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巷陌拾遺

傍晚六點半，夏末的夕陽把天空染成一片溫柔的橘粉，連帶著回家必經的那條窄巷，都鍍上了一層暖意。林晚拎著剛買的蔬菜和一份三明治，腳步輕快，腦子里已經在盤算今晚是做番茄炒蛋配米飯，還是簡單煮個面條。

她是一家小型設計公司的職員，性格如其名，溫和沉靜，卻又自有主張。同事常說她身上有種矛盾的和諧感，待人接物總是笑意盈盈，可真要觸及她的底線，那雙清亮的眼睛里便會透出不容置疑的堅定。

剛拐進巷子中段，一陣刺耳的呵斥聲就打斷了她的思緒。

“媽的，哪來的小野種！敢搶老子的面包？”

“看這臟樣，怕不是從哪個垃圾堆里爬出來的，還敢咬人？”

“打他！讓他知道厲害！”

林晚腳步一頓，循聲望去。只見三個染著夸張發色、穿著花襯衫的青年，正圍著一個瘦小的身影推搡。那身影看起來不過五六歲大，穿著一件明顯不合身的、污漬斑斑的舊外套，頭發亂得像團鳥窩，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

此刻，他正被一個黃毛混混踹得踉蹌著撞在斑駁的墻面上，發出一聲悶響。但他沒哭，也沒求饒，只是死死地抿著嘴，懷里緊緊抱著半塊啃得狼藉的面包，像只被圍困的小獸，用那雙從亂發縫隙里露出來的眼睛，惡狠狠地瞪著面前的人。

那眼神太亮了，亮得有些嚇人，帶著一種不屬于孩童的野性和……近乎絕望的執拗。

林晚的眉頭瞬間擰了起來。她不是愛管閑事的人，這座城市里光怪陸離的事太多，獨善其身有時是最穩妥的選擇。可眼下，三個成年男人對著一個看起來毫無反抗之力的孩子動粗，那拳腳落在單薄的身上，每一下都像砸在她的心上。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不適，快步走了過去。

“住手。”

她的聲音不算高，卻帶著一種沉靜的力量，讓那三個正鬧得興起的混混都愣了一下，轉頭看來。

見只是個穿著簡單白T恤、牛仔褲，手里還拎著菜的清秀女人，黃毛混混臉上露出不屑的笑：“喲，來了個多管閑事的？美女，這事兒跟你沒關系，滾開點。”

林晚沒動，反而往前走了一步，不動聲色地將那個孩子護在了身后。她個子不算矮，但站在三個流里流氣的男人面前，還是顯得有些單薄。可她的眼神很穩，直視著黃毛：“他搶了你的面包，確實不對。但你們三個大男人，圍起來打一個孩子，就對了？”

“他是小偷！”另一個綠毛混混嚷道，“教訓教訓怎么了？”

“偷竊有法律管，你們可以報警，讓警察來處理。”林晚語速不快，條理卻清晰，“但動手打人，就是你們違法了。現在，要么你們走，要么我報警。”

說著，她拿出手機，指尖在屏幕上頓了頓，作勢就要撥號。屏幕亮起的光映在她臉上，讓她那雙溫和的眼睛里多了幾分冷意。

三個混混對視一眼，顯然沒料到這女人這么硬氣。他們本就是街頭混日子的，欺負欺負小孩還行，真要鬧到警察那里，也嫌麻煩。黃毛“啐”了一口，撂下句“晦氣”，就帶著另外兩人罵罵咧咧地走了。

巷子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墻上剝落的墻皮在微風中簌簌作響。

林晚這才轉過身，慢慢蹲下身，看向那個依舊縮在墻角的孩子。他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懷里緊緊摟著那半塊面包，肩膀微微聳動，不是因為害怕，更像是一種極致的警惕。

“你沒事吧？”林晚放柔了聲音，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沒有威脅性，“他們沒打傷你哪里吧？”

孩子沒說話，只是緩緩抬起頭。亂發滑落，露出了一張臟兮兮的小臉。膚色是長期營養不良的蠟黃，臉頰上還有一塊明顯的淤青，想必是剛才被打的。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眼睛。

那是一雙極其漂亮的眼睛，眼型深邃，瞳孔的顏色比常人要淺一些，此刻在昏暗的巷子里，亮得像淬了光的黑曜石。只是那雙眼睛里沒有孩童該有的天真或怯懦，只有一片冰冷的審視，以及……一種幾乎要溢出來的、原始的饑餓感。

林晚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她注意到，那孩子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瞟向她手里的購物袋，準確地說，是瞟向那個她原本打算當夜宵的三明治。

她想了想，把三明治從袋子里拿出來，遞了過去：“這個給你，還沒開封，干凈的。”

孩子的眼睛猛地一縮，像是被什么東西燙到一樣。他警惕地看了林晚幾秒，又飛快地掃了一眼那包裝完好的三明治，喉嚨里幾不可聞地動了一下。最終，饑餓戰勝了戒備，他飛快地伸出手，一把搶過三明治，幾乎是囫圇吞下。

那吃相不能用“快”來形容，簡直像是在吞咽。嘴巴塞得滿滿當當，臉頰鼓鼓的，還在不停地用力咀嚼，生怕食物會自己跑掉。面包屑掉了滿身，他也毫不在意，甚至在吞咽的間隙，會用舌頭飛快地舔掉嘴角的碎屑。

林晚看得有些發怔。她從沒見過這么能吃的孩子，也從沒見過對食物抱有如此強烈渴望的眼神。那不是簡單的“餓”，更像是一種刻在骨子里的、對“填充”的需求。

“慢點吃，別噎著。”她又把手里的一瓶礦泉水遞過去。

孩子幾乎是憑著本能接過，擰開瓶蓋就往嘴里灌，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才總算是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但他看著林晚的眼神，依舊帶著那種強烈的饑餓感，仿佛剛才那個三明治，連塞牙縫都不夠。

林晚試探著問：“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孩子搖搖頭，又低下頭，目光落在地面上，好像在尋找什么能吃的東西。

林晚嘆了口氣。看這模樣，顯然是無家可歸。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晚風帶著涼意，讓這么小的孩子一個人留在外面，實在太危險了。

她咬了咬下唇，做了決定：“我家就在前面不遠，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先跟我回去吧。至少……能讓你吃飽。”

“吃飽”兩個字像是有魔力，那孩子猛地抬起頭，眼睛里瞬間爆發出驚人的光亮。他死死地盯著林晚，像是在確認這句話的真實性。幾秒后，他輕輕點了點頭，沒說話，只是默默地站起身，亦步亦趨地跟在林晚身后。

林晚看著他那瘦小的、有些搖晃的背影，心里忽然有種奇妙的預感。她不知道自己撿回了一個什么樣的孩子，只知道，從這一刻起，她平靜的生活，或許要被打破了。

她低頭看了看身邊這個沉默的小身影，隨口問道：“你沒有名字嗎？”

孩子沒反應。

“那……我暫時叫你阿饕好不好？”林晚想起他那驚人的食量，臨時起了個名字，“饕餮的饕，聽起來好像挺能吃的。”

這次，孩子有了反應。他腳步微頓，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