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醒啦？奴婢來伺候您更衣！”

“今兒個可是小姐心心念念許久的日子，奴婢定要把您拾掇得美美的去見顧公子！”

“哎呀小姐，算算時辰，顧公子就快要到了，您就別發呆了！”

沈綰呆愣地望著頭頂沉香木雕花的架子床，此時窗外的陽光傾自灑進來，照在她粉嫩的臉上，有些晃眼，旋即閉上眼睛，只覺頭痛欲裂。

沈綰下意識抬手按在額角，指腹抵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試圖壓下那要將人劈開的鈍痛。她猛地屏住呼吸，指尖掐進了掌心，正是盛夏，暑氣蒸騰得連樹影都蔫著。可沈綰周身卻裹著層寒意，明明浸在熱浪里，指尖卻涼得像沾了霜，與這暑天格格不入。

是了，她想起來了。

記憶里牢里潮濕的霉味再次涌上來--她被關在陰冷的地牢，鐵欄桿外，是庶妹投來的得意眼神。

獄卒端來毒酒，粗瓷碗磕在石地上響得刺耳。

她抬手接了，喝得時候連眉頭都沒皺，只恨沒來得及多看那些仇人一眼。

現實與回憶重疊，兩行清淚自沈綰眼角滑落。

原來。。。不是夢。

“哎呀小姐，您怎么又睡了呀，再不起床時間就來不及了！”

“小姐您怎么哭了？今兒個可是顧公子和您定親的日子，您應該高興才是。哦~我明白了，小姐定是太激動了，畢竟這可是您向老爺求了好久才得來的親事呢！”

“小姐快別想了，奴婢來照顧您洗漱更衣。”

源源不斷的話涌入耳朵，若是往常，沈綰定會覺得聒噪，可如今再次聽到熟悉的聲音，沈綰卻覺得格外親切。。。

等等。。顧公子？？定親？？？！！！沈綰抬手，看著自己蔥段似的白嫩又纖細的手，哪還有半分歲月蹉跎的痕跡？

“秋蟬，把鏡子拿來。”

聞言，秋蟬麻利地取過梳妝臺上的菱花銅鏡，雙手捧著遞到沈綰面前。

沈綰下意識抬眼望去，鏡中映出的臉撞進眼里時，她指尖猛地一頓。不再是地牢里形容枯槁、滿是病氣的模樣——鏡中人眉如遠山含黛，丹鳳眼眼尾微微上挑，唇瓣都帶著自然的紅潤，分明是她及笄后、還未嫁入顧家時的模樣。

她怔怔望著鏡中的自己，指尖輕輕撫上鏡中那張年輕的臉，喉間發緊，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這是。。。重生了？？？！！！

沈綰忍不住掐了一把自己，痛意從胳膊傳來。是了，這房間的布局，自己的容顏，還有眼前的秋蟬。。。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著她這不是夢。自己竟然重生了！是老天爺也在為她鳴不公嗎？所以給了她再來一次的機會。

“小姐，您干嘛掐自己呀！瞧瞧這胳膊，都掐紅了！”

秋蟬忙把銅鏡放下，端起沈綰的胳膊細揉起來。沈綰一笑，真好啊，自己的親人還在身邊。

沈綰接過秋蟬遞來的帕子按在臉上，溫水的暖意漫過皮膚，倒驅散了幾分恍惚。

秋蟬扶著沈綰在梳妝臺前的繡墩上坐下。

“小姐生的這般美貌，便是不梳妝打扮，旁人也比不上呢。”

可沈綰的思緒卻不在梳妝上，聽秋蟬剛才話中的意思，今日是顧言向沈府提親的日子。前世，沈父并不滿意沈綰的這門親事，可沈綰卻死了心非要和顧言在一起，甚至不惜鬧絕食來逼父親同意，沈父心疼女兒，長嘆了口氣，想著有著沈家庇佑，想來不管嫁給誰，他的綰綰都可以平安順遂地過一輩子。。。

父親為了她，在官場上明里暗里不知幫了顧言多少次，才換來顧言官路亨通，年紀輕輕便官至禮部尚書，可顧言卻恩將仇報，設計陷害父親謀反。

沈綰的手忍不住顫抖，回想起刑場那日，沈父被粗麻繩捆著，花白的鬢發被風刮亂，身側還跪著沈家的親眷，連府里伺候了半輩子的老管家都被按在地上，個個衣衫襤褸，臉上沾著血污。是她害了父親，害了沈家所有親眷忠仆。

“小姐，今兒個您打算穿哪套衣服？”春花捧著個描金漆盤走進來，打斷了沈綰的思緒，只見盤上搭著兩套衣裙。一套鵝黃撒花軟緞裙，一套嫩粉蹙金襦裙，都是往日里她極愛的顏色。

“素色。”

春花遲疑道：“小姐，那裙子素凈得很，今日是您定親的日子，穿素色。。。”

“就穿那件。”沈綰打斷她，語氣沒什么起伏，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沈綰望著銅鏡里自己的臉，還是那張年輕嬌俏的模樣，可眼里的光，早已不是前世的單純與嬌憨。鵝黃也好，嫩粉也罷，那些屬于閨閣少女的明媚顏色，都不再屬于她。

顧言那狗東西，怎配自己盛裝打扮去見！

簡單梳洗過后，沈綰便去見了父親。今日本是上朝的日子，因著沈綰要和顧言定親，沈敬之特意提早告了假，在家中早做準備。

沈綰沒有像往日那般先撒嬌問安，只垂眸行了個禮：“父親，女兒有話想跟您說。”

沈父見她神色鄭重，便揮手讓侍立的小廝退了出去。書房里只剩父女二人，他才問道：“怎么了？今日是顧言來向你定親的日子，看你臉色卻不太好，是有哪里不自在？”

父親總是這樣，她一丁點的不對勁，都能立刻捕捉到。回想起父親的上一世，母親早故，父親憐惜沈綰，怕她在繼母底下受委屈，即便下面的姨娘們明里暗里攛掇著要抬繼室，他也從未松過口。回回下朝，父親都會給她帶她愛的吃食，城西的芙蓉糕，城北的燒鵝片，城南的炒栗子，城東的梅花酥。。。在她不開心時，父親更是變著法地逗她開心，年幼時扮鬼臉、騎大馬。。。旁人總說嬌慣了她，可父親從不在意。在官場上，父親更是恪守本心，清正廉明。不管是為官還是做人，父親從來都是堂堂正正。可就是這么一個把名聲看得比性命還重的人，當年為了她，拉下臉去求往日不屑結交的權貴，把多年積攢的人脈都動用了，才替顧言鋪平道路。可最后，她卻連累父親慘死！

思及此，沈綰不免紅了眼眶，望著父親不知何時瘦削下來的身子，一時間喉頭哽咽，竟說不出話來。只上前撲進父親懷里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