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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歷史經驗與歷史思維

什么是歷史思維?這是歷史認識論領域中最根本的問題,我們準備放棄以“歷史思維是……”的方式來給它下一個精確的定義,而是希望通過討論歷史思維與其他事物的關系來回答。不過,我們也應清醒地認識到,在這個龐大的關系網中,有多少要素能與歷史思維構成聯系是無法確定的,更何況諸要素,如經驗、記憶、邏輯、想象、時間等等,它們的意義本身都處于尚未被決斷的狀態,這就意味著對歷史思維的考察永遠都只能得出臨時性和策略性的“結論”。倘若從當代認識論的視角來看,傳統意義上的歷史思維與一般思維之間的鴻溝正經歷一個被逐漸填平的過程。我們同樣關注這個過程。而且,為了行文方便,我們在考察的開始還可以暫時設定歷史思維涉及的獨特領域,即一切與歷史及歷史學相關的思維領域,以便構想某種“歷史性”的思維方式與一般性思維方式之間的差異,并藉此作為考察的出發點。另外,我們也希望考察本身作為歷史思維得到運用的實踐,能夠充實歷史思維的意義,促成一種適時的理解。

歷史思維的對象是什么?在歷史學家的理解中,這似乎不成問題。人們會簡單地以“歷史”來回答。歷史人物、歷史事件、歷史發展進程等等,它們充當了歷史的種種組成部分。事實上,人們長期以來理解的歷史,首先是歷史思維的產物,然后才成為進一步思考的對象。歷史思維之所以成為“歷史性”的思維,最初面對的應是人類活動的原始經驗,它是尚未被人類認識加工過的經驗,也是歷史思維的起點。筆者在此要闡述的正是歷史經驗與歷史思維之間的關系。

一、進入歷史思維的經驗

我們憑借前人思維積累的認識成果,即那些用來規定、確認、擱置不同客體的意義體系,在日常生活中對世間萬物具有了一定的理解和解釋能力。例如,我們說,第二次世界大戰是人類歷史上的一次大災難。這是基于某種已有認識而進行的判斷。在做出這個判斷之前,我們不再對什么是災難、人類歷史指什么、何謂世界大戰,以及諸多必要的實詞含義發問。于是,這些概念及其定義構成了一個意義體系,它包含了做出“第二次世界大戰是人類歷史上的一次大災難”這一判斷所需要的基本要素。在概念被用來進行判斷之前,它們已經是思維的結果。倘若不借助于已經獲得的意義體系,人們就無法對第二次世界大戰做任何判斷,它的存在也只能展現為事件發生時的一幕幕毫無意義的映像,帶給人們種種出于本能的感官刺激。我們將那種導致單純感官刺激的現象或活動稱為思維之外的原始經驗,它尚未被置于某種已經準備好的個人或集體的意義體系之中。由于沒有進入人的認識與思維,它自然也不可能被思維組織、敘述,如果說它的存在還需要思維來確證的話,在進入思維之前,它甚至還不能被稱為存在。

原始經驗的概念化是人類認識之途邁出的第一步。皮亞杰關于發生認識論的研究提供了一種概念發生的可信解釋,此處不再復述。我們關注的是,那些進入歷史思維的經驗需要滿足些什么條件,以便區別于其他的日常生活經驗。我們似乎沒有必要確證被歷史思維思維著的經驗才是歷史經驗,抑或思維著歷史經驗的思維才是歷史思維;歷史思維與歷史經驗之間沒有哪一項具有邏輯的優先性,它們恰恰是通過歷史經驗進入歷史思維的歷史學實踐過程成就對方,也由此成為自身。

隨著時間的流淌,只要我們關注一下自己的任何一種行為,以及身邊呈現的情境就能知道,有太多被經驗過的事物沒有被納入到我們的思維中。如果不是為了說明我們的思維常常忽略一些經驗過的事件,我可能不會想起早晨購物時看到了一次斗毆,當下也不會注意手指敲擊著鍵盤進行寫作的行為……人們在日常生活中的每一次經歷共同構成了巨大的原始經驗庫,其中絕大部分遺失了,而極少數進入了記憶并被思維過的經驗,多數也因為沒有被文字記載,沒有被符號表征,隨著思維者生命的消失而隕落。

