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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出生
我叫韓裕安,父親的名字叫韓長樹,他的拳頭和嗓門一樣大,酒氣一上頭,連門閂都能踹成兩截。母親卻像灶膛里那捧溫溫的炭火,說話輕聲細語,可只要有人敢碰她的孩子,她能把菜刀橫在胸口,眼睛都不眨。大年三十的鞭炮還沒響,父親已經因為一斤劣質白酒把桌子掀了,母親就蹲在地上,一片一片撿碎瓷,手背被割得冒血珠子,卻只顧沖我姐笑:“別怕,媽媽在。”
那年臘月二十八,母親捏著皺巴巴的十塊錢在集市轉了三圈,最后只稱了半斤五花肉和兩顆大白菜。她偷偷對父親說:‘再攢兩年,給成智買個新書包,就不用背他姑姑用碎布拼的那個了。’父親悶頭抽旱煙,半晌才嗯一聲。誰都沒想到,這是他們最后一次把愿望安在同一張清單上。
當時我爺正在聽養生課,我哥吵著要買本,他瞬間心生煩悶,就讓村口的瞎子帶他去,瞎子姓馬,年輕時在礦上炸壞了眼,卻愛聽書,常把‘仗義每多屠狗輩’掛嘴邊。那天他裹著露絮的棉襖,踩著咯吱作響的三輪,對成智說:‘娃,等買到拼音本,爺爺給你念一段楊家將。’結果就在村口拐彎處,一輛拉煤的卡車像瘋牛般沖過來,馬叔下意識把成智護在懷里。巨響之后,雪地被染成暗紅,拼音本散了一地,風一吹,紙頁嘩啦啦響,像一群白鴿撲棱著飛遠。
砰的一聲,二人無一幸免,粉身碎骨,死無全尸。
消息是電報拍過來的。父親接過那張薄紙,手抖得把煤油燈打翻,火苗舔著桌布,母親卻沒去撲火,只是直直盯著墻上的影子——影子像被抽掉骨頭的兩個人。那一夜,別人家餃子出鍋,熱氣蒸得窗戶模糊,我家的鍋卻是冷的。爺爺蹲在門檻上,敲著旱煙桿吼:‘掃把星!克死了我孫子!’然后把父母的包袱扔出來,紅紙對聯在雪里被踩成爛泥。當時我的爸媽快崩潰了,那是他們唯一的兒子,是他們用命呵護著的獨苗,結果,被我的爺爺害死了,而那老東西絲毫不知悔改,還在最歡慶的新年將我的父母趕出了家門。
第二天清早,父親把眼淚凍成冰碴,對母親說:“走,去山東。”母親用頭巾裹住半張臉,只露出紅腫的眼睛。他們在黃臺火車站幫人扛包、刷盤子,夜里睡在水泥管子里,聽著風聲像狼嚎。第二年深秋,母親挺著肚子在碼頭卸海帶,一陣腥咸的海風吹過,她突然覺得死去的孩子好像又回來了,于是給女兒取名“韓還”,后來上戶口時寫成“韓環”。
碼頭上常有個穿舊軍大衣的瞎子,拿一根竹竿敲得石板路嗒嗒響,說會摸骨。那天父母剛領到三十七塊二毛工錢,就給了他一張皺巴巴的百元大鈔。瞎子攥著錢,嘴里念念有詞,忽然臉色一變:“這女娃命薄,得再牽一個來擋煞,不然活不過十二歲。”母親當場跪下去,額頭磕得咚咚響。父親把煙屁股踩得稀爛,啞著嗓子說:“生!砸鍋賣鐵也生!”
于是,我出生了。我依稀記得村里的傻子念叨,你媽在你出生后總說,小替死鬼可要擋好災,不然就白生嘍。