袁孝尼曰：“同姓不相娶，遠(yuǎn)別也。中外之親，近于同姓，古人以為無疑，故不制也。今以古之不言，因謂之可昏，此不知禮者也。”予聞諸西人，謂彼國雖中表亦不昏，中表而昏，生子厥性不慧。察之人家，頗或有驗(yàn)。果如此，即用夷變夏，可也。而如袁氏說，竟謂中國古禮亦如是，則未必然。《朱子語類》“答堯卿問姑舅之子為昏”一條，謂魯初間與宋世為昏后又與齊世為昏，其間皆有姑舅之子。

《昏禮》凡六：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qǐng)期，親迎。據(jù)《士昏禮》于《問名》特云“主人許”，則容有主人不許之事。而問名后，又歸卜于廟，卜得吉兆，然后納吉，則容有卜而不吉之事。然則昏姻之定，定于納吉（鄭注云：“歸卜于廟，得吉兆，使使者往告昏姻之事，于是定。”）。納吉者，即今人小聘也（亦稱拜允，又稱傳紅。至今世，有女家一諾即致二紅帖曰傳紅者。此禮在鬯少時(shí)猶不數(shù)見也）。今人女子或無名，即有名，亦不出名（《士昏禮》賈疏言：“問名者，問女之姓氏，不問三月之名。”故記問名辭云“某既受命，將加諸卜，敢請(qǐng)女為誰氏？”鄭云：“誰氏者，謙也，不必其主人之女。”是問姓氏也。《昏義》孔正義曰：“問名者，問其女之所生母之名，故《昏禮》云‘為誰氏’，言女之母何姓氏也。”敖君《善集說》曰：“問名，問女之名也。”則竟是問三月之名，近儒多從之。欽定《儀禮》、《札記》兩義疏，皆主敖說，發(fā)明甚詳），而以生之年、月、日、時(shí)為名，曰八字（周故媒氏職曰：“凡男女自成名以上，皆收年、月、日，名焉。”則八字之義已兆，惟無時(shí)），則問名者，即今之請(qǐng)八字也（八字亦稱庚貼）。納采之禮無聞，然納采，問名，原是一使為之。畢竟請(qǐng)八字，預(yù)先寒喧幾句，便算得納采之禮耳（今人女家許謂之“允吉”，“吉”即“納吉”之“吉”，古之遺言也。《朱子家禮》，以納吉為納采）。納采之時(shí)，昏姻未定，然其禮已行之于廟，此可見古人重昏禮。慎始之道，宜如此也。《士昏禮》云：主人筵于戶西，西上右?guī)住！班嵶⒃疲骸斌蹫樯癫枷玻瑢⒁韵茸嬷z體許人，故受其禮于禰廟也。“然則問名而云主人許，以示先祖許之，其或不許，亦以示先祖不許，主人不自專也（禰廟，父廟也，而云先祖。《士冠禮》依鄭注亦行于禰廟，而冠義亦云”自卑而尊先祖“，豈自冠者，嫁者言之與？或謂指士之一廟者，言當(dāng)詳）。

古人重昏禮，慎始如此。然于問名之際，許即許之，不許即不許，初不似今人之既出八字，男家卜吉之后，必待其再三瀆，然后許之。此所謂重禮也。今之為女家者，安知重昏禮，特多作難而已。

世俗小聘盛行，用一小元寶，一如意，名曰“一定如意”，此可嗤也。我不知其儀帖如何寫，如竟取“一定如意”四字佳語，則寫曰“謹(jǐn)具‘一定如意’”，可乎？若分作兩項(xiàng)寫，則仍壞卻“一定如意”之佳語矣。今春次兒定施氏，媒人謂宜用“一定如意”，子以銀盒易之曰“和合如意”，庶幾加謹(jǐn)具二字，不錯(cuò)意乎？昔年長兒定張氏，張女七月七日生，又以正月一日立春行聘，以歲朝春三字，《七巧圖》一副，帖曰“歲朝春字”，“七夕巧圖”。此聘物之最雅者矣。主人菊齡茂才亦不俗，若遇俗親家，則此種斷斷用不著也。

《士昏記》曰：“辭無不腆。”鄭注：“腆，善也。賓不稱，幣不善。”賈疏云：“‘辭無不腆’，《郊特牲》云：”告之以直信，信事人也。信，婦德也。‘注云此二者，所以教婦正直信也。“（二者謂直信。鄭注本在直信句下）是賓納征之時(shí)，不得謙虛為辭也。然則今人禮書稱不腆之僅，殆失其義。然注疏皆就賓言之，今之禮書，主人出名，或不妨自謂不腆乎？敖君《善集說解》”辭無不腆“為當(dāng)善其辭，與《效特牲》義違背，謹(jǐn)案。《欽定義疏》以賈疏之義為得。又謂，劉向《說苑》親迎有”不珍之琮，不珍之屨“之辭，后世若東晉王堪《六禮儀》，宋政和《納吉儀》，以不腆之幣為辭，并昧斯旨。

《士昏禮》“納征玄，束帛儷皮”，《周官。媒氏職》：“凡嫁子娶妻，入幣純白，無過五兩。”《朱子家禮》云：“幣用色繪，貧富隨宜。少不過兩，多不逾十。今人以奢侈相尚者，宜知之。”又《朱子語類》云：“問：”古人納幣五兩恐太簡。‘曰：“計(jì)繁簡，則是以利言矣。’”（納征者即今之行盤也，而今人行盤之前又有所謂蒲菊兩節(jié)，于古無征）

