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風裹著蟬鳴撞進教室窗戶，夏風踮著腳從儲物柜頂層取下那只鐵皮盒時，一片碎陽光恰好落在盒蓋上。他瞇起眼，看見盒蓋邊緣沾著幾星蠟筆印——是小學時美術課常用的橙紅色，像顆被曬化的糖。

這是他轉學回汐港后的第一個周末。為了籌備下個月的海洋文化祭歷史展覽，他主動申請整理閑置教室的儲物柜，沒想到這口積灰的老箱子里，竟躺著半塊褪色的木牌。

木牌約莫巴掌大小，邊緣被歲月磨得毛糙，卻有幾道深淺不一的刻痕格外清晰。他用指腹輕輕撫過，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跡突然撞進記憶——

「2025年夏·汐港燈塔見」

蟬鳴在耳畔突然變得很響。夏風蹲在儲物柜前，后頸沁出薄汗，卻舍不得挪開手。五年前的畫面像被按下了播放鍵，清晰得連西瓜汁滴在手心的黏膩感都在。

那是2020年的夏天，他剛轉學到汐港社區小學六年級（3）班。父母去南方談項目，他跟著搬來這座被海風咸濕味包裹的小城。新環境里的孩子總帶著審視的目光，直到某個蟬鳴炸響的午后，他在社區老槐樹下撞見了「五等分小組」。

五個女孩擠在老槐樹的陰影里，兩張舊課桌拼成臨時書桌，攤開的作業本上爬滿歪歪扭扭的字跡。蘇晚棠推了推圓框眼鏡，正給阮桃講數學題；阮桃叼著半根冰棒，糖水順著下巴滴在程星遙的新裙子上；顧昭昭抱著籃球靠在樹干上，運動服領口敞著，露出鎖骨處一顆淡褐色的小痣；葉清歌捧著一本《海的女兒》，書頁間夾著片干枯的貝殼；而程星遙——

「喂！你踩我家影子啦！」扎著歪馬尾的女孩突然跳起來，發梢沾著從樹上掉下來的槐花瓣。她舉著半塊西瓜叉，鼻尖還沾著西瓜瓤的紅，眼睛卻亮得像被海浪洗過的玻璃珠。

夏風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湊得太近，影子正落在她腳邊的西瓜上。他慌忙后退，卻被老槐樹的樹根絆了個踉蹌，懷里的作業本「嘩啦」散了一地。

「小敘白又摔跤啦！」阮桃第一個笑出聲，冰棒啪嗒掉在地上。顧昭昭抄起籃球作勢要砸他，卻被蘇晚棠拽住：「別鬧，他才剛轉來。」葉清歌彎腰幫他撿作業本，發頂翹起的呆毛隨著動作晃呀晃：「你的名字是夏風嗎？我叫葉清歌，清水的清，詩歌的歌。」

程星遙蹲在他旁邊，撿起一張畫了一半的素描紙——是他剛才隨手畫的教室窗外的梧桐樹。「我幫你畫！」她搶過他的鉛筆，歪歪扭扭在紙角添了只吐舌頭的小貓，又把鉛筆往他手里塞：「你畫的樹不好看，我畫太陽！」

于是就有了這塊木牌。

老槐樹的樹皮被他們摳出五個小坑當「座位」，程星遙用樹枝在木牌上畫歪脖子太陽時，他蹲在旁邊數螞蟻。蘇晚棠用圓規在木牌邊緣刻下日期，筆尖戳破了手指，血珠滲出來，在「2020」的「0」里暈成顆小紅豆。顧昭昭從書包里摸出包濕巾，扔給他擦沾了木屑的手；阮桃舉著半塊沒吃完的西瓜湊過來：「吃不吃？我偷了我媽的。」葉清歌翻著詩集，輕聲說：「海風會把我們的名字吹到燈塔上。」

「那我們拉鉤！」程星遙突然拽住他的小拇指，「等明年夏天，我們還要來這里分西瓜！后年也是！大后年…直到我們都考上大學！」

五個女孩擠成一團，小拇指勾成歪歪扭扭的弧線。夏風望著她們發頂的槐花瓣，忽然覺得這個夏天永遠不會結束。

直到小學畢業那天，程星遙塞給他一張紙條：「聽說初中要去不同的學校，我們要約好，2025年夏天回汐港燈塔見！燈塔很高，風很大，但是我們的約定會比風還大！」

后來他們真的散在了不同的初中：蘇晚棠去了市重點，阮桃留在社區中學，顧昭昭去了體校，葉清歌跟著父母去了省城，而他…跟著父母搬去了更北的城市。

儲物柜的鐵皮蓋「哐當」一聲砸在他腳邊，驚飛了幾只在窗臺上打盹的麻雀。夏風低頭看向掌心的木牌，發現當年程星遙畫的歪脖子太陽邊緣，不知何時多出道淺粉色的痕跡——像是用蠟筆補過的。

「同學？你蹲這兒干嘛呢？」打掃衛生的阿姨拎著拖把路過，「這破木牌早該扔了，擋著儲物柜了。」

夏風把木牌小心塞進校服口袋，起身時膝蓋傳來輕微的鈍痛。他望著窗外搖晃的梧桐樹影，喉嚨發緊。五年的時間足夠讓很多事模糊，但有些刻痕，越擦反而越清晰——比如老槐樹下的蟬鳴，比如西瓜汁的甜，比如程星遙歪馬尾上沾的槐花瓣，和她那句「我們的約定會比風還大」。

他摸出手機，打開搜索欄輸入「汐港燈塔」。屏幕上跳出的照片里，白色燈塔矗立在海邊礁石上，塔頂的探照燈在暮色中泛著暖黃的光。照片配文寫著：「汐港地標，每年8月15日有英仙座流星雨觀測活動。」

夏風盯著日期笑了。五年前的約定里，好像確實提到過要看流星雨。他低頭看了看口袋里的木牌，指尖輕輕碰了碰「2025燈塔見」的刻痕——這次，他不會再錯過了。

窗外的蟬鳴突然拔高了一度，像是在替他倒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