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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39評論第1章 初相識(1)
少年安靜下來。但很快地輕輕吹起口哨來。夜色沉靜,冷風吹得不遠處掉落下來的擋雨棚噼啪作響。口哨聲輕越,似乎很是動聽。
天色漸漸黑下來。
朵拉覺得有點困,眼皮沉重地打起架來。
風有點冷,她情不自禁地縮了縮脖子。
不知道幾點了。四下里靜悄悄的。臺階旁就有一盞路燈,可能是壞掉了,孤伶伶地立在夜色中,讓人倍覺冷清。
她記起娜姨在電話里也不是不熱情的,可是,明明知道她今天抵達,為什么會沒出現?
大包小包的行李堆在腳邊。擠上快巴的時候,她累得上氣不接下氣。胡子拉茬的司機大叔向她投過來疑問的目光,“一個人嗎?”
她很鎮定地點點頭。
是的。一個人。
從此后,她只有一個人。
她站起身來,使勁地蹬了蹬腳。保持一個姿勢太久,腳麻了。
突然間巷口傳來一陣嘈雜聲,有人罵罵咧咧,沉重且零亂的腳步聲逼近來。
朵拉側著腦袋。
總算是看清了。
幾個少年在打架。
顯然被圍在其中的少年勢單力薄,但他始終努力挺直身體,毫不示弱。打架原本比的就是堅持。少年雖然疲憊不堪,但總算支撐到最后。樣子兇狠,拳頭也兇狠。圍毆的幾人終于踉蹌著散去。少年微微低垂著頭,盯著自己的影子,狠狠吐口涶沫。
朵拉盯著他看。
他發現了她,走近來。
朵拉看清了他的面孔。嘴角有血跡,眼角烏青,卻是絲毫無損于他的美貌。
他奇怪地問她,“這么晚了,你在這里干什么?”
朵拉撇撇嘴,微瞇了雙眼,輕蔑地說,“你打架的姿勢怎么那么難看。”
少年有點意外,因此也有點發窘。
他摸了摸鼻子,含糊不清地說,“我以為贏了最重要呢。”
他看著朵拉,再次問,“你在這里干嘛?”
朵拉眨眨眼睛,反問,“關你什么事?”
少年的自尊心明顯受了傷,他輕哼了一聲,“這里很亂,剛才你也看到了吧,說不定就哄上一群人來,揍你個半死不活,直接扔到澄碧湖里。”他嚇唬著她。“說不定啊……還色心大起……”他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她。
朵拉漫不經心地掃他一眼。
她低下頭,從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盒濕紙巾,扯一張遞給他,“哪,擦擦你的嘴吧。很臟。”她一語雙關地說。
少年有點臉紅,幾乎是有點粗魯地用紙巾在臉上胡亂抹一把。他粗聲粗氣地說,“我走了。”
沒得到回答,他訕訕地轉身走。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你叫什么名字?”
朵拉懶洋洋地回他,“關你什么事?”
少年的犟勁上來了,他掉回頭來,試圖在她身邊坐下。他用膝蓋碰了碰她的,“過去點兒。”他厚臉皮地說。
朵拉瞪大眼睛,“你有病啊。”
他很吃驚地看著她,“你怎么知道的?”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昨天感冒了。”
朵拉白他一眼。
她真的累。最希望沖個熱水澡,然后爬上床去,睡覺。
近六小時的車程,她無論如何努力,也沒睡著。那些疲憊和困乏,在此刻一齊涌來。
她把頭埋到雙膝間。
少年問,“你是來找胡娜阿姨的嗎?”
“你從哪里來?”
“你是胡娜阿姨的什么人啊?”
“喂喂喂……”
迷糊中,感覺得到少年推了她一下,“你睡著了嗎?”