昏嫁所以為親戚也，而當(dāng)其事者，幾成敵國，財(cái)之于人甚矣哉。女家必以男家為吝惜，男家必以女家為多索，其實(shí)易地則皆然。文中子曰：“昏娶而論財(cái)，君子不入其鄉(xiāng)。”然則今之君子，直無鄉(xiāng)可入矣。聞郡中有所謂合歡單者，于納吉之時(shí)，先將各儀目男家開送，女家收?qǐng)?zhí)，后日依此行之，省得許多唇舌。更有女家未允之前，先開送與男家者，男家可從則允，不從即休。此市井之事，君子勿為。然立是法者，亦可謂苦心孤詣矣（司馬溫公云：“今世俗之貪鄙者，將娶婦，先問資裝之厚薄，將嫁女，先問聘財(cái)之多少。至其立契約，云‘某物若干，某物若干’，以求售其女者。亦有既嫁而欺紿負(fù)約者。是乃駔儈、賣婢、鬻奴之法則。”宋時(shí)已有此風(fēng)俗）。

“聘財(cái)”兩字，今之士族既恥言之矣，而門包逾大。門包之說，不知起自何時(shí)。大約明季國初時(shí)，世家巨室，家丁最多，累十盈百，不足為異。蓋一經(jīng)鬻身事主，不惟其身，及其子孫，世世服勞，曾不得主人一錢之賜。所恃小姐出門（《說文》女部“蜀謂母曰姐”，是姐本以稱母，故稱未嫁者，加小字以別之，曰小姐。猶之娘亦本以稱母，而稱未嫁者，曰小娘子也。又如婦稱夫母曰姑，而稱夫妹曰小姑，亦此例。俞蔭甫《銀瓶征》據(jù)《懶真子》“東田小藉”，謂小籍聲轉(zhuǎn)為小姐。又詳見改吳，恐未必然。彼小籍當(dāng)即由小姐聲轉(zhuǎn)，不可謂小姐由小籍聲轉(zhuǎn)也），得飽其欲。此門包之所以大也。今人家既少家丁，所用仆人，則歲給工錢，何至遽存奢望于此？乃門包不惟不減，又且加甚（門包者，聘財(cái)之別名也。亦有并避“門包”之名而渾曰“開銷”者。又門包之別名也。其貪財(cái)如是，于好名又如是）。窺女家之意，方詡詡?cè)蛔灾^門第之高仆輩之眾也。然試平心論之，此項(xiàng)門包，如果盡散諸仆人，則尚屬問心無愧，若不免稍沾余潤，則方以貪聘財(cái)為恥，而借仆人以文其貪，其貪殆有尤焉。顧反不以為恥，自待誠居何等耶？昔有男家報(bào)昏期，女家不遵，男家如期迎娶，女家閉門不納，以至于成訟而后已。子謂此不行請(qǐng)期之禮故也。《士昏禮》云：“請(qǐng)期用雁，主人辭賓許告期。”《記》云：“‘吾子有賜命，某既申受命矣。惟是三族之不虞，使某也請(qǐng)吉日。’對(duì)曰：”某既前受命矣，惟命是聽。‘曰：“某命某聽命于吾子。’對(duì)曰：”某固惟命是聽。‘使者曰：“某使某受命，吾子不許，某敢不告期。’曰：”某日。‘對(duì)曰：“某敢不敬須。’”古人行禮如此，則豈有報(bào)期而女家不遵者乎？故曰禮不可不講也（《朱子家禮》略去請(qǐng)期，楊信齋謂請(qǐng)期不可得而略。今鄉(xiāng)間最重道日，猶有請(qǐng)期之遺意）。

昏姻之時(shí)，或謂當(dāng)仲春之月，或謂季秋逆女，冰泮殺止。惟《通典》引束晰曰：“春秋二百四十年，天王娶后，魯女出嫁，夫人來歸，大夫逆女，自正月至十二月，悉不以得時(shí)、失時(shí)為褒貶，何限于仲春、季秋以相非哉？今人用術(shù)家以女命定月。”亦不限月，當(dāng)援廣微之言為證。《白虎通》曰：“嫁娶必以春何？春者天地交通，萬物始生，陰陽交接之時(shí)也。”則畢竟春令為宜。

古人筮日不筮時(shí)。《士冠禮》：“吉月令辰。”鄭注：“辰，子丑也。”賈疏云：“上云令月吉日，此云吉月令辰，互見其言。辰，子丑也者。”以十干配十二辰，直云“辰，子丑”，明有干可知，即甲子乙丑之類，略言之也。然則令辰即是吉日。鄭訓(xùn)辰為子丑，仍是日之干支。蓋古本無一日十二時(shí)之說，詳顧亭林《日知錄》、趙耘菘《陔余叢考》諸書。今人遇兇嘉事，輒選日又選時(shí)，大屬不必。況昏禮自有定候，又安得亂指一時(shí)曰午時(shí)，曰未時(shí)，而漫可以昏姻乎？且有男女家路遠(yuǎn)，或女家多排時(shí)候，雖選好時(shí)，仍復(fù)錯(cuò)失，如此則反不如不選為愈矣。夫既曰好日，則豈有時(shí)反不好之理？昔李虛中以人生年、月、日所值干支，推人禍福生死，百不失一，并不用時(shí)。然則不用時(shí)，亦可算命。則選日之不必用時(shí)，初無害于吉兇可見矣。《士昏禮》“親迎期初昏”，《記》云：“凡行事必用昏聽。”（鄭注：昕，使者用昏婿也）又賈疏引鄭目錄云：“士娶妻之禮，以昏為期，因而名焉。必以昏者，陽往而陰來，日入三商為昏。”賈云“日入三商”者，“商”謂“商量”，是漏刻之名。又據(jù)馬氏云：“日未出，日沒后，皆云二刻半，前后共五刻。”今云三商者，據(jù)整數(shù)而言，其實(shí)二刻半也。此昏禮有定候而不可妄擇一時(shí)之說也。茍不于昏，何以為昏（方望溪曰：“親迎，昏以為期，蓋必已成夫婦而后可見于舅姑，若早至而不見所尊，則嫌于慢，故必近夜為宜。”此說亦好）。

