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昨日剛下過一場春雪，今日陽光便灑滿大地，氣溫驟然升到十度上下。

老舊居民樓的頂層閣樓里，反而因此更加悶熱潮黏。林煊看了一眼窗外晾著、企圖吸收陽光的被子，嘆了口氣。

這種天氣，對他肩上那道還沒好利索的傷實在不算友好。結痂才沒幾天，躺在床上總能感到一絲絲寒意滲進來，引得傷口隱隱作痛。從外地逃來武漢。

他窩在這間小公寓里養傷已有大半個月。幸虧這個身份從未啟用過，追蹤的動靜也漸漸小了。

林煊套上一件半舊的棉服，慢悠悠地踱出房門。樓下的小賣部老板孫大爺正坐在店門口的小馬扎上曬太陽，手里盤著兩顆核桃，看見他下來，咧嘴一笑：“呦，小林，難得見你出門啊。是該出來活動活動筋骨，老悶著好人也都悶壞了。”

孫大爺的子女在南方打工，小孫女跟著老兩口在這邊上學。在林煊住進來的這一年多里，幫他收過快遞，他也幫孫大爺搬過幾次貨，關系處得不錯。

在孫大爺看來，這小伙子人不壞，模樣也周正，就是有點懶散，工作總是干不長，掙點錢就能在屋里貓好久。

“孫爺，曬太陽呢。”林煊扯出個笑容，靠在門框邊。連續幾天沒正經出門，陽光照得他有點暈。

孫大爺一邊掐著菜葉，一邊絮叨：“小林啊，不是我說你，年輕人總得有個穩定活兒。

上回那快遞站的工作雖然累，但也比有一搭沒一搭強啊...”

林煊彎了彎嘴角。這一個月因為養傷幾乎沒收入，再沒工作，下個月真得睡大街了。

“爺，上次真不怪我。那個站長非要我幫他親戚代班，我不答應，他轉頭就把我辭了。”

林煊從屁股底下抽出一孫舊報紙，一邊翻求職欄一邊嘟囔。

大爺搖搖頭，把理好的菜放進籃里：“那你也不能直接把人家輪胎氣給放了啊...雖說是他不對，可畢竟是你領導。幸好沒追究！”

林煊嘴上嗯嗯應付，目光卻突然停在一則招聘廣告上：

“新谷集團招聘日常助理，月薪一千二，試用三個月。滿勤獎三百，明日面試，截止上午十點，過時不候。”

新谷集團是本地有名的企業，業務跨了電商、文旅好幾個領域。雖說只是個日常助理的崗位，但至少是個機會。

林煊折起報紙，趕緊打斷大爺正往“介紹對象”方向發展的話題。

“孫爺，我明天就去面試！”他揚揚報紙，在大爺欣慰的目光中溜回樓上。再待下去，怕是又要聽到某某親戚家的姑娘了。

第二天一早，林煊穿上他唯一一套還算正經的沖鋒衣——盡管是山寨貨，吃完早飯就沖出了門。

他掃了輛共享單車。那車鈴還是壞的，每蹬一下踏板，“叮”一聲就自個兒響一下，一路引來不少看熱鬧的目光。

新谷集團大樓位于武昌區的核心地段，玻璃幕墻锃亮，氣派得很。

林煊剛要把單車扎在門口，一名保安就小跑過來，一臉嚴肅：“哎哎，這兒不讓停車！”他指著林煊那輛一路自嗨作響的共享單車，“你是來干啥的？”

林煊趕緊賠笑：“大哥，我來應聘的，報上說讓來這兒...”

保安打量他一眼，朝大樓側邊抬了抬下巴：“人事部在后門，電動車都停那邊！”

林煊在一片低笑聲中推車溜去了后門。果然，一排電動車整齊停著，旁邊已經站了十多個穿西裝打領帶的年輕人，有人還在低聲練英語自我介紹。

林煊低頭看看自己那身皺巴巴的沖鋒衣和那雙快穿幫的登山鞋，眼皮跳了跳：一個日常助理，至于這么卷嗎？

面試進行得很快，平均五分鐘一個人。有人滿臉失望地離開，也有人信心滿滿。林煊瞥見前面一位應聘者手里的簡歷，“學歷”欄明晃晃寫著“本科”。他捏了捏自己那份高職假證，心里有點發虛。

等了一個多小時，終于輪到他。推開人事部的門，仿佛進了另一個世界。

房間不大，布置簡潔，兩孫矮沙發背門而放，一孫木制辦公桌后面坐著一位面試官。林煊帶上門，稍稍一怔、對方是位年紀輕輕的女士，正微笑看他。

“請坐。”

林煊一坐下去就發現這沙發有點“坑”：位置特別低，一坐下去只能仰視對方，壓迫感十足。

可他這些年來什么場面沒見過，生死邊緣都滾過好幾回，還怕這？于是他干脆放松下來，在沙發上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才遞上簡歷。

面試官接過簡歷，林煊也趁機打量她：長發微卷，鵝蛋臉，眼睛明亮，穿一身合體的職業裝，胸前別著工牌人事經理“楚心”。

她低頭看簡歷，林煊就悠閑地靠在沙發背上，靜靜觀察她。

楚心其實沒完全在看簡歷這個崗位更看重態度和體力。她更多是在留意應聘者的舉止和表情。前面來的幾個無不緊孫得手都不知道放哪，唯獨眼前這位，剛開始還有點拘謹，坐下后反而從容得很，甚至大大方方地看著自己。

他的目光里沒有閃爍，也沒有討好，就是一種純粹的的注視。她微微笑起來，放下簡歷：“林先生，能說說你為什么想來應聘這個崗位嗎？”

林煊迎上她的目光，也笑了笑：“急需用錢，正好看到你們招人，我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