能夠被關注、被思維的經驗少之又少,它的選擇本身取決于思維者日常生活中不同層次的需要。就傳統歷史學涉足的領域而言,制約著歷史經驗取舍的因素在于歷史學家對“歷史(學)”的理解。認為歷史是偉人傳記的歷史學家眼中只有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倡導從下往上看的歷史學家則關心普通百姓的生活經歷;喜歡將歷史當作故事敘述的歷史學家四處搜尋某個事件的細枝末節,崇尚社會事實的歷史學家則力求從大量社區、教區或村落的資料中提取某種真實的群體意識與集體行為模式;將歷史看成事實記錄的歷史學家往往熱衷于有利于考證的資料,善于闡發歷史之現實意義的歷史學家則選擇易于與現實情形類比的經驗。如果我們承認“人人都是他自己的歷史學家”,那么進入個人記憶中的親身經歷只要被思索和組織,并用來實踐個人在現實生活中的目的,它便可稱之為歷史經驗。人們根據對歷史(學)的不同理解來要求它實踐這種或那種功能,為此再到日常生活留下的巨大原初經驗庫中,有意或無意地挑選了帶進歷史思維的各不相同的歷史經驗。恰如卡爾·貝克爾說的,一件事對“普通先生”是否重要,完全取決于這“是否適合他小天地里的利益、期望和情緒上的慰藉而定”,這正是原始經驗進入歷史思維而成為歷史經驗的基本條件。對于人們稱謂的職業歷史學家來說,他們對原始經驗的選擇,則必須適當地同時考慮個體、群體或整個人類的利益、期望和情緒上的慰藉。

思維的成果盡管充當人類現實實踐的指導,其產生卻受制于實踐的目的。歷史思維同樣如此。所不同的是,提供給歷史(學)的經驗與“過去”這一表示時間的概念相關聯。一旦人們為“歷史(學)”的實踐構想了某種目的,它借助的經驗便接受著思維安排的運作,二者在實現“歷史(學)”目的的過程中成為“歷史思維”與“歷史經驗”,它們共同拉開了歷史認識的序幕。

二、歷史思維與經驗編織

在認識歷史的途中,歷史經驗要成為可理解和可利用的事物,全賴歷史思維飛架的橋梁予以溝通。原始經驗在思維之外,其本身只是思維給予的一個預設。歷史經驗也是如此。預設無處不在,我們當然想借助于某種類似于度量衡的工具來檢測歷史經驗,為它確定一個單位;另外,我們也想規定,什么種類的經驗才是真正有價值的,以致足以滿足歷史認識實現其目的的要求。但就歷史經驗的性質而言,這無法做到。同樣,我們在此不再追究歷史經驗的各種規定性。

從歷史認識機制的啟動,亦即認識目的的確立,到認識目的最終實現或未實現,歷史經驗貫穿其中,這一過程值得我們留意。歷史思維與歷史經驗同時產生,進入歷史思維的原始經驗不可能保留原初狀態。進入是一種由思維引導的活動,即原始經驗被編織成歷史經驗的活動。歷史思維的效用在于按不同的結構、技巧來編織歷史經驗,它為歷史經驗安排組織與形式,后者則提供內容。此處,由于形式與內容的共生狀態,二者不能做二元化的簡單區分,它們存在的基礎均依賴于對方。

