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十七分，陸恩雪的帆布鞋踩過單元樓門口的積水，濺起的泥點剛好落在牛仔褲膝蓋處——這已經是她今天弄臟的第二條褲子了。

“陸偵探，這邊！”穿制服的年輕警員小陳在三樓樓梯口揮手，聲音壓得低，卻難掩語氣里的亢奮，“現場保護得很完整，你絕對沒見過這么‘離譜’的遺言。”

陸恩雪點點頭，從帆布包里摸出鞋套和手套。她今年二十五歲，開了家“恩雪偵探社”，執照剛滿一年，接的大多是找貓找狗、查婚外情的委托，像這樣被警局臨時叫過來協助查命案的情況，還是頭一遭。倒不是她能力有多強，主要是這案子的報案人是她的老客戶——樓下小賣部的張阿姨，張阿姨說“死者屋里老有怪味，陸偵探腦子活，說不定能幫上忙”，警局也就順水推舟讓她過來看看。

302室的門虛掩著，一股混雜著泡面和霉味的氣息撲面而來。房間很小，一室一廳，亂得像剛被臺風掃過：地上堆滿了外賣盒和空飲料瓶，沙發上搭著幾件沒洗的衣服，電腦桌前的椅子倒在地上，屏幕還亮著，停留在一款名為《星際戰場》的游戲登錄界面。

死者躺在電腦桌和衣柜之間的空隙里，是個二十多歲的男生，穿著灰色連帽衫，雙手攥緊，眼睛圓睜著，臉上還殘留著一絲驚恐。法醫已經初步檢查過，死因是胸口銳器傷，死亡時間大概在二十四小時前。

“重點在這兒?！毙￡惗紫律?，指了指死者的右手。陸恩雪順著他的手勢看去，死者的手指關節泛白，手里緊緊攥著一張折疊的便利貼，邊緣被捏得發皺，像是臨死前拼盡了力氣才握住的。

她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展開便利貼，上面只有五個黑色水筆寫的字，字跡歪歪扭扭，像是在極度慌亂中寫的：“別罵我菜”。

“菜？”陸恩雪皺了皺眉，“是說游戲里的‘菜’？”

“可不是嘛！”小陳直起身，指了指電腦屏幕，“法醫檢查的時候，這電腦還在運行游戲，后臺還有他的游戲賬號信息，叫‘國服第一輔助’——你看這ID，再看這遺言，多諷刺?！彼D了頓，又補充道，“我們查了死者的身份，叫林小宇，二十四歲，無業，天天在家打游戲，靠父母給的生活費過活。鄰居說他平時不怎么出門，除了取外賣，就是在屋里大喊大叫，有時候半夜還能聽到他摔鍵盤的聲音，應該是打游戲輸了?！?

陸恩雪走到電腦桌前，彎腰仔細看了看。鍵盤上還沾著幾片薯片碎，空格鍵旁邊有一道明顯的劃痕，像是被什么東西砸過。鼠標墊是《星際戰場》的周邊，印著游戲里的英雄角色，邊角已經磨得起毛。她注意到電腦桌的抽屜是拉開的，里面散落著幾包沒拆的泡面和一張電費催繳單，日期是三天前。

“他的社交情況怎么樣？”陸恩雪問。

“目前沒發現他有什么線下朋友?！毙￡愡f過來一個筆記本，“我們查了他的手機，通訊錄里除了父母，就只有幾個外賣平臺的客服電話。微信好友倒是有幾十個，但大多是游戲群里加的，最近的聊天記錄全是關于《星際戰場》的組隊邀請和罵戰?！?

陸恩雪翻開筆記本，里面是警方整理的聊天記錄截圖。大多是林小宇在游戲群里發的消息，比如“有人組隊嗎？我輔助賊厲害”“剛那局不是我的問題，是隊友太坑了”，后面跟著一連串的表情包。但更多的是別人對他的回復，語氣都不太好：

“別了吧，上次跟你組隊，輸得我想卸載游戲?！?

