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我常常想，我們怎么會遇見彼此。

遇見你，是初秋的傍晚。

周三下午，我騎著自行車回到家時，媽媽已經做好飯等著我。

“一一，洗手！”媽媽厲聲喝道。

“太餓了，媽～”我央求道，試圖能先吃飯，后洗手，我保證，我內心是非常想洗手的，奈何肚子不爭氣啊。

我媽的眼神告訴我，沒門！

“你笑，再笑我捶你！”

陳孟桐看我被媽媽訓，笑得樂開了花，雖然他才五歲，我才不會手下留情。

弟弟還是嬉皮笑臉地看著我，好吧，我承認，我只是嘴上的功夫罷了。

他圓圓的眼睛笑瞇瞇，小酒窩嵌在軟軟的臉蛋上，嘴角咧開那么可愛的笑容，我怎么舍得打他呢，真是太可愛了。

“吃慢點，不著急。”我媽看我狼吞虎咽這出餓死鬼的樣，忍不住說。

她心疼我。

“太餓了。”

“等吃完飯，帶你去鄧奶奶家。”

“干嘛？我還要寫作業呢。”

“她外孫來了，轉到你們學校了，和你一個年級，介紹你們認識一下，明天就你帶著他去。”

我這才來得及抬起頭，肚子差不多了，腦子才來得及思考。

“外孫？現在轉學？學習能跟得上嗎？”

“我也不知道，外孫來了鄧奶奶高興得很，好久沒見她這么高興了。”

鄧奶奶，名叫鄧秋玉，是我們家的房東。

鄧奶奶是這個院子的主人，周圍都是這樣的老院子，只有本地人才會住在這里。

這個院子一共有四間屋子，一間是鄧奶奶的會客室和書房，一間是她的起居室，還剩兩間屋子，其中一間就被我家租了，剩下的一間一直沒住人。

物價飛漲，鄰居家的租金也一直漲，但自從我們家搬進來后，租金還是原來的價錢。

這大大減輕了我家的經濟壓力，鄧奶奶人還和藹，院子里種的蔬菜，熟了就摘下給我們送過來。

我媽熱情善良，體諒鄧奶奶一個人動灶火不方便，于是頓頓飯都送過去，這樣一來，我們的關系越來越好。

也許這就是不漲租金的原因吧。

鄧奶奶過去一年都心情不怎么好，總是一個人坐在院子里，呆呆的。

我媽怕鄧奶奶有什么好歹，就拉著鄧奶奶說這說那，后來才知道，鄧奶奶的女兒去世了。

這次外孫來，鄧奶奶的興致高，我媽還沒見過她這么開心。

“沒事，就算跟不上，我也可以幫他。”

“行，一會兒我們就去。”

“幫他。”陳孟桐也學我的口吻，逗得我們哈哈大笑。

“快進來。”

才敲了一下，就聽到鄧奶奶滿是歡樂的聲音。

“終于來了，一一上學辛苦了。”鄧奶奶看著我笑。

我看到一個男孩站在她身后。

暖光燈下，他斜靠在墻上，漫不經心地看著我們。

鄧奶奶看到我探詢的目光，介紹道：“這是我外孫，周澈，他剛來，有什么不懂的，一一你多幫幫他。”

“一定，一定。”

他把眼神轉向我，將我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那眼神中帶著懷疑與不屑，最后輕輕點了點頭。

他細微的動作都沒逃過我的眼睛，那種不屑與打量深深地刺痛了我。

“這是你周阿姨，和你一個姓，咱們兩家真是有緣分吶。”

鄧奶奶向他介紹媽媽。

“周阿姨好。”他站直身體，微笑道。

還是有禮貌的。

他眉眼冷峻，鼻梁高挺，燈光在他鼻子兩側打下陰影，眼神中的淡漠也在燈光下無處遁逃。

他渾身散發出與這里格格不入的氣質，仿佛置身事外，我們似乎并不存在于他的世界，從我見他第一面起，我就知道，他有一個自己的世界。

出于不好意思和一絲絲敵意，我再沒看他一眼，媽媽與鄧奶奶聊得火熱，我抱著弟弟，他不停地玩弄我衣領上的線頭。

鄧奶奶不時問我學校里的事情，把我的手握緊道：“周澈太孤單了，他不是故意這樣的，你體諒一下，以后你幫奶奶照顧照顧他。”

原來鄧奶奶注意到了。

我乖巧地答應，再看他時，他早已不知去了哪里。

“那明天早上你帶他一起上學，奶奶就把他托付給你了。”

鄧奶奶慈愛的眼神讓我無法拒絕。

回到家。

“那小孩長得還挺帥的，我聽鄧奶奶說他跟你一個班，他有什么不習慣的，你就多幫幫他…”

“等等，一個班！”

“是啊，你沒仔細聽奶奶說話啊，話說，你那么喜歡帥哥，這小孩這么帥，小心迷死你。”

“媽～，你看看你像個家長嘛？”

“那你就說他帥不帥嘛？”

“媽媽！”

這時，門開了，爸爸回來了。

“爸！你終于回來了，怎么這么晚啊？”

“沙發廠有急活，沒辦法，來，爸爸看看我們兩個親愛的寶貝。”說著，向我們張開手臂。

埋進爸爸的臂彎，我終于松了一口氣。

第二天，鑒于他還沒有自行車，我只好早起半個小時，坐公交去學校。

“奶奶，他好了沒？”

“還沒起呢，”鄧奶奶急得拍了拍手，“奶奶趕緊去叫他，一一，不好意思啊。”

“沒事沒事，我媽給他準備早飯了，可以路上吃。”

鄧奶奶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傳來，過了十多分鐘，他終于出來了。

他睡眼惺忪，一頭濃密的黑發有好幾撮都朝天飛舞著，外套的拉鏈還沒拉，露出里面白色的短袖。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看見我，他走到門口就徑直往大門口走，等我反應過來時他已經走到院子中間了。

我邊走邊向鄧奶奶揮手告別，終于在大門口追上他挺拔的背影。

“早上好啊！我們走快點吧，要趕不上公交了。”

“…”

也不知道他的禮貌是不是針對特定人，反正他在我的印象中可是個沒禮貌的臭小子。

“這是我媽做的卷餅和豆漿，你拿著吃。”

“謝謝。”

……

走在他身旁，我用余光細細打量了他一遍，這種打量千萬不能太隱蔽，否則怎么能報昨晚的仇呢。

不得不說，他是會打扮的，一身黑色運動服套裝，內搭白色短袖，廣告里就是這么穿的，即使我不認識什么品牌，也知道人家穿的是阿迪。

“要看就正大光明地看。”他突然轉身向我，站定后淡淡道。

看來是起作用了（被發現了）。

“額，沒事，看完了。”

“…”

我這死嘴真是吐不出象牙。

“好吃嗎？”

“還行。”

又是沉默，尷尬。

終于走到公交車站，一中的學生們一團團等待在那里。

這就是我不愛坐公交車的原因，太擠了。

“帶錢了嗎？”

“嗯。”

此時，眾人的目光都投放過來，女生們嘰嘰喳喳說著小話，不用猜都知道是什么，男生們則帶著敵意看向他。

他不穿校服，一身黑色在初秋早晨的涼風中顯得有些單薄，眼神亦如秋天的早晨。

我們不知道，時間還很長，過了秋天和冬天，就到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