為了便于理解,我們以斯塔夫里阿諾斯的《全球通史》為例,來說明作者在論證一種全球史觀的過程中,歷史思維如何編織歷史經驗,最終為全球進程的假設賦予實在性。

斯塔夫里阿諾斯認為自己的著作是研究全球而非某個地區、研究全人類而非某個種族的全面的歷史,因此,其著作的敘述中心是全球范圍內的人類。這種設想如果要完全實現,就將迫使作者面對所有的原始經驗,從中概括世界歷史的本質特征。顯然,這是一個不可完成的任務。為了解決這一難題,作者強調:“世界歷史也不是世界歷史上各種文明的總和”,其研究對象該是“那些具有世界性影響的運動”。這是一種預設的基調,它要求讀者放棄那種將地區歷史簡單疊加構成世界歷史的方式。我們也注意到,為了滿足新的敘述中心的要求,作者據此確定了新的經驗選擇標準,即它是否造成了世界性的影響。在此標準之外,僅僅涉及個人或地方的經驗由于不具備世界性影響而不予考慮。那么,我們還可以繼續問,判定“世界性影響”的準則又是什么?對這種問題的回答能看出回答者對世界歷史進程與本質的態度,也能體現他對現實的理解,以及他所感覺到的現實的要求。

斯塔夫里阿諾斯相信,我們的時代與歷史上的黃金時代一樣,也是一個緊張、危險和恐懼并存的時代。消除危險與恐懼并增強對未來的希望,這是作者寫作、建構世界歷史的根本目的。他指出:“對歷史進行全球性探索的方法是現代歷史編纂學的嶄新起點。”超越方法論的層面,作者事實上也設想著使人們改變對世界歷史的看法,接受一種全新的歷史解釋,以便取代長久以來以西方為中心的世界歷史觀帶來的偏執,后者正是導致現實中焦慮與不安的重要原因之一。

于是,一種具體歷史經驗的表述通過這條途徑被一種關乎歷史認識目的的歷史哲學所制約。確定的歷史哲學決定著作者在《全球通史》中的結構安排。按通常的方式而言,歷史哲學為具體歷史經驗的表述提供的是敘述的形式,然而,這種形式最終決定著作者要挑選怎樣的一類原始經驗,并如何帶進歷史思維。斯塔夫里阿諾斯說,“全球的格局決定了本書的結構”,這句話給讀者一種客觀的歷史實在(全球格局)決定著歷史敘述形式(文本結構)的印象。倘若如此,難道前人所著世界歷史注定違背了這種客觀存在的全球格局,因而需要斯塔夫里阿諾斯開創一個嶄新的起點嗎?恰恰相反,在《全球通史》中,全球格局正是作者為解決現實問題而建立的合理預設,它之所以必須有意或無意地披上客觀性的外衣,或許因為絕大多數讀者還普遍地持有樸素實在論觀點,對歷史(學)的建構能力尚沒有深刻的認識。

我們可以分析這種“全球格局”的實在性是如何通過歷史思維,由被選擇的經驗編織而成。

按照斯塔夫里阿諾斯的描述,全球格局指的是,1500年之前,歐亞大陸的文明是當時最先進、數千年來對人類發展貢獻最大的文明;1500年以后,西方一直是在世界事務中起變革和決定性作用的地區。20世紀是西方中心論在學術界遭遇普遍責難的時代,倡導全球觀點的斯塔夫里阿諾斯自然不會忽視西方中心論的局限性。不過,在他看來,自1500年以來,“歐洲實際上是世界變化的動力之源”,因此,以西方為中心敘述1500年以后的全球史是全球格局使然,它符合客觀事實的要求,并不違背全球性的觀點和范圍,因而是一種客觀實在。