她不做聲。
少年安靜下來。但很快地輕輕吹起口哨來。夜色沉靜,冷風吹得不遠處掉落下來的擋雨棚噼啪作響。口哨聲輕越,似乎很是動聽。
朵拉覺得自己睡著了。
她像是還做了夢。
仿佛看到母親了。留著卷發,大眼睛,一笑起來嘴角露兩只小小酒窩。她向朵拉伸出雙手來,喜不自勝地叫,“朵拉朵拉……”
朵拉情不自禁地直起身子,答應,“哎……”
驀然地便清醒過來。
有人在晃動著自己臂膀,一迭聲地叫,“朵拉朵拉……”
映入眼簾的是個女人。分明是不年輕了,眼角遍布細細皺紋,但容貌尚算皎好。她凝視著朵拉,“你就是朵拉?”
朵拉趕緊站起來,扯扯身上的衣服,深深鞠個躬,“娜姨,您好!”
她從來沒見過這個女人。但她既然認識她,肯定就是父親嘴里說的娜姨無疑了。
胡娜輕輕把她攬到懷里,“不好意思,今天娜姨去了一趟鄉下,路上車壞了……”她的下頜輕輕磨蹭著朵拉的頭發,“是不是等了很久?”
朵拉微笑起來,輕輕回答,“沒有呢。我也是剛到。”
朵拉看到了自己的小房間。粉色的墻。粉色的床幔。粉色的臺燈。粉色的小小地墊。甚至粉色的軟拖。
不用說,自然是父親泄露的秘密。她從小至愛粉色,每樣東西,都先提出要求,“我想要粉色的。”
現在想來大概小小年紀便受公主情結毒害太深。以為置身于一群粉色當中,便是位名符其實的公主,自此享盡人間寵愛。
娜姨期待地看著她,“喜歡嗎?”
朵拉不敢眨眼睛。她害怕哪怕輕輕一眨眼,睫毛上的淚水就會掉下來。
她努力地微笑著,“娜姨,其實我已經十七歲。”
言下之意是其實我已經不再那么天真幼稚。
娜姨笑,“今天累了吧。趕快洗澡去,娜姨給你弄點東西吃。然后,咱們一塊睡個好覺。明天十點之前誰也不許起床。”
朵拉覺得幸運。
她忐忑地猜測過無數種情形。害怕娜姨太過嚴厲。擔心娜姨不好相處。憂愁娜姨其實并不歡迎自己。
幸好沒有。
她抱著娜姨準備的粉色睡衣去洗澡。浴室不大,跟從前的家相比,真的太過簡陋。可是她滿心歡喜。幾乎是輕聲地哼著歌洗完了澡。
穿著新睡衣,她打量著鏡中的自己。散發垂落在肩頭,柔和的粉色映得她的臉頰格外可愛。她記得父親最喜歡捏她的臉,“哎呀,我們的小朵拉真是個漂亮的公主啊。”
她的眼眶濡濕起來。
娜姨在門外輕輕敲門,“朵拉,朵拉,好了沒?”
朵拉趕緊答應,“好啦好啦。馬上就出來!”
她拉開浴室門。
娜姨就站在門邊,一看到她,兩眼發起光來,“啊喲,我們朵拉真是個漂亮的公主啊。”她伸手狠狠地捏了捏朵拉的臉頰,“快來!娜姨給你準備了好吃的。今天早上出門前就凍好擱冰箱里了的。就等你一到就熱給你吃呢。”
娜姨的房子其實并不大,因為是一樓,得天獨厚地享用著一個頗大的院落。娜姨顯然是個有心人,院子打理得很好,甚至像模像樣的擺放著一套質紋斑斑的木桌椅。屋檐下懸掛著一盞鐵藝燈,把整個院落映照得幾分模糊幾分清晰。從窗里看過去,頗有點慵懶的田園風情。
朵拉忍不住暗自猜測,這么一個女人,為了什么獨身至今?應該是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吧。像小說里寫的,一個因病去世的愛人……又或者一段不能善終的青澀之愛,讓她此生眼里再看不到其他人……
“朵拉!想什么呢!快吃吧。吃完了好好睡一覺。過兩天娜姨就去幫你辦入學手續。海城高中不錯的,許多外地的人都搶著把孩子把這里送。”娜姨的聲音打斷了朵拉的臆想。
關于海城高中,臨行前朵拉也在網吧查詢了一番,是省內數一數二的民辦高校,以過硬的教學質量著稱,當然,也以高昂的學費聞名。
朵拉不安地動了動身子,“娜姨,其實不用去那種學校的……”
她很有自知之明,今日不同往時。她只需要衣食住行平安穩妥,直至成人就可。
娜姨微笑了,溫和地說,“不用擔心,這個錢也不是我的。是你爸爸的。專門供你念書用的。你知道,他很抱歉,只能給你這個了……”
朵拉的眼淚一下子涌進眼眶來,“真的嗎?”