《白虎通》曰：“娶妻不先告廟者，示不必安也。”而《左傳。楚公子圍娶于鄭》曰：“圍布幾筵，告于莊共之廟而來。”又《隱八年傳》杜解云：“禮逆婦必先告祖廟而后行。”毛大可曰：“昏義，婿至，主人幾筵于廟，而拜迎于門外。婦家亦告廟，且迎婿入廟行事。”則婦至可知矣。又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qǐng)期五禮，婦家俱告廟行事，歷載《士禮》，而婿未嘗一告廟，則婿家行事，皆不載矣。而《白虎通》即日“娶妻不先告廟”，何鹵莽耶？賈氏以為士、大夫、諸侯、天子，禮各不同，恐亦周旋之說耳。

《公羊。隱二年傳》云：“九月紀(jì)履纟俞來逆女。紀(jì)履纟俞者何？紀(jì)大夫也。何以不稱？使昏禮不稱主人。然則曷稱？稱諸父兄師友。宋公使公孫壽來納幣，則其稱主人何辭窮也。辭窮者何？無母也。”何《解詁》云：“禮有母，母當(dāng)命諸父兄師友，稱諸父兄師友以行。宋公無母，莫使命之，辭窮，故自命之。”然則昏禮有父，則父出名主昏。無父，則母為主昏。母不可以出名也。故彼下文又云：“然則紀(jì)有母乎？曰有。有則何以不稱母？母不通也。母不可以出名，則命諸父兄出名。師亦可以出名，友亦可以出名，但須得母命耳。無母則己出名。”而未聞必如今之以族長出名主昏也。又《昏記》曰：“宗子無父，母命之。親皆沒，己躬命之。支子則稱其宗，弟則稱其兄。”所謂“支子稱其宗”者，“宗”不定是族長也，今人族長，亦不定是“宗”也（舊式名柬下書“端肅頓首拜肅”者，扌壹也。近有改書“莊敬頓首拜”者，說者謂有所諱，是直于肅字之義不曾解得。世人之不學(xué)可笑如此）。沈果堂《儀禮小疏》曰：“《士冠禮》云：”若孤子則父兄戒宿。冠之日，主人階而迎賓，拜揖讓，立于序端，皆如冠主禮于阼。‘注云：“父兄，諸父諸兄。冠主者，親父若宗兄也。’是諸父諸兄，但可以戒宿，而不可以為冠主。推之昏禮，亦但可稱諸父諸兄以命使，而不可以諸父諸兄主昏。蓋旁尊不得加諸正適也。”即以旁尊而加諸支子，猶嫌僭統(tǒng)，未極敬宗之義。

《郊特牲》云：“昏禮不賀。”然《曲禮》云：“賀取妻者曰：某子使某，聞子有客使某羞。”則明著“賀”字。然其賀辭，仍不曰“使某賀”，而曰“使某羞”，且不曰“聞子娶妻”，而曰“聞子有客”，則不賀之義仍在。今人儀柬標(biāo)賀儀，蓋改標(biāo)羞儀為合。

今主人謝柬，凡父與子者，稱某率某，兄與弟者，稱某仝某。“仝”字見《說文》“入”部，即“全”字也，上從“入”，見《廣韻》。《東韻》即“同”字也，上從“人”，云出道書。“全”字用之于此無義，此必“同”字。道書中字，不足為典要。何不直用“同”字邪？然詩《七月》篇曰“同我婦子”，則父與子亦未始不可以稱同。孟子曰“率其子弟”，則兄與弟亦未始不可以稱率也。

迎娶之人，見于《士昏禮》者，從車二乘，執(zhí)燭前馬而已（所謂執(zhí)燭前馬者，謂執(zhí)燭者前于馬也。馬即駕車之馬，與《國語》“句踐親為昊王前馬”義異。近來上海風(fēng)氣，迎娶必用一人頂馬，乃誤解此文）。然又云：“從者畢玄端。”玩一“畢”字，當(dāng)不僅此六人也。（車坐二人）而使者則不復(fù)與焉。使者，媒人也。媒人者，所以通兩家之好，以兩家未即往來也。至于親迎，婿已親往，婦已親來，此時(shí)猶欲著媒人于其間，原屬贅設(shè)，而媒人遂因此作難。若將媒人領(lǐng)轎、領(lǐng)新客兩項(xiàng)裁撤，豈不成大好事。

《周禮》有“媒氏之官，天子之官也”。或謂諸侯亦有之。《士昏禮》之使者，即媒氏也。然鄭注云：“使者夫家之屬，若群吏使往來者。”初不以為媒氏，然則昏不剛乎？要知此使者，雖夫家之人，實(shí)即是媒，但非媒氏之它耳，昕謂行媒是也。鄭子尹《儀禮私箋》曰：“媒氏者，媒妁之稱。凡會(huì)合兩姓男女者，士大夫則親戚僚友為之，是之謂媒。《周禮》媒氏，自是官名，以掌民判。號(hào)媒氏，非以一官而與眾姓作媒也。”然則古之媒與今之媒，初不異，惟今人媒有二人，曰男家媒，女嫁媒，古止一人。而古又有所謂妁，不知用于何時(shí)，于《禮經(jīng)》無征。儻有媒無妁，有妁無媒乎？