“‘國服第一輔助’？我看是‘國服第一菜雞’吧，技能放得比老奶奶過馬路還慢。”

“跟你玩一局，我血壓都要升高了，你還是別坑人了?！?

最下面的一條聊天記錄，是案發前一天晚上十點多發的。林小宇在群里@了一個叫“槍神007”的人，說：“剛才那局你為什么不救我？要不是你跑太快，我們早就贏了！”對方回復：“就你那操作，救你也是白救，浪費我復活甲。你這種人就不該玩游戲，趕緊退坑吧，別在這兒惡心人。”林小宇接著發了一連串憤怒的表情：“你等著，我不會放過你的！”之后就再也沒有消息了。

“這個‘槍神007’是誰？”陸恩雪指著截圖問。

“我們已經查到了，真實姓名叫王浩，二十五歲，跟林小宇在同一個城市，也是《星際戰場》的玩家，據說游戲技術還不錯，經常在直播平臺直播打游戲?！毙￡愓f，“我們已經聯系他了，他說案發當天晚上一直在家里直播，有很多觀眾可以作證，暫時排除了嫌疑?！?

陸恩雪又看了看那張寫著“別罵我菜”的便利貼，指尖輕輕拂過字跡。這五個字真的只是無意義的遺言嗎？林小宇臨死前，為什么偏偏要寫這五個字？如果只是因為打游戲被罵，他大可以寫罵他的人的名字，或者兇手的特征，可他卻寫了這么一句看似無關緊要的話。

她蹲下身，再次觀察死者的姿勢。林小宇的身體蜷縮著，左手放在胸口，右手攥著便利貼，像是在寫字的時候突然被襲擊。電腦桌的角落有一支掉在地上的水筆，筆帽已經摔開，筆尖的墨水蹭在了地板上，形成一小團黑色的印記，和便利貼上的墨水顏色一致。

“這支筆是他的嗎？”陸恩雪指了指水筆。

“應該是?！毙￡愓f，“我們在他的抽屜里發現了同款的筆，還有一疊沒拆的便利貼，跟他手里的一模一樣?！?

陸恩雪站起身，走到窗邊。窗戶是關著的，上面有一層薄薄的灰塵，沒有被撬動的痕跡。門鎖也完好無損，兇手應該是和平進入房間的，或者是林小宇認識的人。

“他父母聯系上了嗎？”

“聯系上了，他們在外地，正在趕過來的路上?！毙￡悋@了口氣，“他母親哭著說，林小宇從小就喜歡玩游戲，高中畢業之后沒考上大學，就一直在家待著，平時跟他們聯系也少，就偶爾要生活費的時候會打電話。他們早就勸過他找份工作，別總沉迷游戲，可他就是不聽……”

陸恩雪沒說話，又走回電腦前。她點開林小宇的游戲賬號信息，里面顯示他的段位是“青銅Ⅲ”，勝率只有32%，最近的十場比賽全輸了，每場比賽的評分都是全隊最低。游戲記錄里，他玩的大多是輔助角色，但每次都因為走位失誤、技能放錯位置，被隊友舉報。

她又翻了翻林小宇的朋友圈，更新停留在案發前三天，內容是一張游戲截圖，配文：“今天又是被隊友罵的一天，難道菜就不配玩游戲嗎？”下面沒有點贊和評論，只有他自己在評論區回復了一句：“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們都閉嘴。”

“別罵我菜……”陸恩雪喃喃自語，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拿起那張便利貼，對著光仔細看了看。便利貼的材質很普通，是常見的黃色便利貼，上面的字跡雖然歪歪扭扭，但每個字的筆畫都很用力，尤其是“菜”字，最后一筆拖得很長，像是在強調什么。