娜姨很肯定地說,“真的。”娜姨摸摸她的頭發,“所以,朵拉要開開心地學習、生活……”
朵拉點點頭,輕輕地“嗯”了一聲。
她低頭大口喝湯,看到自己的眼淚,“噗”地輕輕落到碗里。
上床時已經凌晨一點。窗子半敞,窗外的夜色越發深隧,月光更沉靜了。
朵拉發了許久的呆才睡著。
做了許多夢。大宅子。保姆王姨。爸爸媽媽。然后就是不絕于耳的、雜亂的腳步聲。緊接著,尖叫聲,哭泣聲……
朵拉驚醒過來。
一時間,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白月光安靜地自窗外傾瀉進來,朵拉激烈的心跳緩緩平復。只是一個噩夢。她安慰著自己。
她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只覺背心全是汗。
兩天后,朵拉踏進了海城高中的大門。
海城高中果然名不虛傳,僅看外觀,已經不是一般的高校所能比擬。各種豪華轎車悄無聲息地出入,昨夜才下過雨,被微風掃落在地的桂花瓣,被車輪子無情地反復輾過。
今年的桂花開得好早啊。
她被語文老師帶到高二(三)班的教室門口。
語文老師是個上了年紀的老頭,頭頂上的頭發少得可憐,但顯然很被主人珍惜,雖然少也梳理得整整齊齊。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仔細看去,便可發現眼鏡摔斷過,但是修好了。他眼睛很小,但目光炯炯有神。
教室里喧鬧得很。但老頭一出現在門口,那些嘈雜聲便悄然消失了。
老頭姓古,其實年紀并不老,還沒到四十歲,是海城高中的教導主任,高二(三)班的班主任,為人保守,素以嚴厲著稱。
古老師扶扶眼鏡,向大家介紹朵拉,“這是我們班新來的許朵拉同學。以后,她就和大家一塊生活學習!”
古老師帶頭鼓起掌來。于是教室里也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
朵拉的目光靜靜地掃過這些即將成為她的同學們的面孔。
突然間,她看到了他。
他顯然也為這意外的相見吃了一驚,目光里閃爍著笑意。
古老師說,“朵拉,你就和周每每同學坐吧。”
女孩周每每長著一張近乎完美的面孔,但朵拉先被她的胸吸引住了。大家都不過十六七歲,朵拉還瘦不啦嘰的,跟搓衣板完全沒兩樣,周每每怎么就可以長了那么漂亮的胸?朵拉嫉妒地想。
周每每的態度有點冷淡,但那少年,他就坐在她倆身后,他踢踢她的凳子,笑咪咪地說:“嗨,又見面了啊。”
周每每耳尖,立刻盯住了朵拉,“你們認識?”
朵拉答,“不,不認識。”
少年卻答,“是啊。我們認識。”
周每每緊抿著嘴唇,朵拉突然覺得她的目光像刀,而且正在惡狠狠地,試圖割她的肉。
于是朵拉趕緊進一步解釋,“我真的不認識他。”
周每每好像高興了一點,她敲敲少年的桌子,“陳皓,這次月考你數學再不及格,我就告你爸聽!”
陳皓眨眨眼睛,說:“好啊,我這段時間皮子正癢著。”
朵拉忍不住想笑。
噢,他叫陳皓。
周每每又生氣了,豐滿的胸膛隨著急促的呼吸錯落有致地起付著。朵拉貪婪地盯著她的胸看,她發現了,把氣撒在朵拉身上,“看什么看?”