《曲禮》曰：“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則古人之重媒可知矣，而酬媒之禮無聞。今人以財(cái)酬媒，謂之柯儀，先娶期而饋媒。或不如意，則托故不至。主人會(huì)其意也，益之；又不至，又益之。或串令女家故意作難，從中得償厥欲。甚或至于不歡者。不但鄉(xiāng)民有然，即士人亦至不免，此敝俗也。昔某娶于某氏，某君為媒，某君某表兄，行誼高雅，及其為媒，則不無白璧微瑕之憾。去年有召樓奚氏娶上海王氏女，為媒者上海名孝廉也，索媒錢至百金之多。迨既娶后，男家不禮之，中道而返，使其子入門，被諸少年語言挑撥，大難為情，乘間逸去。此事在男家屬無禮，然亦自取其辱。予謂當(dāng)媒之始事也，必為酒食以速媒，及其終事也，又為酒食以勞媒。中間諸節(jié)目，無不速之勞之，是即酬媒矣。安得更有所謂柯儀者？必不得已，則事畢后，或仿古冠禮酬賓之意，諒與儀物。聞近來上海，頗有然者。然以某孝廉事觀之，猶未能一例如是。此風(fēng)盛行，則柯儀一項(xiàng)，必當(dāng)革絕，既為主人省非禮之財(cái)，亦為土君子保全品節(jié)不少也。

喪禮用樂，滅禮傷化。昏禮非喪比也，而《郊特牲》亦云：“昏禮不用樂，幽陰之義也。”占人樂用于祭，然《曲禮》云：“齋戒以告鬼神。”則昏禮何嘗不祭？蓋古人于成昏時(shí)不用樂耳，今風(fēng)俗相沿，似不必泥。故袁簡齋《隨筆》曰：“《關(guān)睢》‘琴瑟友之，鐘鼓樂之’，樂也。《左氏》‘鳳凰于飛，和鳴鏘鏘’，樂也，古樂府有‘房中樂’。”則昏禮用樂，亦隨其所宜。

昏禮六而用雁者五，惟納征不用雁。或謂納采、問名，止是一雁，于《禮》文無征，或當(dāng)然耳。然則凡用四雁，今人止于迎娶用一雁，此其不合于古處。若謂用鵝以代雁，則非也。古人之鵝原是雁。方望溪“白雁指舒雁”是也。王文簡公《儀禮述聞》言之甚詳，其言曰：“《士昏禮》記‘摯不用死’，鄭注曰‘摯，雁也’。是雁乃生者。鴻雁野鳥，不可生服，得之則死，若以鴻雁為摯，則是死物也。而《記》曰‘摯不用死’，則非鴻雁可知。《士相見禮》曰：”摯冬用雉，夏用居。‘是四時(shí)皆有執(zhí)摯之禮。鴻雁孟春北去，仲秋始來，夏月無雁之時(shí)，大夫?qū)⒑我詾閾春酰垦闵w鵝也。鵝乃常畜之禽，故四時(shí)用之。“又《周官述聞》曰：”《爾雅》’舒雁，鵝‘。李巡注曰：“野曰雁，家曰鵝。對(duì)文是鵝與雁異，散文則鵝亦謂之雁。’《方言》：”雁自關(guān)而東謂之可鵝，南楚之外謂之鵝。‘《說文》：“鵝，雁也。雁，鵝也。’《莊子。山木篇》‘命豎子殺雁而亨之’，謂殺鵝也。《齊策》‘士三食不得饜，而君鵝驚有余食’。《韓詩外傳》及《說苑。雜守篇》，并作‘雁驚有余粟’。《晏子春秋。外篇》亦曰‘君之鳧雁食以菽粟’。《墨子。雜宋篇》曰‘寇至先殺牛、羊、雞、狗、鳧、雁’。《說苑。臣術(shù)篇》‘秦穆公悅百里奚之言，公孫支歸取雁以賀’（鵝是常畜之物，故歸而取之甚便也）。《漢書。翟方進(jìn)傳》‘有狗從外入嚙其中庭群雁數(shù)十’，皆謂鵝為雁也。”江氏《讀〈儀禮〉私記》引望溪說而駁之云：“夫雁不再偶，是以取之。蓋《郊特牲》所謂‘一與之齊，終身不改’之義也，舒雁則無所取矣。”鬯案鄭君亦以為鴻雁。《士昏禮。注》云：“用雁為摯者，取其順陰陽往來，而未嘗取不再偶之義。”果取不再偶之義，則當(dāng)以為女摯矣。今大夫用雁，昏使者用雁，婿用雁，皆男摯還當(dāng)從方氏王氏說為是。又今人既用雁，又用羊，案《晉書。禮儀志》，“漢人昏禮用羊”，則此為漢人之風(fēng)矣。然漢人用羊，必不復(fù)用雁。《昏禮》雖有攝盛之說，故摯用雁而車乘墨，皆士用大夫禮也。用羊僭卿禮矣。既用大夫禮，又僭卿禮，恐無此攝盛之法也。近來用羊者漸少而必以貨代之，曰羊酒，知禮者當(dāng)革去。

禮無不答，古今之通禮也。于其拜而拜之，今人之禮而古人不然。《士昏禮》云：“主人拂幾授校拜送，賓以幾辟，北面設(shè)于坐左，之西階上答拜。”此猶今人之送位也。又云：“主人受禮，面枋筵前西北面。賓拜受禮，復(fù)位。主人阼階上拜送。”此猶今人之送酒也。然主人授校拜送，賓此時(shí)執(zhí)幾，不便即答拜，則主人獨(dú)拜。賓設(shè)幾，然后至西階上答拜，此時(shí)主人已先拜，則賓亦獨(dú)拜矣。賓拜受禮時(shí)，主人尚奉禮，亦不便即拜，則賓獨(dú)拜。主人既受禮，然后至阼階上拜送，此時(shí)賓已先拜，則主人亦獨(dú)拜矣。古人凡禮如此，不但昏禮，殆古禮之難通于今者。惟今人新婿入門，有行八拜禮者。婿四拜，答者亦即四拜，是既明明答拜矣。而又贊主人答拜，乃又各四拜，則未免多禮。此在鄉(xiāng)間有之，知禮家固不為也。