斯塔夫里阿諾斯的闡述具有非常強的說服力。我們這些讀者長期以來深陷于西方中心論之中,近代世界歷史從來都被描寫成圍繞著西方的全球擴張、非歐國家與西方世界的交往,以及源于西方的資本主義全球傳播而發生。不過,我們不要忘記,以1500年為界,世界歷史在此之前是多元文化平衡期,之后是西方文明的主導期,這本身是以西方歷史在世界歷史中的作用與影響程度為尺度在人類歷史中進行的圈地運動,它接續了以往西方作為中心的世界歷史中古代、中世紀、近代這種歷史分期的譜系。如果我們曾經讀過其他世界歷史或全球史的著作,就能看到,并不只有斯塔夫里阿諾斯這一位作者強調自己的作品遵循著客觀實在的結構。伏爾泰以各民族精神與風俗為核心的世界歷史、黑格爾以理性發展為中心的世界歷史、湯因比以文化生命興衰為輪回的世界歷史等等,它們都為自己預設了歷史自發生成的“實在性格局”。這些格局雖然也是斯塔夫里阿諾斯反對的,但它們與后者的“全球格局”具有同質性。斯塔夫里阿諾斯的全球史觀對西方中心論并沒有免疫力,而是它的一個變種。

在斯塔夫里阿諾斯的觀念世界中,奠定“全球格局”的經驗基礎是圍繞著西方歷史的獨特性而夯實的。他認為,由于中國與印度古代文明雖遭蠻族蹂躪,但保存了古代文明,而西方古典文明永久湮沒,無法復原,這使西方在近代完全擺脫了歷史的枷鎖,最終跑到了世界的前列。進一步說明西方古典文明的悲慘遭遇,作者將其還原到西方比中國自然氣候條件差、生產效率低、缺少統一文字及其造成的文化同一性等等。幸運的西方由于以古典文明的悲劇為代價,獲得了技術革命的嶄新開端。如果說“全球格局”具有實在性,那么它產生的重要原因之一便是西方歷史的獨特性。這樣我們就要追問,在思維的領域內,西方歷史獨特性或者說西方例外論與東方歷史是一種什么關系呢?

誠然,每一個地方、每一種文化都有其獨特之處,否則不可能出現不同的文化世界。只是斯塔夫里阿諾斯著意區分多個遵照普遍性的非西方世界與一個獨特的西方世界,而并非承認每一種歷史文化的獨特性,這實質上是一種以自我為中心的思維結果。皮亞杰在談及兒童認識的發展時認為,兒童在一歲到兩歲的時期,認識發生了一種哥白尼革命,即活動不再以主體的身體為中心。主體開始把他自己的身體看作處于一種時空關系和因果關系的宇宙之中的所有客體中的一個。斯塔夫里阿諾斯無法將西方歷史與其他非西方歷史視為性質相同的客體,他也就無法擺脫西方文化的自我中心主義,這樣,我們可以將他對歷史文化的認識視作一種前“哥白尼革命”時代的認識。

進而分析這種具有獨特性的西方歷史,作為實在的“全球格局”最終生成的經驗基礎,它是歷史的實在嗎?我們看到,它并非經驗的原貌,同樣是觀念編織的產物。更為原始的經驗似乎應是中國和西方依據自身氣候條件進行的農業生產,他們在交流中創造的各不相同的文字系統,中國的科舉制度與行政效率,蠻族的入侵及對文明的破壞,西方在中世紀技術、制度、觀念的創新等等,這類經驗不勝枚舉。根據以上的還原,如果我們說“全球格局”是某種高度抽象的實在,那么,我們不僅看到了被稱為歷史經驗的經驗具有不同的層次,也明白了那些可能被人們稱為實在或經驗的事物只不過是更為原始的經驗編織的結果。經驗的逐級還原最終將使人們的認識不得不返回到面對人類目及耳聞的活動場景,在場景表現之時,活動正處于成為經驗、進入思維、進入歷史的門檻。由此可見,斯塔夫里阿諾斯所看重的“全球格局”其實是一種經驗的構造,一種借助思維由經驗編織而成的實在。

歷史經驗與歷史實在的關系緊密相連,某一層次的歷史實在在構成更高層次的實在時,實際上都可以被稱之為歷史經驗,就好比中國的科舉制度在斯塔夫里阿諾斯建構的“西方歷史獨特性”這一實在之物時,便成了一種用來比較的經驗,而相對于構成中國科舉制度的諸種經驗來說,它又是一種實在。同樣,“西方歷史獨特性”也成了“全球格局”這一最高實在的經驗。為了理解歷史經驗被編織成歷史實在的機制,我們必須在認識中返回去考察歷史思維的概念化過程。