朵拉掉過目光,發覺陳皓在盯著自己看,于是板起臉來,學著周每每吼,“看什么看?”
陳皓手掌撐著下頜,答,“喜歡我就看啰。”
兩女孩大驚失色。
許朵拉感覺到,周每每的目光變成了電鋸……
下午的自習課,周每每取出了文房四寶,她要練習書法。她把字貼本攤得大大的,把朵拉的桌面也占去大半。朵拉只好一再往旁邊挪動,手里捧著心愛的小說書不肯放。
突然間,硯臺倒翻在地,黑墨水潑到朵拉身上。
朵拉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白裙子,瞬間里染上了純黑的印跡。
周每每驚叫著,“啊呀,對不起對不起!”
她的目光里滿是惡作劇得逞的笑意,哪有半點對不起的意思?
朵拉擱下書本,淡淡地答,“噢,沒關系。”
她站起來往教室門外走。
不知道是誰,故意伸出腳來,絆了她一下,她手里還提著裙子,一下子便半倒在地上,膝蓋被冷冰冰的地面磕得生疼。
有人在驚訝地大叫,“啊呀,對不起對不起。”
眼淚迅速地彌漫上來。
她頭也不抬,緩緩站起,輕聲答,“噢,沒關系。”
走廊盡頭就是洗手間,但她下樓去。
繞過教學樓背后,是一條通往學校食堂的小道,大約平時走的人少,小道上的細石仍然很硌腳。
小道盡頭,有一個水龍頭,想是平時用作接駁長管澆灌花草用。朵拉打開水龍頭,狠狠搓洗著白裙子。
當然洗不掉。
就好像這生活,驀然間塞給她一場場意外,驚慟,悲傷,除了接受,她別無他法。
她頹喪地垂下手來。
一顆小石子砸到了她腳邊。
她抬起頭來,看到了他。
他就坐在小道邊的石凳上,嘴里好像嚼著口香糖,表情似笑非笑的。
他說:“過來!”
他的語氣好像和她很熟稔。
她不想理他。于是低頭狠狠扭干裙擺,目不斜視地要走開。
他抓住了她的手,微微一用力,就把她甩到了凳子上,他看著她,嘴角揚起一絲淡淡的笑,“為什么不哭?”
她有點氣惱,硬邦邦地反問,“我干嘛要哭?”
他仍然看著她,靜靜地說:“你傷心了啊。你明明傷心了,為什么不哭?”
哦喲。這真是一個多管閑事的小破孩。她傷心不傷心,她愛哭不哭,關他什么事?
而且,是誰說的,傷心就一定可以哭?傷心就一定要哭?哭了又能怎么樣?哭了就不會傷心了嗎?壞的結果就會變成好的嗎?離開的人就會回來嗎?從離開N市的那一天起,她就決定:或許傷心總也難免,但她將永遠不會再哭泣。
朵拉平靜地低著頭,耐心地努力撫平被弄皺了的裙子,良久才緩緩抬起頭來,問,“你一傷心就會哭嗎?”
少年笑了。他原本美貌,笑起來五官更為生動,讓人無法直視。
“是啊。我最愛哭。聽說我小時候,我媽媽常常為了這個罵我,說我不像男孩子,動不動就哭。”少年微微仰起頭,目光像是落在遙遠處,“再說了,一哭就會得到安慰,有什么不好?”
他移回目光,清澈的眼神注視著朵拉。
朵拉笑了笑,動動嘴唇,“你這個傻孩子。”她溫柔地說。像一個歷經滄桑的大姐姐。
果然少年便不服氣了,“咄!”他瞪她一眼。
他像變魔術一樣,自身后拿出雙手,在她面前攤開。一顆包裝精美的巧克力,安靜地躺在他的掌心里。
“給你。”他說。
她拒絕了,“我不愛吃糖。”
父親從小就教育她,不能吃太多糖,牙齒會壞掉,味覺也會受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