《士昏禮》曰：“主人玄端迎于門外。”以視今之丈人，避內(nèi)而不出迎婿者異矣。又《昏記》曰：“婿入，主人于拜，婿再拜。見主婦，主婦闔扉，（左扉）立于其內(nèi)，婿立于其外。主婦一拜，婿答再拜。主婦又拜。”以視今之丈父母立受婿拜而不答者，亦異矣。夫婿，賓也，今村諺尚有“嬌客”之名，而行禮輒有“半子”之號(hào)。然立受之而不答，今之為女父者，是直以全父自居，而不僅以半子視其婿矣。且父無答子之禮，而母明有拜子之文，今之為女母者，是又不僅以全母自居，以全子視其婿矣。總之泰山、泰水之稱，固宜乎其泰也若是。予所見為女父而答婿拜者，惟吾邑俞琴園先生一人而已（袁簡齋《隨園隨筆》有“婦翁不甚尊”一條可參。古人之拜與今人拜不異，楊子云解“拜”字為兩手下，或因謂古人之拜即今人之持）。此說最謬。婦人肅拜亦跪。（謹(jǐn)案，《欽定昏禮義疏》曰：“肅拜亦跪，但身微俯而斂手上下之故，異于極地耳。”）《士昏禮》鄭注云：“士妻之車，夫家共之（共讀為供）。大夫以上嫁女，則自以車送之。”今士族多逆女，而官家多送女，亦猶行古之道與？然吳中林《儀禮疑義》云：“親迎為六禮之一。親迎者，《鵲巢》所謂‘百兩御之，百兩將之’，焉有夫家不共車而自乘其車之理？此經(jīng)婿車婦車并舉（案此經(jīng)謂《士昏禮》），其為夫家所共甚明。注謂大夫以上自以其車送之，非也。賈疏引《左氏》‘反馬’。據(jù)《左傳》有‘反馬’說，注謂‘禮送女，留其送馬，三月反馬’。此或是送女之人所乘，如下所謂送者，或載嫁女服器之車，俱未可知。要之親迎之義，謂夫家自以其車迎之耳。若自乘其車，則往就矣，烏得曰迎？”鬯謂鄭所云，當(dāng)據(jù)漢時(shí)禮如此，蓋仕宦遠(yuǎn)地相隔，或不得不權(quán)宜為之者。

《士昏禮》云：“婦乘以幾，姆加景乃驅(qū)。”鄭注：“景之制，蓋如明衣，加之以為行道御塵，令衣鮮明也。景亦明也。”曾文正公《讀〈儀禮〉錄》曰：“吾鄉(xiāng)嫁女，在輿，著青布衣于上，或亦景之遺意與？”鬯案：湘鄉(xiāng)有此風(fēng)俗，究不知取義何在？竊謂古之景，如今人之一扣衷（亦稱蓮蓬衣），乃著以御寒也。嫁女必在夜中，女子夜行，恐受寒感，故特加此景。鄭謂御塵，則車上既有礻炎以御塵，何必復(fù)加此景耶？

趙耘菘《叢考》云：“《匯書》‘近時(shí)娶婦，以紅帕蒙首’，按《通典》杜佑議曰：”自東漢魏晉以來，時(shí)或艱虞，歲遇良吉，急于嫁娶，乃以紗蒙女首而夫氏發(fā)之，因拜舅姑，便成婚禮。六禮悉舍，合巹復(fù)乘。‘是蒙首之法，亦相傳已久，但古或以失時(shí)急娶用之，今則為通行之禮耳。“鬯謂女子出門，必?fù)肀纹涿妫d之《禮經(jīng)》，則不但嫁女為然，且亦非始于東漢魏晉矣。惟以紅紗蒙首，疑古人未必如是。至《左傳》”蒙衣而乘“，孟子云”西子蒙不潔“，蒙當(dāng)讀，亦當(dāng)即后世蒙首之法所由也。

《士昏記》云：“婦入寢門，贊者酌玄酒，三屬于尊，棄余水于堂下階間。”敖君善《集說》曰：“棄余水者，不欲人褻用之也。”是古人婦入門棄水，今人婦入門舉火，于古正相反也。而女出女家門時(shí)，則棄水于地，儻以男家之禮誤行于女家者與？

婦人于丈夫，雖其子猶俠拜，況于妻之于夫矣。此古昏禮所以無交拜也。今人既行交拜禮，揆情度理，亦不妨從俗而為之者，故朱子定家禮，亦及焉不廢。乃近來又有一種惡俗，男女皆不肯跪拜，任贊者連聲鳴贊，而兩人兀立不動(dòng)。或經(jīng)旁人排爭，須待多時(shí)，然后彼此相視齊跪，無少先后，若甚勉強(qiáng)者然，并有偽以相紿者。如此行禮，不經(jīng)大雅，則不如依古不交拜之為愈。或曰：婦人于丈夫，雖其子猶俠拜，然則今之交拜相爭者，畢竟女先跪?yàn)槭恰Ｓ柙唬翰蝗唬湃诵杏H迎禮，女南面立于房中，婿北面再拜稽首于戶外，女且受之而不答，所謂男下于女也。今人既不親迎，則交拜即男女始相接也，猶古之親迎而相見也，或還當(dāng)男先跪?yàn)槭恰！端鍟６Y志》“皇后入昭陽殿，后先拜后起，帝后拜先起”，此天子之禮，安得概之士大夫之家？