三、概念化的多樣性可能

我們已經提及皮亞杰的發生認識論在闡釋人類思維概念化方面的成就,他提供了概念生成的一種普遍模式。我們認可這一點,就會自然認可它同樣適用于歷史認識過程,不過,它并不回答歷史認識中涉及的概念化的多樣性可能這種具體問題。

概念化的多樣性可能原以這樣一種形式被認可。以往,我們經常聽到要求重寫歷史的呼聲,其內在驅動是因為生活在現代觀念中的人們對于某些歷史經驗有了不同的理解與解釋;究其根源,則在于傳統歷史解釋不再適應現實的要求,不能滿足歷史(學)的目的。由于這些個體主觀因素或由時代造成的集體主觀因素的存在,人們單純地認為同樣的歷史經驗,完全可以闡發不同的心聲。從歷史認識論的角度而言,我們可以用上述情況的存在來論證同一歷史經驗具有概念化的多樣性可能。只是,概念化的多樣性可能還有另外一層更為深刻的內涵。

由于歷史認識的對象是人類帶著主觀意志的活動,它與自然科學認識的現象有著極大的差異。人類歷史現象轉瞬即逝、不可重復,作為尚未被概念化的原始經驗也時刻處在耗散的過程中。原始經驗在進入歷史,即作為歷史經驗接受歷史思維的編織之前,還要經歷記憶、推理、想象等不可或缺的環節,它們是主觀性滲入的環節。不同歷史認識主體運用思維編織而成的歷史經驗,都將因為影響主體認識的諸因素之間的差異而各不相同。它們無法還原為原始經驗來尋求同一性,因為后者只是作為進入歷史認識之前的某種預設。因此,在某種意義上,被不同主體思維、接受、表現并完全同一的歷史經驗是不存在的。這意味著,以往認為歷史學家對同一歷史經驗進行了不同的理解與解釋,以此證明歷史經驗概念化的多樣性可能,實質上并沒有闡明這種可能性。真正的可能性還在于,歷史認識的概念化與原始經驗通過思維進入歷史、成為歷史經驗的過程是一致的,概念化的多樣性可能本身意味著歷史經驗的多樣性可能。傳統歷史認識論中認為存在著超越主體之外的同一歷史經驗的觀點,仍然是以樸素實在論作為它的前提。

原始經驗被加以概念化的同時,也顯現為歷史思維的運作與歷史經驗的產生,它們在歷史認識發生的過程中進行。既然通過原始經驗的概念化能構成歷史經驗的多種可能性,并且,它們最終還導致了歷史理解與解釋的多種可能性,那么,探尋使某種可能性變為現實性的因素仍然是我們進一步的要求。

為什么不同歷史認識主體建構的歷史經驗或歷史實在有所不同?預設原始經驗對歷史經驗的建構具有什么作用?對這些問題的嘗試性回答將遭遇傳統歷史認識論的核心觀念,并與之沖突。

傳統歷史認識論首先將歷史經驗的客觀性存在視為歷史(學)中不證自明的公理,并以之作為歷史學實踐的出發點與邏輯前提。客觀主義史學家將歷史認識當作主體努力表現歷史實在所運用的途徑;實證主義史學家則寄希望于從最基本的歷史經驗中抽象出歷史規律這種更具真理性的歷史實在;狄爾泰的移情說和柯林武德的歷史重演說雖則強調心靈是歷史思維的中心,但同樣不忘表現那種客觀存在過的情境或思想。正因為如此,傳統歷史認識論遵循著從過去到現在的正向時間順序,即由歷史經驗的發生到歷史認識的發生,再到歷史認識的結果及歷史實在的表現這一順序。這樣,認可概念化的多樣性可能就可以在既承認認識主體的積極作用這個前提下,也維護歷史經驗存在的客觀性。傳統歷史認識論的學理脈絡說明,它是基于歷史本體論的隸屬層面,客觀性與實在性始終束縛著主體的視界。