她突然注意到，“別罵我菜”這五個字的首字母分別是“B、M、W、C”。這四個字母會不會有什么特殊的含義？比如兇手的名字縮寫，或者游戲ID的縮寫？

陸恩雪立刻打開林小宇的游戲好友列表，里面有一百多個人，大多是游戲群里加的好友，ID五花八門，什么“戰神歸來”“無敵小萌新”“一刀999”之類的。她按照首字母“B、M、W、C”開始篩選，很快就找到了一個叫“寶馬超車”的好友，ID縮寫正好是“BMW C”（“寶”的首字母是B，“馬”是M，“超”是C，“車”雖然是C，但“寶馬超車”四個字的首字母連起來就是B、M、C、C，不太對）。

她又繼續往下翻，突然停住了。一個叫“暴躁小菜雞”的好友引起了她的注意。這個ID的首字母是“B、Z、X、C、J”，似乎和“B、M、W、C”沒關系，但陸恩雪盯著“小菜雞”三個字看了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菜雞”不就是“菜”的意思嗎？而“暴躁”的“暴”，首字母是B，“小”是X，“菜”是C，“雞”是J。不對，還是不對。

她揉了揉太陽穴，有點頭疼。難道是自己想多了？也許“別罵我菜”真的只是林小宇臨死前的抱怨，畢竟他生前總被隊友罵“菜”，可能是在極度恐懼中，下意識地寫下了這句話。

就在這時，小陳拿著一份文件走了過來：“陸偵探，我們查到林小宇案發前一天，除了跟‘槍神007’在群里吵架，還跟一個叫‘野區霸主’的好友私聊過，內容還挺激烈的?！?

陸恩雪接過文件，里面是林小宇和“野區霸主”的私聊記錄。

林小宇：“上次你讓我幫你打排位，我熬夜幫你打了一晚上，結果你轉頭就把我拉黑了，什么意思？”

野區霸主：“那是因為你太菜了，打了一晚上才贏了兩局，還掉了我的星，我不拉黑你拉黑誰？”

林小宇：“你當初求我的時候可不是這么說的！你說只要我幫你打排位，就給我沖一百塊錢的游戲幣，現在錢也不給，還罵我菜，你是不是故意耍我？”

野區霸主：“就你那水平，還想要游戲幣？沒讓你賠我掉星的損失就不錯了。我警告你，別再來煩我，不然我對你不客氣！”

林小宇：“你敢威脅我？你等著，我知道你家在哪兒，我這就去找你！”

野區霸主：“有本事你就來，我怕你不成？”

聊天記錄的最后一條，是林小宇發的定位，時間是案發前一天晚上十一點半，定位的地址就在離這棟樓不遠的一個小區——“晨光小區”。

“這個‘野區霸主’是誰？”陸恩雪立刻問。

“我們已經查到了，真實姓名叫章強，二十七歲，住在晨光小區3棟502室，無業，之前因為打架斗毆被拘留過?！毙￡愓f，“我們已經派人去他家里了，但是他家里沒人，鄰居說他昨天下午就出門了，至今沒回來。”

陸恩雪心里一動，她再次拿起那張“別罵我菜”的便利貼，又看了看“野區霸主”的ID?！耙皡^霸主”的首字母是“Y、Q、B、Z”，和“B、M、W、C”沒關系，但如果把“別罵我菜”這五個字拆開來看呢？“別”是“不要”的意思，“罵我菜”就是“罵我水平差”。林小宇會不會是在暗示，兇手是因為罵他“菜”而跟他起沖突的人？

而“野區霸主”不僅罵他“菜”，還跟他有金錢糾紛，林小宇甚至在案發前一天晚上威脅要去找他。這會不會就是兇手的動機？

“走，我們去晨光小區看看?！标懚餮┝⒖棠闷鸱及觳阶呦蜷T口。

小陳愣了一下，趕緊跟上：“陸偵探，你覺得‘野區霸主’就是兇手？”

“不確定，但他有很大的嫌疑?！标懚餮┱f，“林小宇臨死前攥著‘別罵我菜’的便利貼，很可能是在指認兇手是那個經常罵他‘菜’的人。而‘野區霸主’不僅罵他‘菜’，還跟他有矛盾，林小宇甚至去過他的住處，這太巧合了?！?