《士昏禮》：“夫入于室即席，婦尊西南面，媵御沃盥交。”鄭注云：“媵，渭女從者也；御，渭婿從者也。媵沃婿，盥于南洗；御沃婦，盥于北洗，夫婦始接。情有廉恥，媵御交道其志。”敖君善《集說》曰：“交者，御沃媵盥，媵沃御盥也。此盥蓋于北洗。”胡竹村《儀禮正義》申敖說曰：“蓋媵御佐禮，當(dāng)盥以致潔也，鄭道志說殊謬。且婦人不下堂，今媵亦婦，乃下堂而沃婿，盥于南洗乎？”案南洗在阼階東南，北洗在北堂。又引褚氏寅亮云：“敖云于北洗者得之。但交沃者，媵御也。盥者，夫婦也。如敖云媵沃御盥、御沃媵盥之說，是媵御盥而反遺夫婦矣，則非也。”又引江氏筠云：“盥有不必就洗者，《特牲禮》‘盤之設(shè)’是也。此經(jīng)沃盥婦即在尊西南面，媵奉盤，御執(zhí)匝。夫當(dāng)于其拜受贊之處，御奉盤，媵執(zhí)匣。”張皓文《儀禮圖》曰：“先云即席，乃云沃盥，則既即席，騰道夫降盥，御道婦北堂盥也。”案諸說不同。竊謂今人交杯之禮，乃沃盥交之遺意。今婿從者以婿酒注婦杯，婦從者以婦酒注婿杯，謂之交杯，疑古人沃盥交，亦如是而已。江氏“盥不必就洗”之說可取。蓋御媵執(zhí)匝，先以水交相挹注，然后婿婦盥之。其盥時(shí)，婿仍當(dāng)御盥之，婦仍當(dāng)媵盥之，猶今人交杯之后，婿杯仍婿從者奉上啐之，婦杯仍婦從者奉上啐之也。

俞陰甫《湖樓筆談》曰“或疑婿之從者，不知以何人為之？愚謂此亦婦人也，蓋以隸子弟之妻妾為之。觀下文‘主人說服于房（案說讀為悅，下同），媵受；婦說服干室，御受，’使御非婦人，何得入室而受婦所說之服乎？又同下文‘婦徹于房中，媵御，姑之，雖無娣，媵先，’使御非婦人，何得與媵同悛？豈男女雜坐，履舄交錯(cuò)，如淳于髡所云乎？其下云‘舅饗送者以一獻(xiàn)之禮，酬以束錦，姑饗婦人送者，酬以束錦。’”注曰：“女家有司也。婦人送者，隸子弟之妻妾。”可見婦之從者，亦有丈夫，則婿之從者，何必?zé)o婦人乎？古人制禮，原本人情，必?zé)o不近人情之禮也。鬯謹(jǐn)案，《欽定〈儀禮〉義疏》曰“媵與御皆婦人也”，則《儀禮》之御為婦人，實(shí)不可易之說。今人婦從者用女，婿從者用男，亦似乎兩可。乃不特交杯合巹（鄭注曰：“合巹，破匏也。蓋分一匏為二巹，合之仍為一匏，故曰合巹。”今此制久廢，但存合巹之名而已），以至于入房撒帳，亦用男子，則未免傷于雅道矣。《知新錄》云：“漢京房之女，適翼奉之子，房以其日三煞在門，犯之損尊長，奉以為不然，以麻豆谷米禳之，則三煞可避。自是以來，凡新人進(jìn)房，以麻米撒之。后世撒帳之俗起于此。”趙耘菘《叢考》曰：“此說非也，撤帳實(shí)始于漢武帝。李夫人初至，帝迎入帳中，預(yù)戒宮人遙撤五色同心花果，帝與夫人以衣裾盛之，云多得子多也。事見《戊辰雜抄》。唐中宗嫁睿宗公主鑄撒帳錢，重六銖，文曰‘長命富貴’，每十文系一采絳。今俗婚姻簽具內(nèi)，多鐫‘長命富貴’等字，亦本于此。”

今世妝奩之盛，踵事增華，可謂極矣。愚者目動(dòng)，智者心非，然嫁女不能無贈(zèng)物也。第謂所重在此，不巳陋乎？袁簡齋《隨筆》有“嫁妝”一條，述妝奩之緣起，今不具錄，錄其嫁女詞一首，可為世諷。詞曰：“東家嫁女兒，珠翠盈千箱。道路多側(cè)目，門閭生輝光。一朝失婦德，所贈(zèng)都如忘。西家嫁女兒，荊苕與布裙。奴婢嗤其陋，戚里嫌其貧。未幾聞賢淑，黃金鑄婦身。姑恩不在富，夫憐不在容。但聞關(guān)睢聲，常在春風(fēng)中。澤發(fā)茍不順，何以施鸞篦。敷粉茍不和，何以光容儀。即小可悟大，柔情須自持。毋違夫子訓(xùn)，毋貽父母罹。”