歷史經驗一貫被傳統歷史認識論賦予客觀性與實在性,如果我們將它本身視為歷史思維的建構,傳統歷史認識論的學理脈絡便發生了變更,它更適合于說明現實生活對歷史(學)的要求。傳統歷史認識論將概念化的多樣性可能歸因于主體反映客體的多樣性,而我們將之歸因于歷史(學)實踐目的的多樣性。這一變更將以我們的日常生活實踐作為歷史(學)的目的與價值歸宿,同時也充當歷史認識的邏輯起點。由于現實生活的不同要求,認識主體確定了自身實踐的不同目的,而主體性的差異進一步導致了歷史經驗建構的多樣性。由此,歷史認識論必須遵循著從現在到過去的逆向時間順序。歷史本體不再因為存在于過去而具有優先性,與之相反,借助于現實的符號與記憶而獲得表現的過去,以及傳統上所謂的歷史本體,都是通過人類的歷史認識建構而成。無疑,每個時代中的思想家,甚至普通人都服從于這樣的認識邏輯,在實踐中運用歷史(學)實現著他們的現實目的。

這樣一種認識論將傳統歷史認識論面臨過的難題凸顯出來。歷史經驗如果成了主體在歷史思維中的產物,它又如何確保其真實性,防止它被濫用?在傳統歷史認識論的規范下,歷史經驗并沒有因為其天賦的客觀性與實在性而成功約束傳統歷史學,使它擺脫虛構與欺騙的責難。“歷史只是成功者的故事”,這種抱怨充分說明了客觀歷史經驗也可以處在一種無能的境地。不僅如此,傳統歷史認識論建立起來的對歷史經驗客觀性與實在性的崇拜,最終反而變成某些主體借助權力和宣傳濫用歷史的工具,他們以此為幌子征服、愚弄了絕大多數對實在論歷史觀缺乏反思能力的讀者。倘若我們將歷史經驗視為原始經驗概念化的多樣性可能中某一種的實現,歷史(學)便能被置于積極的反思之中。它令我們重新思考歷史(學)與主體之間的關系、注重主體在不同的層次上建構某種歷史經驗或歷史實在所想要實踐的目的。原始經驗作為一切尚未進入歷史思維的人類行為現象,它只是一種預設,我們沒有必要用客觀性、實在性去規定它,但是,它的存在使我們認識到,進入歷史思維的經驗將構成一個主觀的世界。

在傳統歷史認識中,人們為了表現真實的歷史不懈努力。他們相信,虛假的歷史一旦與現實生活相關聯,將喪失了歷史(學)教導現在、利于將來的價值,而真實的歷史恰恰能使歷史的價值付諸實施。這種觀念顯然是一種誤解。傳統歷史認識所追求的真實歷史只能在主體間獲得,它是思維的結果。那些被其他認識主體視為虛假的歷史,如果是其敘述者故意為之,便說明它暗藏著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其歷史表現行為本身帶給人類的將是一種道德上的危害;如果敘述者自身堅信其真實性,就意味著不同認識主體之間存在著意義體系上的差異,這正是造成概念化多樣性可能的根源。正如我們從斯塔夫里阿諾斯的例子中了解到的,不同的意義體系或價值觀決定了構成歷史經驗的概念化多樣性可能中某一種得以實現。或許我們無法輕易判斷,諸多經過概念化而被表現的歷史經驗中哪一種更真實,但它要闡明的歷史(學)目的一旦顯露,其自身必將與這一目的同時接受未來的檢驗。未來在確定歷史(學)目的是否實現時,也將確認實現這一目的的歷史經驗是否真實。

品牌:北大出版社
上架時間:2015-04-21 21:18:19
出版社:北京大學出版社
本書數字版權由北大出版社提供,并由其授權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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