兩人下了樓，剛走到單元樓門口，就看到一個穿著黑色外套的男生鬼鬼祟祟地站在對面的樹底下，時不時往302室的方向張望。

“那個人好像有點眼熟?！毙￡惏櫫税櫭迹屑毧戳丝?，突然恍然大悟，“是章強！‘野區霸主’！”

陸恩雪心里一緊，剛想上前，章強似乎也看到了他們，臉色一變，轉身就往小區外面跑。

“站住！”小陳大喊一聲，立刻追了上去。

陸恩雪也趕緊跟上，她雖然平時運動量不大，但此刻也顧不上累，緊緊跟在小陳后面。章強跑得很快，一路往小區后面的小巷子里鉆，巷子很窄，兩邊堆滿了雜物，光線昏暗。

就在章強快要跑出巷子的時候，前面突然出現了兩個巡邏的警察，他們聽到小陳的喊聲，立刻攔住了章強的去路。章強沒剎住車，一下子撞到了警察身上，被當場制服。

“你們憑什么抓我？我沒做什么壞事！”章強掙扎著，臉上滿是慌亂。

小陳喘著粗氣跑過來，指著他說：“林小宇是不是你殺的？”

章強的身體猛地一僵，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陸恩雪走到他面前，拿出那張“別罵我菜”的便利貼，問道：“你是不是經常罵林小宇‘菜’？還跟他因為游戲幣的事情起了沖突？”

章強低著頭，沉默了很久，終于像是泄了氣的皮球，癱軟在地上：“是……是我殺的。”

原來，案發前一天晚上，林小宇真的去找了章強。兩人在章強家里吵了起來，林小宇要求章強兌現承諾，給他沖游戲幣，還罵章強是“騙子”。章強本來就因為林小宇打排位掉星的事情生氣，被林小宇這么一罵，更是火冒三丈，兩人越吵越兇，最后打了起來?；靵y中，章強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刺中了林小宇的胸口。

林小宇倒下后，章強慌了神，他害怕被人發現，就趁著夜色把林小宇送回了他的住處，偽造了現場，還把林小宇的電腦打開，想讓人以為林小宇是在打游戲的時候被陌生人殺害的。他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卻沒想到林小宇在臨死前，用最后一絲力氣寫下了“別罵我菜”的便利貼——林小宇雖然平時性格懦弱，但被人罵了這么久“菜”，心里早就積滿了怨氣，臨死前，他下意識地寫下了這句話，既是對自己“菜”的無奈，也是對那個因為罵他“菜”而殺害他的人的無聲指認。

“我本來不想殺他的……”章強坐在地上，聲音帶著哭腔，“他一直罵我，還說要去告我，我一時糊涂……”

警察把章強帶走的時候，陸恩雪站在巷口，看著手里的便利貼，心里五味雜陳。一張看似無意義的遺言，最后卻成了破案的關鍵；一場因為游戲而起的口角，最后卻釀成了悲劇。她抬頭看了看天，夕陽正慢慢落下，把天空染成了橘紅色。也許，對林小宇來說，“別罵我菜”這五個字，不僅僅是一句遺言，更是他對這個世界最后的吶喊——他只是想好好玩一場游戲，卻因為“菜”，成了別人口中的笑柄，最后還丟了性命。

小陳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陸偵探，這次多虧了你，不然這案子還不知道要查多久呢?！?

陸恩雪笑了笑，把便利貼遞給小陳：“是林小宇自己留下的線索，我只是剛好發現了而已?！?

她轉身往“恩雪偵探社”的方向走，牛仔褲膝蓋處的泥點還在，風一吹，有點涼。但她的心里卻很清楚，從今天起，她的偵探社，或許會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