“質(zhì)明而婦見舅姑”，禮也，不聞子亦與之共見，禮不參之義也。今人子?jì)D同見，此何為乎？且因此舅遂不能答拜，以父無拜子之道也（《特牲禮》“主人拜{莫良}”者，是父拜子。萬季野《群書疑辨》辨之）。《士昏禮》云：“婦執(zhí)笄、棗、粟自門入，升自西階，進(jìn)拜，奠于席。舅坐撫之，興答拜。婦還，又拜，降階受段，升進(jìn)北面，拜奠于席。姑坐舉以興拜，授人。”則舅姑皆答婦拜，所謂“坐撫之”“坐舉以興”者，其義亦不得誤解。敖君善《集說》解上文“舅姑即席”曰：“立于席也。”吳中林《〈儀禮〉章句》解“坐撫之”曰：“此云坐，則即席時(shí)未坐也。”然則婦拜之時(shí)，舅姑皆立而不坐。古人答拜之禮，原不于其拜而拜之，今人既不能行此禮，則允宜于其拜而拜之。于其拜而不拜之，猶之可也。乃有自大翁姑，竟至儼然端坐，以受新婦之拜者，而自謂知禮，不知此禮從何處得來？

舅姑醴婦，即今之雙待也。饗婦，即今之待新也。今待新則子不與，而雙待則子亦與焉。蓋古人醮子在親迎之前，《昏義》所謂“父親醮子而命之迎”。今人既廢此禮，故于此并醴之，雖非古制，宜若可為者。近來行此禮者，其法更好。婿醴婦送，婦醴婿送，舅姑不必與，亦不必使人與，則于禮不參之義，亦殊無害。惟待新一節(jié)，在屋宇迫狹之家，往往即一堂中，婦席左右，兼設(shè)他席，內(nèi)賓群坐而飲焉，亦有戚長族長，反居?jì)D位之下，此必不可行者。

婦饋舅姑禮，今世無聞，而女家送與男家者，有金沙玉屑等物，謂之飲敬，則不得謂饋舅姑之禮也。饋舅姑以特豚，亦不以金沙玉屑。《昏義》曰：“婦以特豚饋，明婦順也。”則此禮適在適婦，似不可廢。庶婦不饋。鄭云“共養(yǎng)”，統(tǒng)于適也。（共讀為供）至婦贄見舅用棗、栗，見姑用段修，今段修亦無聞，而反多冠、履、衣料、繡采等物，名曰和意，乃趨于繁華之漸矣（歸婦俎于婦氏，今禮亦廢）。

古人每食必祭，祭先火先炊，不忘本也。今昏家宴客，主人先灌酒于地揖之，尚其遺意。顧稱之曰“郊天”，則名不稱實(shí)矣，可發(fā)一噱。朱子曰：“古人祭酒于地，祭食于豆間。”今有于鐙臺(tái)之間置冷碟，亦其遺意，然此法用者少矣。

《曲禮》曰：“待食于長者，主人親饋，則拜而食；主人不親饋，則不拜而食。”今人出大萊，則主人親饋，是其遺意。案《注疏》此條，以長者、主人為二人失解。主人即長者也。玩此，則長者之于少者，或親饋，或不親饋，若同等，則無不親饋也。

有今人以為不敬而古人為之者，揮余酒是也。《曲禮》云：“飲玉爵者弗揮。”孔正義曰：“揮，振去余也。”陸《音義》引何云：“振去余酒曰揮。”然則惟玉爵弗揮，鄭注所謂為其寶而脆，若非玉爵，則余酒皆揮矣。或謂揮未必?fù)]至地，猶今徹酒，有器盛之。然如此解，雖若近情，而玉爵弗揮之義何在？又《士昏禮》“嚌肝皆實(shí)干菹豆”，嚌者，所謂至齒嘗之也。既嘗之而實(shí)于豆，在今人亦為不敬之事。

楊升庵《丹鉛雜錄》曰：“《抱樸子。疾謬篇》云：”世俗有戲婦之汝，于稠眾之中，親屬之前，問以丑言，責(zé)以慢對(duì)，其為鄙瀆，不可忍論。或蹙以楚撻，或系足倒懸，酒客酗[囗]，不知限劑，至使有傷于流血、委折支體者，可嘆也。古人感離別而不滅燭，悲代親而不舉樂，《禮》論“娶者羞而不賀”，今既不能動(dòng)蹈舊典，至于德為鄉(xiāng)閭之所敬，言為士人之所信，宜正色矯而呵之，何為同其流波，長此敝俗哉？‘今此俗世尚多有之，娶婦之家，新婿避匿，群男子競作戲調(diào)以弄新婦，謂之謔親。或褰裳而針其膚，或脫履而窺其足，以廟見之婦，同于倚市門之娼，誠所謂敝俗也。然以《抱樸子》考之，則晉世已然矣。歷千余年而不能變，可怪哉！“鬯案《漢書。地理志》云：”太子丹賓養(yǎng)勇士，不愛后宮美女，民化以為俗，至今猶然。賓客相過，以婦侍宿。嫁娶之夕，男女無別，反以為榮。此戲婦之權(quán)輿也。“蓋始于北俗，其漸行以及南，則當(dāng)在漢魏之間矣。

