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城市上空，像天庭倒扣了洗衣機，轟隆作響的雷聲撕裂了整片夜幕。雨滴如子彈般砸在玻璃幕墻、鐵皮屋頂、濕漉漉的柏油路上，濺起一片片灰白色的水霧，整座城市仿佛被浸泡在無邊的混沌之中。

林晚站在天臺邊緣，手指摳著銹跡斑斑的欄桿，風把她那件洗得發白的衛衣吹得鼓脹如帆，像一只隨時要掙脫束縛的風箏。她低頭看，三十層樓下，車流像螞蟻搬家，紅綠燈規律地閃爍，仿佛一切都在正常運轉。

可她知道，不對勁。

這世界太安靜了——不是物理上的寂靜，而是那種深入骨髓的「虛假感」。人們走路太快，說話太客氣，笑得太假。地鐵里，有人盯著手機屏幕一動不動，眼神空洞；寫字樓里，加班的人機械地敲著鍵盤，仿佛靈魂早已被抽離。就連她自己，也像一臺設定好程序的機器，日復一日地重復著「溫順」、「忍讓」、「不爭不搶」的人生劇本。

昨天超市收銀員多找了她五塊錢，她愣是退回去了。

前天同事搶了她的項目，她只默默加班到凌晨三點。

大前天，她夢見自己掐住一個穿黑袍的人脖子，醒來枕頭濕了一片——不是汗，是淚。

「我又夢到那個聲音了。」她喃喃。

——【殺了他，就能解脫。】

那聲音低沉、沙啞，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像是從地底深處爬出來的蠱惑者，一遍又一遍在她耳邊低語。十年了，這聲音像寄生蟲盤踞在她腦溝回里，每晚低語，每一次都更清晰。但她從不動手。她怕。怕一念之差，就成了新聞標題：《溫順女白領突襲同事，持剪刀連捅七下》。

她不是沒試過反抗。

心理醫生說她有「壓抑型人格障礙」，建議她多表達情緒，甚至可以「適度發泄」。

朋友說她「太善良了，活該被欺負」，勸她學學「職場厚黑學」。

連她媽都說：「你要是能狠一點，早升主管了，還輪得到那個馬屁精？」

可狠？她連踩死一只蟑螂都要禱告三分鐘。

她曾試圖寫日記，把委屈、憤怒、不甘都寫下來，結果寫著寫著，自己先哭了。她曾想辭職，可想到母親還在醫院躺著，醫保報銷被卡，房租又要漲，她又縮了回去。她甚至想過報警，舉報公司偷稅漏稅、虛開發票，可剛打開舉報平臺，手就抖得按不下「提交」鍵。

「我是不是……太懦弱了？」她問自己。

沒人回答。

風更大了，吹得她幾乎站不穩。她后退半步，腳跟磕在水泥邊緣，心猛地一跳。

就在這時，一道紫光劈開云層。

不是閃電。

是**倒著落下的雨**。

水珠從地面騰起，逆流上天，像無數細小的玻璃蛇扭動著鉆進烏云。整座城市的時間仿佛被按了倒放鍵。一輛撞向護欄的出租車緩緩退回路口，行人倒退著走路，連風都在倒吹。

林晚腳下一滑，差點栽下去。

「誰？！」她吼。

沒人回答。

但她的影子動了。

它脫離地面，緩緩站起，披著一層幽藍光暈，像從二次元穿越來的立繪角色。它輪廓清晰，五官與她一模一樣，卻又帶著某種非人的冷峻與神性。它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仿佛在審視一件殘次品。

「你再忍下去，地球就要沒了。」影子開口，聲音像是她自己，又像是千萬人合唱，低沉、空靈，帶著回響。

林晚腿軟：「你……是誰？」

「你是林晚，27歲，社畜，MBTI是 INFP，星座雙魚，人生信條『與人為善』，最大成就是連續五年被評為『最不會投訴的客戶』。」影子冷笑，「但你知道嗎？你不是在積德，你是在養蠱。」

「什么蠱？」

「惡念。」

影子抬手，指尖劃過空氣，一道光幕浮現——

畫面里，城市地下三百米，一座由人類負面情緒凝結成的黑色晶體正在膨脹。它脈動著，像心臟，每跳一次，就有更多人失控：地鐵上突然暴起打人的乘客、直播間里瘋狂刷禮物跳河的網紅、學校門口持刀傷人的家長……

那晶體通體漆黑，表面布滿裂紋，內部卻有猩紅的光流涌動，宛如活物。它扎根于地殼深處，無數細小的黑色絲線從它身上延伸而出，像神經網絡般連接著整座城市，甚至蔓延至全球。

「這是『共業核』。」影子說，「所有人不敢動的惡念，最終都會匯入這里。而你，林晚，你是唯一的『封印者』。」

「我？！」

「因為你從不動手。」

「所以我是好人？！」

「不。」影子逼近，聲音冷得像冰，「你是**平衡器**。你越壓抑，共業核就越強。你以為你在行善，其實你在喂養它。你的『善良』，是它的養料；你的『忍耐』，是它的溫床。」

林晚腦子嗡嗡響，像是被人用鐵錘狠狠砸了一下。

她想起上周辭職信被撕碎的那一刻，主管笑著說：「你以為你能走？你這種人，離開這兒連飯都吃不上。」

她想起房租漲了八百，房東說：「愛住不住，明天就搬。」

她想起母親躺在病床上，護士說：「醫保卡不能這么用，你自己想辦法。」

她一直忍。

她以為忍是美德。

她以為忍能換來尊重。

可現在，她聽見心里有個東西，咔嚓一聲，裂了。

「那……我該怎么辦？」她聲音發顫。

影子笑了。

那笑容不屬于人類，嘴角咧到耳根，眼睛卻毫無笑意。

「動惡念。」

「什么？！」

「去恨，去嫉妒，去想『憑什么』，去幻想報復每一個欺負你的人。」

「可那樣我就不是我了！」

「現在的你，已經快被共業核吞噬了。」影子指向天空。

烏云裂開一道縫，露出星空。但星群排列成詭異圖案——像一張巨大的人臉，正緩緩睜開眼。那眼睛深邃、冷漠，仿佛俯視著螻蟻般的眾生。

「外神醒了。」影子低語，「它靠人類的集體恐懼維生。而你們這些『好人』，才是它最好的飼料。你們越壓抑，它越強。你們越善良，它越歡愉。」

林晚渾身發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終于明白了。

這個世界不是病了，而是**腐爛了**。

而她，一直以為自己在「治病」，其實是在「添柴」。

「如果……」她聲音發顫，「如果我開始動惡念，會怎樣？」

影子咧嘴，露出不屬于人類的笑容。

「你會覺醒。」

「然后——」

「**殺穿地獄，救下人間。**」

話音未落，天臺邊緣的鐵欄突然扭曲，像被無形巨手擰成麻花。林晚腳下一空，墜了下去——

三十層，自由落體。

風在耳邊咆哮。

她閉上眼，沒尖叫。

反而笑了。

「來吧。」

她想。

——【去他媽的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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