新婚，重禮也，亦韻事也，茍不傷大雅，原何妨化矩為規(guī)。昔有某翁者治家嚴(yán)正，兄妹姊弟，皆不得親相授受。女子雖仆婦等，不得出中堂。男子雖至戚，亦不得入中堂。一日為子娶婦，明日婦見舅姑，禮也。翁巍然坐，婦拜膝前，少年有欲看新婦者，于簾下偷伺之，翁怒，少年不服，遂命杖。于時(shí)眾客皆前勸，翁怒不息，卒杖之，謂眾曰：“男女之別，汝輩讀書人，皆不顧乎。”眾大慚退。予案：《梁書。徐ゼ傳》曰：“晉宋以來，初昏三日，婦見舅姑，眾賓皆列觀。太宗問ゼ，ゼ曰：”《儀禮》云：“質(zhì)明贊見婦于舅姑。”《雜記》又云：“婦見舅姑，兄弟姊妹，皆立于堂下。政言婦是外宗，未審嫻令，所以停坐三朝，觀其七德。舅延外客，姑率內(nèi)賓，堂下之儀以備盛禮。”據(jù)此則新婦不惟不禁人觀，正欲使人觀，所以備禮也。‘“何當(dāng)時(shí)一輩讀書人中，竟莫能援此以告翁乎？又案：唐李涪刊誤曰：”婚禮來日，婦于庭拜舅姑，次謁夫之長屬，及中外故舊，通謂之拜客，故有拜客之名。今代非親非故，皆列坐而覿婦容，豈其宜哉？“此當(dāng)為翁代作答語（《世說新語》載謝尚書娶諸葛恢之小女，恢在時(shí)不允，恢亡乃婚。于是王右軍往謝家看新婦，容服不整，猶有恢之遺法。是右軍亦嘗看新婦）。

有友人于席間述某家笑話，新婿婦入房，婿讓婦先寢，婦讓婿先寢，蓋以床之內(nèi)為尊也。婿婦相讓至天明，遂各終夕不寢。或以此婿婦為有禮，予曰：“非禮也。禮應(yīng)得婦寢在內(nèi)，夫?qū)嬙谕狻！妒炕瓒Y》曰：”御衽于奧，媵衽良席在東。‘鄭注：“婦人稱夫曰良，是良席，婿席也。婦席在奧（西南隅），而婿席在婦席之東。’豈非婦寢在內(nèi)，夫?qū)嬙谕夂酰俊庇言唬骸叭粍t禮應(yīng)得兩頭寢、一頭寢乎？”曰：“《昏禮》不云乎？‘皆有枕北止’（古文止作趾），豈有兩頭寢之理？”

《士昏禮》云：“若舅姑既歿，則婦入三月乃奠菜。”賈疏曰：“此言舅姑既歿者。若舅歿姑存，則當(dāng)時(shí)見姑，三月亦廟見舅；若舅存姑歿，婦人無廟可見，或更有繼姑，自然如常禮也。”《曾子問》云：“三月而廟見，稱來婦也（來婦之稱，亦見《士昏禮》，鄭注云：”來婦言來為婦也。“此稱呼今人鮮用）。擇日而祭于禰，成婦之義也。”鄭云：“謂舅姑歿者也。”據(jù)此則舅姑在時(shí)，必?zé)o廟見之禮。故《儀禮》言“昏之正禮無廟見”。《朱子家禮》始云：“三日主人以婦見于祠堂。”主人即舅也，此則舅姑在者，亦有“廟見”矣。蓋新婦初來，自祖以上，茍其生存，禮必當(dāng)見。今既歿而行廟見之禮，亦準(zhǔn)情酌理之至者。但古義不可不知，須知“廟見”二字，實(shí)不祥之語（又案：朱子定《儀禮》取“三月祭行”為舅姑存者之通禮，三月奠菜為禮之變者，附于祭行之后）。

歸寧之禮，今世通行，說者謂為非禮。然亦人情所不容已者，安得遽謂之非禮乎？近見黃元同《禮說略》，有“婦人歸寧”一條，考之頗詳。其言曰：“舊說女子之適人者，不歸寧其兄弟。故父母在則歸寧，歿則否。是說依據(jù)《詩序》，以周竊疑其不近情，嘗舉此以間諸當(dāng)世碩儒，則曰：”《記》言“女子子既嫁而反，兄弟不與同坐食”，是古人嚴(yán)男女之辨也。‘以周謂女子子之歸寧，不必與兄弟同坐食，且歸寧于父母在時(shí)，豈可同坐食于兄弟乎？是不與兄弟同坐食，初無分父母之在不在，而父母歿之不歸寧，正不關(guān)于不同坐食之故矣。因反復(fù)思之而得一解焉，為之說曰：《詩序》三言歸寧不得，并以嫁諸侯適異國為文，此固據(jù)諸侯言之耳。諸侯娶于異國，其往反之為涂遠(yuǎn)，為時(shí)久，為禮繁，故父母歿不歸寧也。若大夫以下不外娶，則歸寧其兄弟者有之矣。鄭箋序曰：“國君夫人父母在則歸寧，歿則使大夫?qū)幱谛值堋！崜?jù)國君夫人禮立說，甚得《序》意。《儀禮》‘喪服不杖期’章曰：”女子子適人者，為其昆弟之為父后者。‘傳曰：“婦人雖在外，必有歸宗。’鄭注曰：”父雖卒猶自歸宗。‘賈疏曰：“知義然者，父母在，嫁女歸寧父母，無須歸宗子。傳言婦人雖在外必歸宗，明是據(jù)父母卒者。’又考之《喪服經(jīng)傳通例》凡女行于大夫以上曰嫁，行于士庶人曰適人，此云‘女子子適人’者，是據(jù)大夫以下言（鬯案：行于大夫以上曰嫁，行于士庶人曰適人，今據(jù)”適人“為大夫以下之妻，似尚唐突。大夫一層也）。則大夫以下之妻，雖父母歿而有歸寧者審矣。特非國君夫人之禮也。鄭箋《詩序》言‘國君夫人于父母歿，則使大夫?qū)幱谛值堋渥ⅰ秲x禮》又言‘父雖座，猶自歸宗’，合讀二文，夙疑頓釋。”

或謂古人，婿父與女父無相見之禮，故《儀禮》無婿父女父相見之文。予謂《士相見禮》次于《昏禮》之后，安知非即指男女兩親家相見邪？且《小戴》、《士相見》獨(dú)無義，亦可會(hu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